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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督門之變

  劉光第能夠下地走動,已經是一個月之后了。txt.

  而在這一個月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天發生的災禍是什么樣的慘狀,他在記憶當中已經模糊不清了,他記不住自己是如何回到書院的,聽說是出了事之后,好友楊銳不顧傷痛,將他背回來的。

  而和他一起獲救的,只有寥寥幾人,大多數的同窗,都在這場奇變災禍之中遇難身亡了。

  劉光第的頭撞在樹上,身上也被碎竹插傷,流了很多血,如果不是楊銳及時救助,他很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送命。

  其實當時楊銳也受了傷,只是因為他給氣浪掀到了水塘里摔暈了,受傷遠較他人為輕,他很快醒過來后,走出了水塘,和趕來救援的百姓一道救人,很多傷重者因而活命,劉光第便是其中之一。

  而在幸存的書院學子們都被救回錦江書院之后,楊銳聽說附近的古蓮街地方受災很重,不顧傷痛又去救援,又救了不少人,以至于回來時,整個人都幾乎虛脫了。

  因為這次的事故,劉光第和楊銳成為了生死之交。

  而這次事故,也徹底改變了劉光第對那位他原先十分崇敬的大清官丁直璜的看法。

  在得知事故是因火咬爆炸引起的之后,劉光第立刻便明白,這一定是“”而不是“天災”,而出現了這樣大的事故,身為四川布政使并護理四川總督的丁直璜絕對難辭其咎。他對楊銳說了自己的看法,楊銳也表示贊同,并舉了他所任職的船政的例子——船政局下也設有槍炮所,制造槍炮彈藥已經多年,不但產品質量極佳,從創立到現在,沒有出過哪怕一次小小的事故,足見其管理嚴格,而四川機器局和火咬自成立后便事故不斷。兩下相較,不言自明。

  在事故發生之后,丁直璜的處置也讓人莫明其妙,他雖然第一時間帶兵趕到了現場,卻并沒有立刻下令救援,反而借口勘驗現場,把現場自救的百姓驅散。并派兵封鎖了現場,禁止人員出入。結果很多火咬的員工和家屬因被掩埋在廢墟無人救護,傷重而死,最后得救的不過六人。在得知丁直璜的處置之后,成都百姓無不痛罵丁直璜昏悖殘酷。

  丁直璜的倒行逆施激起了成都民眾極大的憤怒,加上之前丁直璜的種種悖行,百姓們抬著死去的親友的尸體,包圍了督署,要丁直璜現身給個說法,丁直璜聞訊大怒。竟然派兵驅散百姓,這更加進一步的激怒了民眾,更多的百姓聚集而來,而成都的鄉紳學子們也加入到了抗議的百姓之中,錦江書院和尊經書院的學子們因為在事故中死傷慘重,走在了抗議隊伍的最前列。

  劉光第如果不是因為傷重,他很可能會和楊銳及同窗們一道。前去督署抗議的。

  現在的他,最擔心的,便是楊銳的安全。

  熟讀史書的他知道,象丁直璜這樣的“酷烈之吏”,自以為是又愚蠢無比,在這種情況下。是很容易采用過激的手段的。

  此時的劉光第,只恨自己因傷行動不便,不能去督署門前為好友同窗助力。

  而劉光第并不會想到,好友楊銳此時正在督署門前,和錦江書院的學子們一道,怒斥著丁大清官。

  “丁直璜!你這昏官!你還自詡愛民好官,瞧瞧你都干了什么督修河堤。河堤決口;辦機器局,咬爆炸;當此奇變巨災,你不去救災拯民,竟然封鎖現場,禁止出入,以致受傷之人不得救護,橫遭慘死!你如此處置顛倒,究竟是何居心”

  聽到楊銳的責罵,丁直璜大怒,正要喊人去抓楊銳,卻不料憤怒的人群的吼聲有如濤天巨浪,一下子便將他的聲音淹沒了。

  “丁直璜!你還我家人命來!”

