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了陣陣槍聲。¥℉小說,
“怎么回事?”聽到槍聲的戴宗騫不由得心里一驚。
“是…守禮城…王宮的方向!”劉超佩循聲望去,也是面上變色。
二人話音剛落,伴隨著一聲炸響,王宮的方向瞬間騰起了一股濃煙。
“不好!”劉戴二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都想到了一個人,立刻向山坡下沖去。
琉球王宮,后花園。
“瑤兒,請你等一等!”
葉楚瑤聽到一個熟悉的男孩子的聲音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但并未轉過身來。
她聽出來了,那是向德宏大人的四子,向承信。
“你們先退下吧!我要和瑤兒說幾句話。”向承信對仆人說道,仆人們應聲退了下去。
向承信來到了葉楚瑤面前,葉楚瑤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急忙又垂下頭去。
他比葉楚瑤要小三歲,但個子已經和葉楚瑤差不多高了。
“瑤兒,聽說…大王…那天要你去服侍…那個人?”向承信緊盯著葉楚瑤問道。
聽到他的問話,葉楚瑤的身子微微一顫,但她并沒有說話。
“大哥說得沒錯,我做什么都做不好,讀書,騎馬,練刀,更別說上陣打仗了,我就是個廢物。”向承信輕聲地說著,“連你也不理我。”
他經常這么跟葉楚瑤說話,雖然很多時候,他聽不到葉楚瑤的回答。
“可是…”他搖了搖頭。“我也不想當廢物啊。我真的…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忽如其來的酸澀從心里升起來。他猛地轉過身,呆呆的望著天空。葉楚瑤的手是溫暖的,從背后伸過來,輕地摸著他的臉。指掌間的溫柔讓他愣了一下,他扭頭看見葉楚瑤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真的是沒用,就知道說這個…”他抓了抓頭。
葉楚瑤輕輕的搖頭。
“這個世界上不嫌我廢物的也許只有你了…”向承信輕聲的說。
葉楚瑤還是搖頭。
“你…那個人…對你…沒做什么吧?”他終于問出了心中最擔心的問題。
她的臉上蕩漾開一個溫柔的笑容。
她歪著腦袋,拂起他的頭發。手指在他的頭發中輕輕地撫摩。向承信覺得頭上癢癢的,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葉楚瑤還在笑,依舊是無聲的搖著頭。
聽不見任何的雷聲,細雨悄無聲息地下了起來。
“啊!下雨了!”向承信摸著微濕的頭發,“我們趕快回屋子里去。”雨轉眼就大了起來,冰冷的大顆雨滴打在身上,隱隱的竟然有些痛。向承信把自己的大氅解下來抖開在葉楚瑤和自己的頭頂。
她無意地扭過頭,身體忽然僵住了。
“瑤兒?”向承信跟著她回頭。
不知怎么,他的心里突然打了一個寒戰。有一種極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
背后竟然有人,一隊黑衣人悄悄地立在他們身后。
那是一隊沉默的武士。他們腰間的手槍和短刀散發著烏色的光芒。
天空中陰云密布,有如黑夜一般,只剩檐邊的宮燈照亮,可是照不出他們的面目。他們似乎穿著堅硬的鐵甲,因為雨滴打在他們的身上,濺起了水花,仿佛在他們身邊罩著一層微光。
“你們是誰?”向承信大著膽子喊了一聲,“我是向家四公子承信!”
沒有人回答,那些人挪動腳步,跟著逼近,燈光照著,他們手邊各有一片青冷的弧光,那是日本式的武士刀。向承信沒有見過這種刀,纖薄修長,刀頭尖銳的弧度令人不由得畏懼。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向承信哆嗦了一下。
葉楚瑤連一刻也不敢停留,她轉身拉著向承信便在雨幕里狂奔起來。
背后的腳步聲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那些人確實是追著他們上來了,他們追得并不緊,就像捕食的猛獸咬住了羊群,緩緩地追著獵物的腳步,還沒有真正開始閃電般的撲擊。
嘯聲刺耳,向承信和葉楚瑤猛地低頭,什么東西從他們頭頂掠過。
“箭…是箭!他們在射我們!”向承信意識到是追逐的人在發箭。那枚箭走高了兩尺,還不是要取他們的命,可毫無疑問是威脅。
“是日本人么?”向承信問自己,可是全然沒有想法。
他身上的那種寒意至今都沒有消退半分,反而越發地濃烈起來,像是有一柄冰冷的刀抵著自己的后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刺進來。他說不清楚,但是直覺上那些黑衣人和一般的日本武士不一樣,日本武士和薩摩武士一般帶著的是比琉球人所用長刀更長的戰刀,而這些武士就像他們手中的細刀,陰冷而鋒利,帶著刺心的寒氣。
