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向李紹泉推薦的兩艘土耳其鐵甲艦是同級,名為“柏爾來”、“奧利恩”。``艦型上與當時日本擁有的“比睿”級、“扶桑”級鐵甲艦同屬二等鐵甲艦,由土耳其和英國合作設計,彤郅十三年在沙木大船廠開工建造。該級艦滿載排水量4870噸,艦長74.68米,寬15.85米,吃水6.4米,動力系統采用2座蒸汽機,4座鍋爐,雙軸推進,試航時測得主機功率4040馬力,航速12.99節。這級軍艦的主炮是4門12英寸口徑前裝線膛巨炮,布置方法和日本“扶桑”級鐵甲艦相似,即老式的“船腰炮房”。不過土耳其鐵甲艦的炮房尤其改良之處,為了增大火炮的射界,軍艦中部用裝甲圍出的四邊形“炮房”的四角各“切”去了一塊,在四角的斜面上開設炮布置4門主炮。因為原本長方形只有4個角的炮房被切成了8個角,所以又得名“八角臺”鐵甲艦。“船腰炮房”布局最大的弊病在于火炮的射界過小,法轉向前后方向進行射擊,已不符合當時世界海軍船頭對敵作戰的戰術要求。除了在八角臺炮房里的4門12英寸前膛主炮外,該級艦的武裝還包括4門20磅炮、2座14英寸魚雷發射架,以及軍艦艦首水下的撞角。綜合各項技術指標來看,該級艦只能說是性能一般,乏善可陳,在當時世界的同類鐵甲艦中并不突出,唯有的一處亮點是除了水線帶裝甲和炮房裝甲外,炮房的頂部用裝甲加以封閉。這是軍艦上首次出現近現代意義的裝甲甲板。
“柏爾來”、“奧利恩”分別于光旭二年2月12日、光旭三年1月23日下水。光旭四年7月19日、光旭五年7月3日完工。原本二艦本應由土耳其接收。但正值俄土戰爭,處于中立地位且和俄國本就關系緊張的英國被迫不能交貨,奈何只得自己花錢買下。這2艘性能平平的軍艦對戰艦如云的海上霸主英國來講,實在是可有可之物,為撈回這筆冤枉錢,英國政府立刻就瞄上了正在籌建近代化海軍,并在英國船廠一再訂造軍艦的乾國和日本,極力進行推銷。2艘軍艦總報價160萬兩白銀。
奉李紹泉之命前去考察的李丹崖是著名的式科技人才,學識豐富,深受李紹泉賞識,曾擔任福州船政局總考工,對軍事技術極有認識。法國人日意格曾一手協助林義哲創辦船政,為中土海軍建設做出過突出貢獻。二人受命抵達英國實地考察,立刻看出并向李紹泉匯報了這級軍艦的弊病,認為樣式陳舊,不建議購買,于是有關轉購這兩艘鐵甲艦的提議隨即被擱置。
但俄土戰爭結束后不久。乾俄兩國因伊犁及克什米爾問題發生爭執,關系驟然緊張。此時俄國已然插手日本西南戰爭,俄國政府借機揚言將派出艦隊到乾國沿海活動,2艘已經接近完工的土耳其鐵甲艦對急需購買現成軍艦以加強海軍實力的乾國有了特殊的意義。朝廷下令李紹泉立即著手購買這兩艘鐵甲艦,而英國則看準時機大敲竹杠,“忽允忽翻”,竟將兩艘老式鐵甲艦的售價一路哄抬至200萬兩,但擔心俄國艦隊前來的李紹泉急于購入二艦加強北洋水師的力量,保衛京津重地,是以決意購買,并上奏朝廷請求批準。
就在李紹泉上奏之時,冷不防船政大臣丁雨生上了一道折子,稱“土耳其鐵甲艦萬萬不可購買”,稱“船政造帶甲船,設計先進,足能與鐵甲船爭勝”,要求朝廷停止購艦計劃,將預備購艦的錢轉給船政,由船政為北洋造艦。
丁雨生的折子一上,李紹泉立刻便明白丁雨生是在和自己搶銀子,不由得十分惱火。為了爭奪寶貴的經費,李紹泉毫不客氣的開始了反擊。