  “丁直璜!你這狗官!從你到我們四川來,就沒辦過一件好事!”

  “丁直璜!你封鎖現場禁止救援是何居心難不成你想毀滅證據”

  “丁直璜!你還我父親命來!”

  “丁直璜!你還我母親命來!”

  “丁直璜!你這狗官!我要殺了你,給我兒子抵命!”一個中年婦女哭喊著,從兒子的尸身下抽出了一把剪刀,猛地向丁直璜擲去,丁直璜嚇了一跳,閃身避開,剪刀撞到了門柱,掉在了地上。

  “大膽刁婦!竟然敢行刺本官,還不給我拿下!”丁直璜怒氣沖沖的對身邊的督標衛隊喊道。

  衛隊首領猶豫了一下,向身邊的幾名士兵晃了晃頭,幾名士兵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極不情愿的走出隊伍,向那名中年婦女沖去。

  “且慢!”楊銳大吼一聲,搶步上前,擋在了那名中年婦女的身前。幾名錦江書院的同窗見狀,也凜然厲喝,聚到了楊銳的身邊,擋住了官兵的去路。

  幾名士兵見面前的幾個年輕人氣宇不凡,知道他們都是書院的學子,為首的這個似乎還是身有功名(楊銳過了綿陽的院式,已經是舉人了),是以立刻都畏縮起來,猶豫著不敢上前。

  “爾等何人!膽敢如此放肆!”丁直璜怒火上沖,以手戟指楊銳,大聲喝道,“你們難道不知道王法嗎”

  “學生楊銳,當然知道王法!”楊銳怒瞪著丁直璜,“只怕不知道王法的,是你丁大人!”

  “放肆!爾竟然如此詆毀本官!給我…”丁直璜話還沒說完,便給楊銳厲聲打斷了。

  “大乾王法,首重人命!所謂人命關天!丁大人,我問你,你緣何不許百姓進火咬廢墟救援”楊銳厲聲道,“大人今天不給出個說法來,只怕我成都百姓絕不答應!”

  “本官封閉火咬禁人出入,乃是為了防止現場為眾人踩踏,證據無存,焚爆因何而起無從得知!爾等知道甚么敢在這里鼓噪是非”丁直璜吹胡子瞪眼道,“再說爆炸如此劇烈,哪里還有人能活命死人難道還能救活不成”

  “你這狗官放屁!我爹就在里面!當時他的手腳還露在外面能動彈!我要沖進去救我爹,卻給你這狗官的手下抓住了,我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我爹的手一點一點的不動了…”一個孩子大哭起來。立時引來周圍一片哭聲。

  “我兒子也在里面…我都看到他的衣襟了,可就是不讓進去…”

  “丁大人原來是想要尋證據,怕誤了上報朝廷!”楊銳明白了丁直璜因何驅散百姓不讓進入現場,氣得手足冰冷,“你心如蛇蝎,為了一已之私,竟然不顧這許多人的性命!可憐火咬這么多條人命。全都斷送在你這昏官酷吏手里!”

  “大膽楊銳!竟然辱罵本官,別以為你有舉人的功名。我便不敢抓你!”丁直璜到了這一刻,仍不認為他的所作所為有什么不對,他回頭沖著督標衛隊大喊,“趕緊把這些個無知狂徒抓起來!我要上報朝廷,奪了他們的功名!”

  “老賊爾敢!”楊銳發須直豎,目眥欲裂,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爾膽敢蔑視朝廷法度,視百姓如螻蟻。是欺我蜀中無人嗎我四川萬民何辜,怎么會攤上你這么個草菅人命的昏官酷吏!枉你活了六十有一!今日你若敢胡亂抓人,我楊銳定然和你拼了這條性命!”

