他小心的從盒子里取出了一本頁面已經泛黃的書,輕輕打開,看著那一行行熟悉的英文字,眼眶禁不住有些濕潤。
“…地上天國革命運動的迅速成功引起了各方面注意。我對乾軍的印象一直不好,因此渴望對他們的敵手有所了解。天不僅宣布要推翻暴虐的異族統治,并且宣布要在國內掃除偶象崇拜建立基督教。于是我決心放棄原來職務以便可以較自由行動,借以得到觀察天的機會。”
“我經過長期觀察,覺得雖然多數人詆毀革命,但他們的說法較之那些贊成革命的人的說法要不可靠得多。反對天親乾派包括:一切與不法的鴉片貿易有關的人,一切代表額爾金勛爵對乾政策的英國官吏;一切貪慕乾國餉銀的外國雇傭兵;一切羅馬天主教,特別是耶穌會和法國天主教,一切不能獨占直接傳教光榮因而嫉妒地上天國的基督教的傳教士;最后一切做鴉片買賣的商人,他們相信幾年之間就可大發其財,而且是‘我死后洪水泛濫也不要緊’派的哲學家,他們毫不關心乾國的前途,也不顧到宗教改革和基督教的巨大問題,因為這些光榮改革是跟他們的生意經有抵觸的。”
“天的朋友包括:許多謙遜虔誠的傳教士,他們對于基督教在乾國的間接傳布感到歡欣快慰;許多心胸博大的人。他們關心人民的疾苦和被壓迫民族的幸福遠遠超過額爾金條約中的有利款項;一切反對歐洲人去充任亞洲最腐朽的國家的雇傭兵的人;以及一切并不熱衷于鴉片走私而愿公平交易的商人。”
“于是,我發現那些攙雜有自己利害打算的人是反對革命的而贊成革命的人則并不計較自己的利害得失。這并不是心理現象問題,解釋起來也很容易很簡單。前者重私利。后者重博愛,前者愛金錢,后者愛公正,如此而已。…”
“…我去過亞洲很多地方,但是在我一生之中,甚至跟自己同胞相處的時候,都從未碰到象天所給予我的親切殷勤和熱烈友情。我一見到他們立即產生的深刻印象是令人永遠不會忘記的。這是一剎那之間產生出來的,無需更多的認識和理解。我覺得一種神秘的同情,使我喜歡他們。從那天起一直到現在,我和他們的經常來往只有更加強了更鞏固了我的最初的觀感。凡親眼見過天的人一致認為天顯然優于乾軍。不僅天的外表要可愛得多,而且他們的整個品格。無論在體質上道德上,都顯出同樣驚人的優越性。”
“許多年來,全歐洲都認為乾國人是世界上最荒謬最奇特的民族;他們的剃光頭、斜著眼睛、奇裝異服以及女人的毀形的腳,長期供給了那些制造滑稽的漫畫家以題材;同時,使乾國人感到陶醉的閉關自守、迷信鬼神和妄自尊大,也經常激起了歐洲人的嘲笑和輕視。可是,在天中間,除了面貌之外,所有這些都已絕跡。甚至于他們的面貌似乎也有所改善;也許這是由于他們在身心兩方面都擺脫了奴隸地位的緣故吧。天和乾國政府奴役下的乾國人之間的最突出的,最使外國人注意的對照,就是他們的外貌及裝飾的截然不同。乾國人向來被認為是面目愚蠢、裝飾惡劣的民族;而使面容變丑的剃光頭發不能不說是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之一。乾國政府奴役下的任何一個乾國人的面部都表現了蠢笨。冷淡,沒有表情,沒有智慧,只有類似半狡猾半恐懼的奴隸態度,他們的活力被束縛,他們的希望和精神被壓抑被摧毀。[77nt.]天則相反。使人立刻覺得他們是有智慧的,好鉆研的。追求知識的。的確,根據雙方不同的智力才能來看,再不能有比這更顯著的區別,要說他們是同一國家的人,那簡直令人無法想象。天是聰敏的、直率的、英武的,尤其他們的自由風度特別具有吸引力。你可以看見被渤罕人所征服的乾國人的奴顏婢膝;但是天縱使面對死亡,也都表現了自由人的莊嚴不屈的風度。”
