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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歐陽修的腰板

  餓極了的人只要有口飯吃誰還會在乎后果?

  沒了土地的人在哪里都是客人,因此也無所謂去哪里,哪里有土地,那里就是家。

  中國先民的一生,其實就是一個尋找樂土的一個過程,就是因為有這個習慣,不論是在煙瘴重重的嶺南,還是深溝高壑的荒野,到處都有先民們安家的痕跡。

  客家人就是尋找樂土的代表人群,當初胡人的鐵騎踏遍中原的時候,他們扶老攜幼渡過長江,不得不放棄家園,在胡人到達不了的絕地安家。

  有人才有土地,就是因為先民們尋找樂土的腳步踏遍了大江南北,中華的土地才一以貫之的保持了完整。

  國土的開拓,不是因為名臣勇將,而是這些連名字都沒有流傳下來的百姓,一鋤頭一鋤頭刨出來的。

  就是因為“只求吃飽”這四個字才造就了地域遼闊的中華!

  流民們當然不知道自己會有這么偉大,現在他們只是聚攏在一起眼巴巴的瞅著拉齊浦兄弟去和他們的首領交涉,最好能把這里所有的人都帶走。

  聽了自己部下的匯報,鐵心源被巨大的幸福感完全給包圍了,即便是在寒風呼嘯的時候,依舊感覺全身暖洋洋的,雖然這和他穿著黑貂裘有很大的關系,鐵心源依舊固執的認為這是幸福帶來的溫暖。

  一些陳糧,一些從當鋪弄來的破衣衫,一些在西京很不值錢的牛羊,就能換到一萬多兩萬名質樸的農夫,這個買賣做的實在是太值了。

  可以想象得出來,這些沒有了自己土地的農夫,一旦擁有了自己的土地,天啊,天知道他們會爆發出多么恐怖的生產熱情。

  別的他不清楚,他可是清楚明白的知道后世太祖打土豪分田地之后那些農民是如何的狂熱。

  鐵心源抽抽鼻子看著許東升。

  許東升的臉皮不斷的抽搐著,咬咬牙道:“我覺得從這里弄走十萬人不成問題。

  一旦皇帝離開西京,這里的官員只要給錢,估計讓他們賣掉自家祖宗的牌位問題都不大。”

  鐵心源點點頭對守在身邊的火兒道:“明天起給流民的麥粥里面再添加一點肉糜!

  再大量的采購一些棉花和棉布,讓這里的婦人們連夜趕工制作棉衣。”

  火兒皺眉道:“再這么花錢,我們去大宋就沒錢了,你總不能以窮光蛋的模樣去見小婉。”

  鐵心源搖搖頭道:“沒關系,大宋官員的錢很好騙,我們一旦到了橫山,就會有更多的錢。

  即便是在橫山找不到野馬群,也不要緊,老許家在京兆府…”

  許東升連連搖頭道:“可以給你拿錢,你不能打我家人的主意。

  我的那幾個兒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當富家翁綽綽有余,你要他們來到哈密開拓進取,他們會死在這里的。”

  鐵心源笑道:“別后悔啊,我本來打算給你的兒子們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將來即便是你不在了,他們還能自立,既然你拒絕了這個建議,那就算了。”

  許東升正色道:“和你在一起太危險,他們沒命活到建功立業的那一天的,還是讓他老子我來給他們打天下,他們好好的享受就好!”

  就在鐵心源和孟元直說笑的時候,一個獵戶匆匆來報,西京城的外面,竟然也有人在施粥,賑濟流民。

  鐵心源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冷冷的看著前來匯報的斥候道:“做好準備,今晚就干掉他!”

  許東升也是一臉的怒容,自家這樣干是有目的的,別人這樣干就是不知好歹,準備敗家了,誤打誤撞之下竟然破壞了自己這群人的宏偉計劃,他不信西京還有這么愚蠢的人。

  獵戶為難的道:“是那個經常跟您一起喝酒的宋人!”

  “哦!”

  聽獵戶這樣說,鐵心源的臉色逐漸恢復正常,也只有歐陽修這樣的爛好人,才會干出這種不合情理的事情。

  也只有這位胸懷廣闊的爛好人,才會不顧及自己大宋使節的身份,非常失禮的去賑濟流民,讓契丹人難堪!

  既然是歐陽修在干這事,鐵心源就打算去看看,看看這個迂腐的老夫子是如何賑濟流民的。

  歐陽修施粥的地方并不是很遠,就在南城門下,城墻上站著很多穿著皮裘的契丹官員,臉色極其的難看,在他們看來,這些流民即便是被活活餓死,也不該接受宋國使者的憐憫。

  他們甚至已經做好了發難的準備,一旦歐陽修離開,就立刻將那些接受了歐陽修施舍的流民殺掉。

  身為契丹的子民,就該有契丹子民的風骨!

  只是匆匆的瞟了一眼,鐵心源就看懂了眼前的局面,這位好心的老夫子根本就不知道他如今施舍出去的每一碗熱粥,都是能將流民們弄得腸破肚爛的劇毒!