  見到楊銳發了狠,督標衛隊的官兵們全都停住了腳步。

  他們當然知道,逼死一個舉人的后果會是什么。

  “狗奴才9愣著干什么把這徐帳東西通通抓起來!”丁直璜瞪著督標衛隊的頭目,跳腳大叫起來。

  頭目心中畏懼,無奈的轉頭。看向楊銳,正要說聲“得罪”,上前拿人,卻不料一下子看到了楊銳身后的人群中的幾個大漢!

  為首的一人,正陰沉沉的看著他。

  頭目立刻便認出了,那是他所在的碼頭的袍哥會大哥(袍哥會很早便滲透到了乾軍之中。在軍營中發展極快,左季皋曾上奏朝廷說:“自頃啯嚕變成哥老會匪,軍營傳染殆遍”,以至于他在制訂軍隊營規時特地立了一條:“結拜哥老會、傳習邪教者斬。”)!

  他情不自禁的向大哥投去了詢問的目光,大哥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沖他皺了皺眉,緩緩的搖了搖頭。

  頭目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做了。他又走了一步,突然打了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的同時,向幾名部下飛速使了一個眼色。

  幾名部下心領神會——他們也都是袍哥會成員,且都是當地人,早就對生性冷酷、待人刻薄的丁直璜不滿,在現下這個時候,哪有為丁直璜而得罪本地的鄉親百姓的道理,于是也都紛紛摔倒在地。

  “打死這狗官!”不知是誰吼了一聲,接著一顆破白菜便飛了過來,剛好砸在了丁直璜的頭上,將他頭頂的官帽打落在地。

  丁直璜怒極,正要喝罵,爛白菜、臭雞蛋等等臟物紛紛拋了過來,打得他滿頭滿臉,生生的疼,接著人群發出了洶涌的怒吼,向這邊沖了過來,督標衛隊攔阻不住,全給人群沖倒在地。

  丁直璜大驚,本能的轉身便向督署大門跑去,身后的衛隊們也跟著他向門口猛跑。

  “趕快關門!”丁直璜搶步進了門,驚恐的大叫道,全無剛才的氣勢和派頭。

  看到丁直璜的狼狽相,楊銳心中的惡氣總算是出了一半,他看著督署大門好容易關上,正要離開,卻不料一眾同窗上前,將他的身子抬了起來,一邊向上拋舉,一邊大聲的歡呼起來。

  到了晚間,圍住督署的人群終于散去,督署內的人們全都松了一口氣,但唯有丁直璜仍然氣恨難消。

  “豎子楊銳,我這便上奏朝廷,奪了你的功名!”

  “蜀中盡刁民,果然不虛!難怪流賊張先仲欲要殺抉人!”

  “人言蜀道難于上青天,豈知治蜀亦難于上青天!”

  說“蜀中盡刁民”這番話時的丁直璜,仍然沒有去自己身上找原因的絲毫念頭,其性情之中乖戾、剛愎和冷酷殘暴的一面表現無遺。

  罵得累了,丁直璜伏案假寐,下人們巴不得他睡著,是以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在廄吏部官廳…

  “私通外國。挾洋自重,這是大罪!如不嚴加懲治,只怕日后外官都要學他的樣兒了!一旦有事,各自私通敵酋,國亡無日矣!”

  “官員獎敘,自有吏部該管,關他法蘭西國甚么事要他來出頭。還敢向我皇上伸手要官,簡直是無恥之極!此等有辱國體之事。須當重重懲治!”

  “丁大人莫不是覺著國家太平久了,想要和法蘭西國開仗”

  “此話怎講”

  “法主手書致禮我國是為交好而來,是以有獎勵林義哲之請,汝卻要反其道而行之,法主請獎之人,汝卻要重重治罪,如此這般豈非是挑釁況林義哲只是法普戰時示警于法主,并未出賣我大乾權益,汝因此莫須有之罪。妄啟戰端,置國家于險地,丁宮保,汝是何居心想當大乾的千古罪人不成”

  “開仗便怎地這等媚外之貳臣,不治他的罪,反因畏戰而姑息養奸,賞罰不明。長此以往,國將何存”

  “哼哼!貳臣丁宮保高見,老夫領教!我看這個吏部尚書的位子,干脆讓汝來坐好了!”