“乾國最俊美的男人和女人只能在天行列中看到,這是奇怪的事實。這也許一部分是由于他們的不同的服裝和發式,但主要原因,無疑地是他們的宗教和自由所產生的崇高效果。他們的服裝包括:寬大的長褲,大多是黑絲綢縫制的,腰間束著一條長腰帶,上面桂著腰刀和手槍,上衣紅色的短褂,長及腰際,大小與身體相稱。發式是他們的主要裝飾,他們蓄發不剪,編成辮子,用紅絲線扎住,盤在頭上,狀如頭巾,尾端成一長穗,自左肩下垂。他們的鞋子有各種顏色,全都繡著花紋(乾軍的靴子則完全不同,不僅樣式略有區別,而且素而不繡)。”
“…我在蘇州受到最友好的歡迎,見到城里幾個重要首領。但是這個‘乾國巴黎’的昔日繁華今天已經沒有任何痕跡留下來了。天僅在數月前占領這里,內戰的創痕處處可見。官軍焚毀了并踐踏了昔日富裕的城郊,天則以其占領城市的通常方式,毀壞了渤罕人的公私建筑物以及其他可以使人記起可恨的渤罕統治的東西。然而,一個新的城郊已在建立,各種貿易也在恢復,所有的商務都設在城外。城內的破壞范圍廣大,無數的工人正在建筑漂亮的新房屋,其中以重要首領的宅第為最美觀。城內不許做買賣,這在乾國是必要的預防措施,否則化裝商人之類的敵人就會大量潛入。天只是采取了其他朝代在開國時所采取的措施。遵循了同樣的政策。目前渤罕人也采取同樣辦法。許多人不明真相,他們訪問了天城市后,竟報導說居民由于畏懼新的統治而不肯回到城內。但是我們應該記住最近美國的南北戰爭。北軍占領了亞特蘭大時,也曾強迫居民離開。由此可見,天占領設防城市的措施和歐美民族的做法是一樣的。在城壘外面,一群兵士和工人正在勤勉地建筑炮壘,在城壘里面,又有另外的兵士和工人把殘存的街道拓改成寬大的兵營。”
“蘇州天的總司令是忠王李秀成,他在近年來是天全軍的最高統帥。他很親切地準許我覲見。并且在我逗留蘇州時期,招待我住在他的王府內。雖然他最近被驅出上海,部下數百人被英國人所殺(應該說是被謀害因為他們被英國人毫無理由的屠殺了)。”
“我早就想要會見這位著名的天將領,他在英國未進行干涉以前,是所向無敵的。現在我如愿以償了。我一見到忠王,就肅然起敬他顯然具有一種天生的領導者的高貴風度,表現了一種堂堂男子氣概。忠王掌強大權身居高位,而且有充分根據應該視英國人為死敵,可是他卻以謙虛親切的態度來接待我。乾國政府最卑劇的小官吏都是以妄自尊大的誨人態度來對待一切外國人的(除非條約有所規定而受到約束之外),并且以為接觸外國人就自貶身價。反之,忠王統率四五十萬人之眾,身居地上天國政府的第二位(僅次于天王),又是這一整個區域的首領(當時其管轄的地區超過英國面積兩倍以上。擁有七千萬以上人口),他卻從他的王位上站起身來,用英國禮節來跟我握手。請我坐在他的近旁。”
“…我在蘇州和天相處的頭幾天所感到的非凡愉快,將永遠銘記在我心里。我在街上不能不體會到那些熱誠皈依基督信奉文明的人們的慷慨好客。可是他們之中有成千上萬的人后來都被毀滅了,毀滅他們的國家就是他們竭力要效法其宗教和文明制度的那個國家…”
“…我同忠王談話自然提到他最近在上海被英國人和法國人所擊退的事。他似乎很有感慨,對于他本來要與之為友的那些人的自殺政策,他感到扼腕。他說出下面一些要點:英國人和法國人為什么要違背信約?尤其是英國人,天尚據有他們保證嚴守中立的莊嚴文碟。天和英國人崇拜同一上帝和同一救主。有著同教的兄弟之誼,為什么英國人要幫助共同敵人渤妖、拜偶象者、天父和天兄耶酥之大敵?英軍根據什么權利和什么法律占領上海縣城。阻撓他——他們的朋友——克服這個城市;而替渤罕人——他們正向之作戰的敵人——防守這個城市?”