李紹泉上奏堅持購艦,稱“目下北洋缺少得力兵船,鐵甲船僅‘龍驤’一只,且為日本舊艦,炮舊而速緩,且改造之余地”,而“北洋為京津門戶,必有鐵甲船方能巡護”,并且指出“俄人借口日本內亂,出動陸師大隊干涉,并以薩摩叛軍有二鐵甲船為由,欲出動水師大隊前來,其狼子野心,非僅為日本,且為圖我大乾也,幸為英法等國所阻”,“彼揚言欲以水師制我,其在遠東之船,皆為大號兵船,五六千噸以上者四只,船巨炮眾,其巡海船亦大且堅,而我僅有‘龍驤’一只,其余船最大者不過二千余噸,雖未戰而強弱已判”,“必有鐵甲船,方能與之相抗”,“土耳其現有鐵甲船二只,正欲出售,其價雖稍昂,而可急我之需”,極力要求購買土耳其的這兩艘現成的鐵甲艦。
李紹泉上奏之后,朝廷一時不能決,而在邸報上看到李紹泉的奏折后,丁雨生為了阻止李紹泉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決心不惜一切阻止李紹泉購買土耳其鐵甲艦的計劃,他利用船政方面的技術知識優勢,上奏朝廷,對土耳其鐵甲艦的式樣、噸位、主尺度、裝甲防御、火炮布置以及動力系統等問題上全面出擊,措辭嚴厲的將土耳其鐵甲艦批駁得體完膚。丁雨生稱通過和李丹崖和日意格及船政總工程師達士博的討論,判定土耳其鐵甲艦“船式、輕重、尺寸均不合海面交鋒之用”,“欲以此敵俄國之鐵甲艦,恐萬萬不能”,進而直接對李紹泉進行人身攻擊,“李紹泉于此道素未考究,誤信英廠洋員之蠱惑”,要求中樞“審慎圖維,勿任虛擲帑金”。
丁雨生的這道折子上去后,可謂直指李紹泉的痛處。因為受知識局限,傳統科舉出身的李紹泉雖然在海軍建設這個領域里經歷有年,但對于式鐵甲艦究竟應該是個什么樣子并不清楚,象在購買鐵甲艦的具體要求上。只是大概地提出必須價廉物美。吃水不能超過20英尺(6米以適應當時中土的港口條件等幾條簡單的標準。購買鐵甲艦對他來說也是個全的挑戰,他也在不斷的學習當中,并通過電報書信同李丹崖、徐健仁等具體經辦人員了解情況。但就發展中土海軍而言,李紹泉可以說是最早的發起人之一和最積極的推動者,而丁雨生竟然諷刺他不懂業務瞎指揮,怎么能不令他怒發若狂呢。
李紹泉繼續上奏辯爭,丁雨生始終針鋒相對,不讓分毫。見到這對昔日好友和志同道合的洋務同道竟然撕破了臉面打起了口水仗,清流們既驚且喜,他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李紹泉和丁雨生之間的“購艦”和“造艦”之爭當中去了,很多人不失時機的也加入了進去,林逸青在日本興風作浪的事反而不大有人提起了。
平心而論,丁雨生對土耳其鐵甲艦的批評雖然可以說切中要害,當時世界海軍的鐵甲艦建造并沒有形成一定的主流形式,大家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不應對其過于苛求,丁雨生的出發點是為了鞏固海防。兼以此提高船政的造船技術水平。同樣,李紹泉堅持購買外國鐵甲艦的目的。也是為了加強中土的海防起見,盡管選擇的船形可能與國家的需求不是很適合,但對此橫加撻伐說得一是處也是欠妥的。