  煮粥的人很少,只有七八個下人,除了歐陽修之外看不到其余大宋官員。

  看樣子他這樣任性的活動并沒有被他的副使,佐使以及同僚們的贊同,是一次純粹性的個人行動。

  三口柴鍋,不多的一點米糧,熱氣繚繞之下,歐陽修攬起衣衫,正在奮力的攪動粥鍋。

  和鐵心源有目的的施舍不同,歐陽修這里的施粥確實最純潔的,不帶絲毫瑕疵的善心。

  老夫子的臉上掛著汗珠,畢竟攪動一大鍋濃粥是一件很繁重的體力活。

  麥子被淘洗的很是干凈,中間看不到半點的雜質,黃澄澄的麥子一看就是今年的新麥子。

  看到已經熬爛的稀粥,鐵心源都覺得這樣的粥應該味道不錯。

  鐵心源走到歐陽修身邊接過他手里的大馬勺繼續攪動粥鍋,還用馬勺裝了一口麥粥嘗了一口,果然比自己施舍的粥要好喝的多。

  歐陽修用袍袖擦一般臉上的汗珠笑道:“聽說你正在賑濟災民?”

  鐵心源幫一個流民裝了一碗粥之后笑道:“何來的災民?”

  歐陽修不解的指著圍攏在粥鍋邊上的流民道:“他們難道不是?”

  鐵心源搖搖頭道:“不是!他們不過是一群不喜歡種地喜歡游手好閑的無賴而已,當然,這是契丹官方的說法。”

  歐陽修的眉毛都擰成一個疙瘩了,沉聲道:“你信嗎?”

  鐵心源點點頭道:“我不信,但是您應該信!”

  “老夫雙目未盲,看的很清楚!這些人之所以流落到了今日,乃是契丹勛貴和官員們造的孽!”

  “您如果是契丹人的宰相,您一定會千古流芳的,只是您身為宋國使節,這樣做不但不合適,反而是錯的,這會加大您在遼國辦事的難度,也會受到契丹官員的責難,回國之后鴻臚寺考校得失的時候,您也不會有一個好評的。這是何苦來哉?”

  歐陽修搖搖頭道:“這些事情老夫宦海多年,如何會不知道?

  我們的敵人是契丹朝廷,而不是這些被石敬瑭拋棄的百姓,要我眼睜睜的看他們凍餓而死,做不到!

  你也飽讀圣賢書,孔子教導我們的仁字,是要我們用心去做的,不是只拿來在嘴上說說的。

  若讓老夫對這些可憐的災民如今困苦的處境視而不見,老夫做不到。

  即便是回國受到責難,不過是罷官而已,算得了什么,和老夫的節操比起來,官職一文不值!”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您這樣做,有誰會領情,有誰會知道呢?

  再說,就您的這點糧食能夠賑濟多少災民呢?”

  歐陽修啞然失笑道:“我在做我的事情,安我的心要別人知曉做什么?

  至于糧食少,這是沒法子的事情,老夫這些天花光了全部的銀錢,又給契丹人寫字換錢,也只弄來了這么些糧食,還以為這些天還能通過賣字籌措更多的銀錢,誰知老夫的字忽然就不值錢了,也沒有人登門求字了。

  一旦把這些糧食散凈,老夫也就會收手,已經盡力了,老夫即便是再面對滿地的餓殍,也毫無愧色!”

  兩人說話的功夫,鐵心源已經把大鍋中的糧食全部散凈了,歐陽修想要繼續往鍋里倒糧食繼續熬粥,卻發現鐵心源帶來的人正在搬運他的糧食。

  遂冷冷的看著鐵心源道:“你連災民口中的這點救命糧食也要搶奪嗎?”

  鐵心源粗暴的將歐陽修推倒在地騎在他的身上重重的在他的眼眶上打了一拳。

  即便是拳頭砸在歐陽修臉上的時候,他的雙眼依舊環睜,冰冷似水!

  鐵心源高舉的拳頭無論如何都砸不下去第二拳。

  被鐵心源壓在雪地上的歐陽修突然道:“為什么?”

  鐵心源只好低聲道:“這是我覺得解決您目前困境的最好法子。”

  “怎么說?”

  “看到城頭的那些契丹官員了吧,我敢保證,一旦您的粥施舍完畢了,回到城里,立刻就會從城里出現無數的劊子手,將那些接受了您施粥的流民殺掉!”

  “他們敢!!”歐陽修目疵欲裂,須發酋張。

  “他們一定會這么干的,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在胡地生活了一年多,這些人的心態知道的很清楚。

  毆打了您,搶走了您的糧食,對宋遼兩國來說很嚴重的一件事情立刻就會變成鬧劇!

  或許您丟了臉,可是誰說起這件事情最多說您是一個爛好人,一個迂腐的老夫子,卻不會扯到國家層面去詰難您,畢竟您已經出丑了。”

  歐陽修一把推開鐵心源,不顧自己紅腫的眼眶,背著手就打算進城。

  走了半截又回來看著鐵心源悲哀的道:“這世上就因為出現了你們這種心機深沉之輩,才讓世界不得安寧!”

  說完又走了,雖然衣衫站滿了泥水,頭發紊亂,眼眶發紅,只有那個腰板挺得如同標槍一般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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