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肉絲米粉呼嚕嚕的大口吃完,崔大炮擦了下嘴,然后終于在旁邊二人略帶深意的目光中開了口:
“我知道兩位在想什么,也知道兩位想說什么,咱們一件件來…如果沒猜錯的話,康昊剛才的意思,是不是想讓這部紀錄片走釜山電影節的路子?”
“是。”宋康昊肯定的點了下頭。“如果能在釜山電影節展映的話,那么和釜山電影節簽了合同的藝術院線就可以很自然且毫無壓力的排片了。更重要的是,能在電影節上展播的話,本身就會為紀錄片帶來足夠的影響力和話題度。”
“那么釜山電影節那邊會不會有…像今天這種壓力?”孫石熙誠懇的詢問道。
“這就是關鍵所在了。”崔岷植點了點桌子,冷靜的朝對方解釋道。“釜山電影節是國際電影節,當初為了在國際上取得認同感,政府曾經公開承諾過不會干涉電影節核心權力機構,也就是電影節執行委員會的選舉與運作。實際上,之前很多年間,即便是政府也只能通過電影節的創始人金東虎前輩來間接的影響執行委員會。而現如今,政治傾向保守的金東虎前輩已經退休,只保留了一個名譽職務而已。”
“其實,哪怕是金東虎前輩再次發揮影響力,或者執委會的高層和今天某些人一樣有所顧慮,那也無法控制局面的。”宋康昊進一步補充道。“這是因為執行委員會里面有著足足有數百名進步電影人士,一旦公開起討論這部紀錄片的話,我想大部分人都會為了最基本的原則而做出正確的選擇…”
“哈!”崔岷植突然笑了一聲。“如果鐘銘在這里,一定會嘲笑我們是在玩道德綁架。”
剛剛有些笑意的孫石熙和宋康昊登時有些尷尬了起來。
“當然,該做還是要做的,如果事情真的不對頭我們也拿不出道德來綁架別人。”崔岷植見狀繼續說道。“所以,這件事情就這么定了,稍微再等上一段時間,大概過了月中的百想藝術大賞吧,電影節就應該會進入籌備期了,到時候把影片一送,執委會幾百號人一討論,神仙都攔不住了。”
孫石熙和宋康昊強打精神,稍微振作起來點了下頭。
“不過,還有個問題。”崔岷植的語氣突然嚴肅了起來。“你們二位,剛才是不是在懷疑,李尚浩記者的突然解職和鐘銘有關系?”
宋康昊和孫石熙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些不言而喻,又似乎有些緊張不安。
“我直說吧。”崔岷植仰起頭道。“從個人角度來說,我絕對信得過鐘銘的人品,而且我不僅認為這件事情絕不可能跟他有關系,而且我還覺得,如果沒有證據,你們最好只停留在猜想的階段!否則,我是斷難接受的!”
“其實…”幾乎是出于本能,宋康昊張口就想解釋,但剛說了兩個字就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了。
“請崔先生放心。”倒是孫石熙,依舊保持著淡定。“對于金鐘銘代表,我們心里是有譜的。”
“那就好。”崔大炮深深的看了對方一樣,然后直接起身告辭了。“事情既然已經說完,天色又已經晚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請您放心,我們吃完米粉也要回家的。”孫石熙微笑頷首,倒是滴水不漏。
不過,話雖如此,當崔岷植起身離去后,米粉店里的二人卻都沒有去碰各自那碗已經冰涼的肉絲米粉的意思。
良久,看著有些萎頓的大餅叔,還是孫石熙率先開了口:“康昊知道嗎?”
“什么?”
“其實,不僅是金鐘銘對我有所警惕,我對他同樣有所警惕。”孫石熙曬笑著解釋道。“當然還有劉在石。同類相斥嘛,我怎么可能不懂?”
大餅叔的目光稍微顯得清明了一些:“怎么一個同類法?”
“怎么說呢?非要下個定義的話,我們三個人,大概都是能夠克制,然后用各種各樣的聲望來武裝自己的人。”話到這里,孫石熙忍不住笑了出來。“金鐘銘口口聲聲說我和劉在石如何如何,卻根本不說他自己如何…可康昊你知道嗎?韓國幼兒勵志讀物里面,劉在石的出場率最高,比李舜臣都高,排在第一,然后我只排第九,而那位覺得我聲望卓著,給他帶來不安感的金鐘銘代表,卻排在第五,比世宗大王還高!而且人家還有著韓國前五的身價,前十的企業聯合體,還只有27歲…是27歲還是28歲?”