兩個人都是孩子,可能是因為過于恐懼,跑了一會兒便漸漸地跑不起來了。那些黑衣人似乎緩緩地逼近著,在這樣仿佛黑夜的陰雨天,那些人像是幽靈一般,無論葉楚瑤和向承信怎么轉著跑,背后惡鬼般跟隨的腳步聲始終都無法擺脫。
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隊士兵。向承信心里松了一下,放聲喊了起來:“救人啊!救人啊!”這一小隊人馬立刻散開圍了上來,他們都穿著整齊的紫紅色軍服,戴著乾國式的圓頂笠帽,隊伍整飭有序。
“是…是武松陽統制的人馬么?”向承信認出了這身裝束。
在大乾船政水師助琉球復國后,為了加強琉球的軍事力量,在乾國的幫助下,琉球王國恢復了被日本人解散的王宮衛隊。這支衛隊現下一共有500人。體制和訓練完全模仿船政海兵。軍服也和船政海兵類似。
“什么人?”領頭的琉球衛隊長大吼,他非常的警惕,掏出了手槍,直指向承信,他的部下們也紛紛舉槍。
“我是向家四公子!”向承信舉起了自己的腰牌,“有人,有人在追我們!”他手中的腰牌是象牙所制,白得耀眼。只有國王和王族才會擁有。衛隊士兵們被驚動了,紛紛放下了步槍,領頭的衛隊長按著胸口行禮。
“什么人敢追逐四公子?”衛隊長大吼著策馬走到向承信身邊。
借著遠處淡淡的宮燈微光,向承信可以依稀看清那些黑衣的武士都已經停在了百步之外,他們聚成一線,手中依舊提著長刀,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黑暗中隱約覺得有冷銳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身上。
“什么人敢追逐四公子?”衛隊長惱怒起來,覺得被忽視了,“想找死么?”他們人數占優,這么說的時候。琉球士兵們已經又舉起了步槍。他們所用的武器和船政海兵一樣,都是法國式步槍。
琉球人受天朝上國影響。過于注重文治,民間不尚武力,男人因怒相斗時,也頂多以石塊互擲,是以武備薄弱,輕易便被日本薩摩藩征服,但現在的琉球軍隊,已經經過乾國教官的訓練,普通士兵能夠熟練使用步槍,百步距離上的射擊命中率可以說相當高了。
還是一片安靜。
但是只是極短暫的,腳步聲猛地震響起來,黑衣武士們的陣勢橫掃上來,他們發起了沖鋒!
只有幾個人對著琉球王宮衛隊的二十幾個人,他們卻主動地進擊了。
“開火!”衛隊長猛地一揮手槍,扣動了扳機,一排子彈一齊激射出去。熟悉了新式武器的使用,琉球衛士們手中的法國步槍是他們引以為驕傲的武器,他們多次試驗過這種新槍的威力,再強壯的人或兇猛的野獸,一槍也可以洞穿。而黑衣的武士們手中只有長刀,可是他們揮動長刀沖鋒的時候,那些強勁有力的子彈都被躲開了,奇跡般地,沒有一人中槍,他們像是連那些槍彈的軌跡都能看清。
瞬間,他們就直沖到了面前。打空了排槍的衛士們來不及再開火,也一樣的拔出了刺刀。
“你們找死!”衛隊長大吼著激勵士氣,對著沖鋒在最前的武士,他猛地又一下扣動了手槍的扳機,射向對方的腦袋。他是這群人里面槍法最好的人,先殺一人,是要立威。可是槍響了,那些黑衣的武士仿佛變成了影子,不知怎么地,這一槍就打空了。衛隊長正詫異中,忽然感覺到身體輕了起來,脖子上傳來的劇痛瞬間之后令他徹底失去了知覺。
而在其他琉球衛士的眼里,二人交錯的瞬間,對面黑衣武士們的為首者像是一只詭異的蝙蝠,輕輕閃身一躍,而后衛隊長這一槍就走空了。他的人頭忽地濺血飛起,尸身依然定定的站在那里。
他手中的手槍已經轉到了對手的手里。黑衣的武士沉默得像一塊石頭,他舉著手槍立在衛隊長的身邊。靜了片刻,他揮手以手槍槍管打在衛隊長無頭尸體的背心。
衛隊長的尸體栽倒在地。
琉球衛士們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犀利的刀風已經逼近了面門。
藏在數百步外的一叢花叢中,向承信死死地握著拳,覺得那些飛濺的血像是要噴到他的眼睛上。那完全是一場屠殺。黑衣的武士們快速地在敵手的身邊經過,準確地遞出戰刀,敵手立刻被開膛破腹,殘肢血淋淋地落下。而他們像是風中的鬼影,根本無從捕捉。
每一次的殘肢墜落都伴著凄慘的嚎叫,那是衛士們驚恐的臉,然后他們的頭就忽然落了下去。
向承信顫抖起來,滿眼都是濃猩的血紅,滿耳都是哀嚎和戰刀斬裂骨頭的可怕聲音。他在恐懼中探出手去,緊緊抓住了葉楚瑤的手,那只手冷得發冰,顫抖得像片風里的枯葉。他低頭看去的時候,葉楚瑤的臉上全沒有了人色。
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葉楚瑤和他想到的一樣,都是那場發生在琉球國土上的屠殺。
當兇狠的海盜沖進琉球人的村落時。當年葉楚瑤的那雙清澈的眼睛里。一定也映著這樣殘酷的場面。親人的殘肢在飛舞。溫熱的血濺在臉上,地獄般的哀嚎,半死的人掙扎著爬行,有人狂暴地沖過來飛快地在背后補上一刀…
“瑤兒,不要怕…”他壓低自己的聲音,卻發現所有語言此時都是蒼白的。