“我也不能忘記他們那全力以赴的、高貴的、進步的、愛國的計劃:傳播《圣經》,掃除偶象,把野蠻的渤罕人驅出乾國,建立一個完整統一的帝國,成為西方各基督教國家的兄弟,輸入歐洲的科學和工業——這些永遠都是他們的主要愿望和決心。”
“忠王過于開明和寬厚,以致他雖然十分機敏,明于預見,卻并沒有看到外國人的敵意的真正原因。他沒有想到:英國從事于這次軍費浩繁的戰爭的目的,就是使鴉片貿易合法化以及使英國獲得其他種種利益;而天以死刑來嚴禁鴉片——無論這對乾國人是多么有利,無論人道主義的呼聲所提出的神圣要求是多么不容置疑——卻是不利于額爾金條約得來的利益、賠款和鴉片貿易的,因而是不適合于英國人的政策的。”
“可是我在天中所體會到的親切友誼是沒有利害打算的、真誠的、不帶任何動機的,雖然有人以為天對待外國人友好是在實行一種計劃,借以爭取歐洲列強的不干涉。我在天所看到的一切:他們的信教的虔誠,愛國的熱烈,以及一般的高尚情操,都深深地銘刻在我心里。我在離開蘇州之前,就己熱烈地欽慕他們的目標,以后我跟他們的交往,使我完全信服世上再沒有什么事業比他們的事業更公正更神圣的了。所以我決定盡我最大的力量來幫助他們,擁護他們…”
他輕輕的將書合上,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哥哥,你放心,你未了的心愿,由我來幫你實現…林德利家族只要還有一個人,也要將這正義的事業進行到底…只要有了它…”
他輕聲說著。將書放到了一邊,將盒子里面放著的東西珍而重之的捧了起來。
那是一枚巨大的足有盤子大小的圓形方孔大銅錢。
這枚大銅錢鑄造得十分精美。它的外廓鑄有兩條長龍,龍首迎向一顆寶珠,正中間是“圣平天國”四個楷書大字,背面是兩只鳳凰在花叢中穿行。正中的錢文為“永寶”兩個篆書大字,他的手緩緩撫過錢面時,燈光下滿是閃耀的金光。
房頂似乎傳來了細微的響動聲,他心里一驚,猛地將大銅錢收進懷中,掏出了一支左輪手槍,指向了房頂。
他凝神傾聽了一會兒,隱約聽到了幾聲小貓的叫聲,他松了一口氣。收槍還鞘,然后將大銅錢和書全都重新放進盒子里收好。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名麾下的武士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林德利先生,我們找到了唐納德教授了,不過,他已經給人殺害了。”武士用流利的英語對他說道。
“什么?”叫林德利的外國人猛地站了起來。
“他的尸體是在江里被釣魚的人給撈起來的,他的頭已經不見了。”武士點了點頭,說道。
“他的尸體現在在哪里?”林德利沉聲問道。
“尸體原來存放在了州府衙門里。但現在已經給送到了英國領事館了。”武士答道,“因為是一位英國公民的死亡。引起了英國領事館的高度重視,英國領事今天已經去拜訪福州城的總督和巡撫了,要求他們盡快破案,抓到兇手,并且給予賠償。”
“乾國的衙門是不可能抓到兇手的!”林德利冷笑了一聲,重新又坐了下來。
“教授的死,讓我們揭開這個謎變得更加的難了。”林德利的目光又落到了桌上的盒子上,“看來,有人是不想讓我們的行動成功,所以趕在我們到來之前,先殺害了教授…”
“應該是這樣。”武士有些焦急的說道,“先生,我們該怎么辦?”
“我想我已經知道是誰殺害了教授了。”林德利略一思索,便冷靜了下來,“他一定來到了福州城,我們可以去找他。”
“您是說,是李向天干的?”武士似乎也明白了過來。
“應該是他,他不愿意加入我們,更不想讓我們打擾他妻子的寧靜生活,所以才這么做的。”林德利點了點頭。
“身為忠王殿下得力的部下,現在竟然墮落到了這個地步,真是讓人想不到啊!”武士長嘆道。
“時間是一副毒藥,可以讓人忘記很多事情。”林德利平靜的說道,“但是對我來說,有些事情,無論過了多久,都是不會也不能忘記的。”
此時林德利并不知道,就在屋檐上,有一個人,正在仔細的傾聽著,一字不漏的將他們的對話記在了心里。
福州,林氏祖宅。
“你聽清楚了,小川,他們說的,是‘圣平天國’?”林逸青聽完忍者的匯報,不由得好奇的揚了揚眉毛。
“是的,雖然他們說的都是英語,但他們不知道,我能聽懂英語,他們說的的確是圣平天國,并且還提到了忠王李秀成遺留下來的寶藏。”叫小川的忍者答道。
“那枚銅錢是什么樣子?你畫給我看。”林逸青取過鵝毛筆和紙,對小川說道。
小川拿過筆和紙,便迅速的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