“哎…”
“無所謂了。”孫石熙笑著搖了下頭。“問題的關鍵在于,這個人確實不好惹,崔岷植先生的反應肯定不是個案,從整個韓國電影界到絕大多數韓國民眾,這種信任、尊崇,以及認可,都是普遍性存在。甚至說,如果康昊你不是因為政治立場而早早的對他有所顧慮的話,那今天你應該也會和崔先生一個反應吧?”
大餅叔為之默然。
“還有,之前為什么大家都對他幫著那位女士刷票房的行為感到強烈不滿?在我看來,恐怕不是因為這種行為有多么惡劣,而是因為從他手里做起來顯得非常惡劣而已,這里面頗有些愛之深責之切的味道。從這個角度來說,很多人都已經對他寄予了厚望,而寄予厚望的背后是非常深的認可…所以,聽我一句,別想太多。”話到這里,孫石熙稍微停頓了一下。“還有李尚浩記者的事情,我現在也反應過來了,確實應該不是他做的,因為犯不著!套句時髦的話,這種人物,對付我們都可以稱之為降維打擊,何況是李尚浩一個前方記者?”
“道理是對的。”大餅叔信服的點點頭,但旋即苦笑。“但是這種人物,卻不愿意站在我們這一邊,甚至把我們當做麻煩,也不知道單憑我們,接下來的路到底能不能走得通?”
“通不通是一回事,走不走是另外一回事。”孫石熙的回答干脆利索。“因為我們的方向是對的。”
聽到這話,宋康昊的精神再度振奮了起來。
于是,一夜風平浪靜。
接下來的五月份,金鐘銘過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這其中最明顯的一個證明就是百想藝術大賞的事情…別的倒也罷了,單說電影類,今年的百想藝術大賞原本應該是要在《國際市場》和《老手》之間細細的切個蛋糕才對。再加上金鐘銘的那個一部電影一次評獎的說法,那他也應該對這次大賞格外上心才是。
但事實上,百想組委會那邊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關于《老手》的公關,明的暗的都沒有,而政府那邊,大概是因為最近糟糕透頂的局勢,也懶得理會這突然就冒出來的什么大賞,也同樣沒有為《國際市場》張目的意思。兩兩相加,組委會看似壓力全無,其實反而是亞歷山大了起來…想想也是,《老手》和《國際市場》不可能不聞不問,而再往前的《觀相》、《監視者們》還依舊在認真公關,這蛋糕反而更難分了!
于是乎,最后百想組委不得不硬著頭皮給了《觀相》的主演宋康昊一個電影類大賞,給了《國際市場》一個最佳導演,給了《老手》的金鐘銘一個百想影帝(現如今圈內人幾乎全都知道他和老師的賭約了)。
然而,讓組委會懵逼的是,到了五月下旬百想典禮的當日,金鐘銘竟然沒來現場!最后,竟然是全智賢捏著鼻子跑上去,說是得到了自家老板的授權,然后幫忙拿走了獎杯。然后,僅僅隔了大概五分鐘吧,這位跑腿的大姐就被告知自己憑著《來自星星的你》獲得了電視類大賞。而最后她拎著兩個獎杯跟人合影的那個樣子,也是讓人大跌眼鏡。
事后才知道,金鐘銘倒不是故意為之,而是典禮當天的下午,中國那邊據說是有一筆大生意忽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這才急匆匆飛過去的。而等這位忙得腳步沾地的大老板再次返回首爾時,卻發現自己錯過的可不僅僅只是一個百想藝術大賞而已。
“絕食?!”松開去擼后座貝克狗頭的手,剛剛坐上車子不久的金鐘銘顯得有些茫然起來。“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是百想第二天的事情,也是伍德你離開首爾的第二天。”Krystal一邊開車,一邊干練的答道,儼然是早有準備。“一名事故失蹤者的父親,直接抱著兒子的遺像宣布絕食,已經好幾天了,昨天還一度昏倒了,被人強制性的輸了液,醒了之后準備再次絕食。”
“既然接受輸液那就是死不了,只是要持續性的施壓而已。”金鐘銘稍微放松了一些。“那他提出什么具體要求了嗎?”
“要么讓他見到兒子的尸骨,要么政府立即通過一個特別法案,徹底不設限的追查這次事故的真相。”
“后一個應該很簡單吧,而且也是民意所在?”金鐘銘微微蹙眉道。“執政黨現在握有國會的多數議席,不是走個流程的事情嗎?怎么還要用上絕食這種手段?”