當然,之所以二人爭得面紅耳赤,摻雜其中的地域、派系等感情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這場關于“購艦”和“造艦”的爭吵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月,朝廷擔心被英國人訛詐,加上丁雨生從技術角度的解讀分析的反對理由確實有道理,是以最終肯定了丁雨生的意見,外購土耳其鐵甲艦一事最終告吹(乾國萬幸逃過英國磨得飛的一刀,而乾國歷史上第一次購買鐵甲艦的實質性嘗試也隨之流產。這兩艘原本大有可能成為乾國主力軍艦的二等鐵甲艦,后來長時間在英國海軍服役,充當足輕重的角色,平淡地走完了一生。此是后話。
而為了平衡丁雨生的船政和李紹泉的北洋之間的關系,朝廷批準了丁雨生的建造“揚武”級裝甲巡洋艦的申請,但將其最初的建造6艘的計劃調整為3艘,其中“揚武”、“超勇”二艦在船政造船廠建造,三號艦“揚威”在江南造船廠建造,由船政派人技術人員全面協助江南造船廠,建成后“揚威”撥給北洋水師使用。這樣一碗水端平,雙方也就相安事了。
這當中的內情,深居簡出平日里只從各種報紙上搜集信息進行分析的島津洋子,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饒是如此,在這別開生面的“剪彩”儀式上,島津洋子還是看出了端倪。
今天“揚武”號的下水儀式上,不知何故,李紹泉和丁雨生竟然被安排緊挨著坐在了一起,但二人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有意思的是,二人這一次竟然同為“剪彩”之人,也就是在這一刻,二人才對面相視,但仍是不發一言。
島津洋子舉著望遠鏡,緊緊的盯著李紹泉和丁雨生二人的一舉一動。
司儀高唱“吉時到!剪彩!”,李紹泉和丁雨生這才轉身,面向“揚武”號披紅掛彩的艦體,各自舉起了手中的金鉞,小心翼翼的切斷了系至禮賓臺上的固定索和一條條彩帶,10時10分整,在樂隊演奏的音樂聲伴隨中,“揚武”艦緩緩的滑向馬江海面。艦首斜桅下懸掛的一個個彩球打開了,五色彩紙和白色的鴿子飛散而出,鞭炮和鑼鼓也在這一刻響了起來,馬江之畔一派濃濃的節日氣氛。
島津洋子對這熱鬧的景象視而不見,她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李紹泉和丁雨生這兩位乾國重臣身上。
李紹泉和丁雨生完成了剪彩儀式后,各自將手中的金鉞擺回錦盒之中,然后便回身落座,仍象之前一樣,相互之間一言不發,一眼不看。
看到李紹泉和丁雨生如此,純親王可能實在是忍不住了,起身勸說道:“哎呀,章桐。益盛。你們是本王的左膀右臂。為朝廷效力,一片忠心,天日可表,何必為了這點小事鬧不痛呢?”
“王爺言重了,豈敢豈敢。”李紹泉轉向丁雨生,拱了拱手,努力的擠出了一絲干巴巴的笑容,“益盛。我久不來福州,今日喉部不適,是以一直未和你招呼,見諒見諒!”
“南地潮濕,又多瘴氣,章桐兄可能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一會兒我便叫人給章桐兄弄些藥來,調理一下,便可好了。”丁雨生干笑了幾聲。說道,“適才我光顧著看這船了。忘了和章桐兄招呼,還請章桐兄見諒。”
看到二人都是一副假笑的樣子,島津洋子冷笑了起來。
“乾國的大官兒,還真是會演戲啊!”