  “丁宮保,來來來,喝口茶。歇歇。”

  “仲亨,你怎么看”

  “唉,要說這林義哲,本是林文忠公之后,怎么會做出這等事來叫人惋惜啊!想是這洋務辦得久了,不知不覺便中了洋毒,而不自知。”

  “是啊!可見這洋人的東西。還是學不得的。這夷夏之大防,為立國之本,萬萬不能輕忽。”

  “林義哲這個事兒,部里頭議了幾回,治他的罪是要的,但林義哲出賣的是普國機密,而非本國,細論起來,并無大罪。此事亦須顧及法主顏面,所以還是從輕發落,以免生嫌釁為好。如今民生艱難,需得休養生息,西北眼下用兵正急,東南萬不可起釁,是以這‘戰’字,還是不要輕言的好。”

  “六王爺對此事怎么看”

  “剛才文尚書不是說過了”

  回想起自己當年在吏部兩次大鬧揮斥方遒的樣子,丁直璜禁不住微笑起來。

身為疆臣者,有幾人能為此  仍是在吏部大堂,不過人卻換了幾個。

  “那林義哲的處分,吏部怎地還不見上報”

  “于慈親病重時娶親,本就是不守孝道!慈親去世而不守制,此等無德之輩,何以仍尸居其位而今六道給事中彈章紛紛,吏部為何不明正其罪”

  “寶中堂,這林義哲悖義不孝如此,不為慈親守制,又暗納番女,難為人臣,吏部何以不據實上奏,明正其罪”

  “丁大人說的這些,都是從哪里聽來的”

  “邸報上,言官彈章不寫得明明白白的嗎”

  “彈章彈章上說的有幾句是真的”

  “寶中堂,話不能這么說吧”

  “毛侍郎,慎言!莫要舊錯未銷再添新錯!”

  “寶中堂,這彈章上說的明明白白,言之有據,如何不是真的”

  “吏部詳查林義哲履歷,其父母于其幼時早已身亡,現今去世者為姑母,林義哲非其親生,何來守制一說至于迎娶番女,乃是為安撫番首之心,為朝廷撫番大計考慮,其在通報臺地番情折內已然言明,而于姑母病重期間娶親,是為了從俗給姑母沖喜,亦是一片孝心。言官不辨實情,只是一味謾罵,怎能作數”

  “寶中堂休聽他林義哲胡言亂語!姑母怎地便不可守制了沖喜一說,乃無知愚民之陋俗,荒誕無稽,堂堂朝廷命官,以愚民陋俗為藉口,納番類為妾室,分明是自賤自棄!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小丑弄臣,不速速罷棄之,更待何時”

  “丁撫臺此言謬矣!朝廷禮制,并無姑母去世須當守制之說。誰人家里,沒有姑舅叔姨若是去世皆當守制,國事誰來承擔沖喜乃民間之常俗,亦民風崇孝之體現,士大夫之家,莫不如此。且林義哲之姑父沈佑鄲已上折子說明,此事是他要求侄兒辦理的,怎地到了言官口中,便成了天大的罪過如此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是士林之所為乎”

  “寶中堂這是在折辱士林么寶中堂如此的袒護于那林義哲,以士林之公論為非,難道就不怕人彈劾于你么”

  “怎么丁撫臺這是想參劾我了好啊!都察院的門兒開在那里,丁撫臺且徑直前去遞彈章好了!我等著便是了!”

  “真是豈有此理!…簡直是不可理喻!”

  那一回自己雖然沒有完成功逼得林義哲休妾,但卻迫得林義哲不得不為姑母守制,失了福建巡撫的職位,而自己的“清直”之名,也因此而傳遍了天下!

怎地到了四川,自己便成了人人唾罵的昏官酷吏了呢  自己在火災現場取證,早日奏報朝廷,有甚么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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