“呃,好像就是因為這次絕食才讓特別法案變得艱難起來的。”Krystal稍微頓了一下,這才趕緊補充了一些情報。“實際上,這次絕食貌似一開始就是正義黨鼓動的,然后絕食期間,正義黨還在首爾的各個廣場、主要旅游景點都設置了絕食宣傳臺,據說有中文版、英文版、日文版,反正好多種,然后向全世界的游客介紹總統、政府以及執政黨在這次事件中的不作為…”
“換句話說,本來一個很簡單就能解決的問題,因為被反對黨給政治綁架了,所以反而變得困難了起來?”金鐘銘愈發無語。
“沒錯,我看《朝鮮日報》就說,青瓦臺那邊現在是被搞得騎虎難下。因為雖然通過特別法案很簡單,但這么做無異于向弱小的正義黨低頭,會讓總統的威信受損。而青瓦臺那邊也發布聲明說,雖然政府早就有追查到底的決心,但也有自己的工作流程與程序正義,不會因為個別人的超常規舉動而有所遷就的。”
“這就是惱羞成怒了。”金鐘銘無奈的搖搖頭。“這么快就已經開始強硬起來了嗎?”
“伍德,你說真要是讓事情這么繼續下去,怎么感覺會收不了場呢?”
“不是真要,而是一定會這么下去的,到最后也一定會收不了場的。”金鐘銘繼續搖頭道。“事情出來了,執政黨推諉責任,人浮于事,致使受害范圍無端擴大,確實罪該萬死。而在野黨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們絕不是在單純的幫助家屬,只不過是想吃人血饅頭,綁架著事故受害人家屬攻擊執政黨而已。而執政黨為了壓制在野黨,又會反過來硬著頭皮無視掉家屬的某些正當要求…你來我往,反正最可憐的還是這些事故受害者家屬。”
“怎么了?”
“伍德,這些人的良心不會痛嗎?”Krystal有些黯然的問道。
“怎么會呢?”金鐘銘嗤笑了一聲。“說不定他們和他們的支持者都會覺得自己是絕對正確的一方呢,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順便滿足一下自己的個人或者集團的政治野心…怎么會覺得良心作痛呢?”
Krystal為之默然。
“好了,大致情況我已經明白了,咱們不說這個掃興話題了。”金鐘銘笑著看了對方一眼。“我不在首爾這一陣子,還有什么事嗎?”
“哦,還真有一件事情。”Krystal這才反應了過來。“sunny歐尼找你有事情,托我給你帶話,讓你回來就去找她。”
“sunny找我什么事情?”金鐘銘顯的有些不解了起來。“而且為什么不直接跟我打電話,反而要通過你?”
“伍德你不是在中國談生意嗎?”正在開車的Krystal坦然解釋道。“而且因為缺席百想藝術大賞上新聞了吧?Sunny歐尼應該也是怕打擾到你。”
“原來如此。”金鐘銘收回心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去中國談生意的事情有這么多人關注嗎?”
“那倒不至于。”Krystal淡定的搖了下頭。“就算是看到了這個消息,大多數人應該也都會覺的理所當然吧,少部分跟百想有關系的人也只會覺得有這么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會讓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之類的,而更多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事情,只有像sunny歐尼這種找你有事情的人才會稍微思索一下而已。”
“呃…”金鐘銘對著韓國最高學府出身的鄭秀晶小姐怔了怔,然后忽然反應了過來。“說起來,既然sunny讓我去找她,那你現在是往哪兒開?”
“我們當然是在去少時宿舍的路上。”Krystal理所當然的答道。“可也是回家的路上,反正兩個地方都在江南區…伍德你是不是暈了頭了?”
“不過,伍德你是準備先回去休息呢,還是先去她們宿舍找人?”
“先回去洗個澡吧!”金鐘銘隨口答道,說到底,他還是不覺得sunny找自己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最起碼應該不會比自己最近正在做的事情更重要,不然他也不會等車子在東湖大橋上遭遇堵車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來問一下那丫頭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能有什么事情?”Krystal隨意的撩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然后有些煩躁的趴在了方向盤上。“歐尼她們的7年合約眼看著就要到期了,應該要進行正式的續約談判了,而sunny歐尼那里立場難免有些尷尬,所以應該有些不安吧?畢竟,不管人心齊不齊,有沒有人在搞事情,她都不好在團隊里表達意見。我覺得…她找你應該是想要一個正式的兜底承諾。”
“這倒也是。”金鐘銘隨意的點點頭。“那洗完澡我就去她們宿舍找她。”
Krystal不置可否。
“說起來,”金鐘銘忽然又道。“跟你那個不著調的姐姐相比,二毛你最近倒是越來越像個大孩子了。”
鄭秀晶同學翻了個白眼,依舊沒有多言,而是直接一踩油門,隨著再次啟動的車流向著家中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