島津洋子不再去看李紹泉和丁雨生,她的目光,落在了已經下水但并沒有舾裝的“揚武”號裝甲巡洋艦上來。
雖然這艘軍艦并沒有裝上大炮,但雄偉的艦體依然給島津洋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回想起自己隨父親參加日本第一艘自造軍艦“清輝”號的下水儀式時的情景,禁不住嘆息起來。
不到1000噸的“清輝”號和面前的這艘“揚武”號比起來,差得實在是太遠了…
而今,乾國已然能自行建造排水量近4000噸的大型軍艦了,而日本…
不!你現在已經不能用日本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了!日本政府是你的仇敵!島津洋子突然記起了自己所身負的血海深仇,在心里大聲的告誡自己。
島津洋子不再去看海中的軍艦,她起身下了樓,很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中午,船政大臣丁雨生在船政衙署作東,宴請與會嘉賓,船政方面似乎是努力要彰顯法國方面對船政的幫助和乾國和法國的親善氣氛,宴會開始前,樂隊奏響乾國與法國國歌。飲宴中,從船政大臣丁雨生開始,乾國官員頻頻起身向外國人士敬酒、祝辭,最后宴會在外國人高呼的“大乾帝國萬歲”、“乾國海軍萬歲”的口號聲中圓滿結束。
入夜,船政衙署后廳的望月亭中,一場僅有三個人的私宴正悄悄的進行著。
“章桐,益盛,我敬你們倆一杯,你們倆這一陣子,著實是‘辛苦’了。”純親王笑著舉杯,向李紹泉和丁雨生說道。
聽到純親王著重強調“辛苦”這個詞,李紹泉和丁雨生相視大笑,各自將杯舉了起來,三人一飲而盡。
此時二人臉上滿是開心暢的表情,和白天艦下水儀式上的表現判若兩人。
“七爺,咱們這一次,可是把他們全都給騙過去了。”丁雨生笑道,“他們還當真以為我和章桐兄從此將為仇敵,有如沈瀚宇左湘農故事呢。”
純親王記起了沈佑鄲和左季皋因“兵商兩用”船型所起的爭執最終反目成仇的事,禁不住嘆息了起來。
“左湘農巴不得你們二人如此,自不必說,沈瀚宇卻是個實在人,著實信以為真了。”純親王嘆道,“前一陣子還專門給我寫了信,求我居間調停,不要讓你們二人結仇,誤了海防大業,我還沒想好如何回復于他呢。”
“自林文襄去后,沈瀚宇悲傷過度,身子大不如前,他給王爺您寫信,是怕林文襄好容易辦起來的船政毀了,所以才如此著急。”李紹泉嘆息著對丁雨生說道,“回頭你我二人分別給他發一封電報吧!寥寥幾字即可,告訴他不必掛念,讓他放心,免得心憂過甚,加重病情。”
“好!一會兒我便給他發一封電報過去。”丁雨生點頭答應,他想起了林逸青,禁不住又嘆息道,“唉,要是林瀚鵬能過去看看他,就好了。”
“他應該回去看看的,益盛,你要是現在能聯系上他,最好知會他一聲,免得將來落得終生遺憾。”李紹泉又對丁雨生說道。
“這個曉得,回頭我便想辦法知會他。”丁雨生看了看李紹泉,又看了看純親王,“再說了,這日本的事兒,他辦得已經差不多了,也該回來了。”
“是啊!削弱俄日兩個虎狼之國,使我大乾得保太平,這其實是天大的功勞,只是沒法子拿到臺面上來。”純親王嘆道,“只有先給他記下了,等他回來再說。”
“他能平安回來便好!”李紹泉想到林逸青回國后會帶給乾國什么樣的變化,眼中閃過異樣的光亮,“能在日本如此,待到回歸故國,定能做下一番安民濟世的大事業出來!”
“是啊!林文襄有弟如此,當真是國家之福!”聽了李紹泉之言,丁雨生也激動不已。
純親王的心情也很激動,但他并沒有說話,而是抬頭望向天空中的一輪霽月,舉起了酒杯,象是在祝禱林逸青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