他伸出雙手,想捂住葉楚瑤的耳朵。一雙微微顫抖的手也在同時捂住了他的耳朵,兩個人都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向承信使勁地抱住葉楚瑤,葉楚瑤也使勁地抱著他。兩個人就這么貼在一起,聽著外面的慘嚎聲越來越弱,天像是要塌了,會落下血雨,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互相倚靠。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安靜了下來。
向承信大著膽子,借著花叢的掩蔽,偷偷地看去。步槍都已經持在黑衣武士們的手中,他們就踏在沾滿血的土地上。二十余名琉球衛士的尸體倒在他們的腳邊。
那個瘦削的人是黑衣武士中的領隊,黑衣武士們四散在人群中翻檢那些尸體。最后圍聚在他身邊,都默默地搖頭。瘦削的武士沉吟了一下,忽地舉手一招,武士們嘩地散開,一寸一寸草皮地搜索起來。只剩下瘦削的武士獨自立在滿是鮮血的草地上,冷銳的目光掃視周圍,似乎漸漸地投到這叢花叢來。
他蒙著面,向承信看不清他的容貌,卻覺得那目光像是在自己的臉上割了一刀。
那是殺人者的眼神!向承信猛地俯下身子,緊緊地靠著半截土坡,單是面對那種眼神,就有無法呼吸的感覺。瘦削的武士掃視了一周,踱著腳步,有意無意地,他兜著圈子逼近了那叢花叢。他的腳步聲在所有的黑衣人腳步聲中最沉重,一下一下都像是踩在心口上,他的長刀斜指地面,鮮血一滴一滴地墜落。
腳步聲、呼吸,腳步聲、呼吸,葉楚瑤竭力想要屏住呼吸,可是那是枉然,她的呼吸在跟著那人的腳步聲走,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到盡頭。
葉楚瑤忽然感到和她一樣顫抖的向承信安靜下來,而且正把她摟在腰間的雙手掰開。葉楚瑤抬起頭,看見他認真的臉,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力量忽然變得那么大,葉楚瑤想要死死地摟住他,可是向承信用力的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開她的手。
葉楚瑤去扯他的袖子,向承信狠狠地甩開了她。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葉楚瑤拼命地搖著頭,她不明白自己是否是在做夢。那種可怕的恐懼感又回來了,她不會忘記幼時自己的家被海盜點著的時候,從小帶她長大的奶媽拋下了她不顧一切地跑向外面。然后一個海盜一刀劈倒奶媽,一腳踩在她的頭上。那種刻在心頭的孤獨比死都要可怕。
她不怕死,可是她害怕被人拋下。
向承信對她無聲地搖著頭,腳下毫不停息地退了出去。他略顯蒼白的小臉在月光下透出一股嚴肅,甚至有著難以抗拒的威嚴。
冰冷的恐懼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臟,令他覺得每一次心跳胸口都像要裂開。他舔了舔嘴唇,止不住戰栗,他很想撲進那個草洼里和葉楚瑤縮在一起,緊緊地抱住她來忘記那種恐懼。但是他不能,他要趁那股勇氣還在支撐自己的時候做決定。
“不要出來!瑤兒!不要出來!”他輕聲說,“我來保護你!”
葉楚瑤伸出手去拉他,可是已經遲了。
向承信猛地跳出了花叢的掩蔽,他站在那里,也不抖了,從自己腰間拔出了短刀。黑衣的武士們緩緩的逼了過來,為首的人立在向承信的面前。他并沒有看向承信手里的小刀,而是默默的打量著這個孩子。
誰也看不清他怎么出手,向承信忽然間就被他完全的提了起來。
為首的武士望了一眼那叢花叢,葉楚瑤覺得他的目光像是針刺般釘住了自己,令她根本動彈不得。低低地,他笑了兩聲,陰陰的,像是一柄小刀在刮著人的耳骨。
她早已被發現,孩子的勇敢瞞不過這些可怕的殺手。
一名武士上前將葉楚瑤拖了出來。
“你不用怕,我不殺你。”為首的武士看著面前的道,“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的問題。”
“你見過這個人吧?”為首的武士從懷里取出了一張小小的銅版畫像,遞在了葉楚瑤的面前。
葉楚瑤認出了那是林逸青的畫像,明白了這些殺手要干什么,立刻轉過了頭,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一只強有力的手擰過了她的頭,有人粗暴的用手指扒開了她的眼皮,逼著她看著畫像。
“看來你知道他是誰了。”為首的武士陰陰的一笑,“帶我們去找他,不然,我殺了他。”他指了指已經被綁起來堵上了嘴的向承信。
葉楚瑤看著不住搖頭的向承信,流下了眼淚。
“你不相信嗎?”為首的武士冷笑著,用奪下的向承信的短刀頂住了向承信的喉嚨,輕輕一割,鋒利的刀刃割破了肌肉,一條血線瞬間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