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頭的鼙鼓擂響了,每一聲都似乎響在人的心底,更像是在為鐵心源的這句話助威。
不一會,集合軍隊的號角聲也響了起來,緊接著西京城的差役們就開始清街。
所有的人都需要回到自己的住處接受盤查,當然,西京城的四座城門已經全部關閉了。
鐵心源給有些失落的歐陽修披好裘衣,兩人安步當車行走在慌亂的西京街頭。
不明所以的百姓以為戰爭來臨了,爭先恐后的向城北擁擠,卻被差役們用馬棒和鞭子給驅趕回來了。
鐵心源笑嘻嘻的指著將街道堵的死死的馬車對歐陽修道:“越有錢的人就越是害怕戰爭,戰爭有時候又是一種重新分配財富的過程。
所以啊,普通窮人雖然也怕戰爭,在害怕的同時,其實他們的心底里多少還有那么一點點的期盼。
因為已經窮到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只要能在戰爭中得到一點東西,那就是收獲啊。”
歐陽修皺眉道:“你讀書的時候本經學的是什么?”
“韓昌黎先生的《原道》。”
歐陽修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沉默了片刻道:“剛才你說的沒有一樣是《原道》里面的道理。”
鐵心源笑道:“我這人比較善變,在大宋的時候我遵循的就是《原道》之心,來西域之后我遵循的就是怎么能夠保住命這個簡單的法則了。”
“沒有九死而不悔的決心,如何能夠干成大事?”
“用不著我去死,這片土地上有無數個想要為了過上好日子而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好漢,我只要能提供給他們想要的好日子就成。
只要過上好日子的人越來越多,最后他們就能幫助于闐復國,能夠幫著我威震西域,馬鞭所指,萬夫景從。”
歐陽修矮下身子從路邊扶起一個被馬車擠倒的老嫗,隨著嘎嘎和尉遲文擠開的道路繼續向前行走。
人都在往北面擠,穿過城中心之后,眼前就豁然開朗。
鐵心源的營地在校軍場的外圍,歐陽修所在的大宋使節團的營地在校軍場里面。
當歐陽修看到營地里的武士出來迎接鐵心源的時候愕然道:“這里是巨寇一片云的營地!”
鐵心源見四處沒有外人,給了歐陽修一個奇怪的笑容道:“我就是一片云!”
說完就施了一禮,丟下歐陽修徑直走進了柵欄,兩位彪悍的武士關好柵欄,依舊站在門口握著刀子守衛在那里。
驚駭欲絕的歐陽修在風雪中站立了良久,才踉踉蹌蹌的在伴當的攙扶下走進了校軍場。
和大盜在一個屋檐下把酒言歡了很長的時間,還吃了大盜親手做的飯食…
許東升沒有回來,孟元直說他被燕趙國王府里的人給叫走了。
這非常的正常,燕趙國王受到了攻擊,涅魯古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追查的,既然是在野外受到的攻擊,那么,一片云這種長年累月生活在野外的人應該很有用處。
天色昏暗的時候許東升回來了,臉上帶著笑意,看樣子在燕趙國王府過的很舒服。
“這回沒被人當狗使喚吧?”孟元直張嘴就道。
許東升笑嘻嘻的道:“還是當狗的活,不過這次好歹給了些肉骨頭。”
屋子里的炭火很旺,鐵心源脫掉身上的裘衣問道:“燕趙國王沒死?”
許東升搖搖頭道:“他的運氣很好,為了顯示自己禮賢下士的風范,第一輛馬車讓給了新收的謀士郭良。”
“郭良是誰?”
“大宋丙寅科進士,在大宋工部為官,擅長制圖,尤其是山川地理圖,是耶律重元用高官厚祿才挖過來,本來準備來到西京向遼皇敬獻遼水水域圖,據說此圖比酈道元《水經注》中記載的遼水,更加清晰,也更加的詳細。
沒想到被老孟和火兒埋的火藥給炸碎了,充當了耶律重元的替死鬼。”
“耶律重元怎么樣了?”
“聽說雙耳失聰,需要靜養,我沒見到耶律重元,只見到了涅魯古,現在那家伙正暴跳如雷呢,這場風雪把老孟和火兒他們的氣息很行動痕跡遮掩掉了,獵犬都無法追蹤。
涅魯古要求我們雪停之后就立刻去西京城外的原野上搜尋兇手,他斷定,兇手也被這場風雪滯留在西京城了。
我們和其余的馬賊搜尋城外,他自己親自在城里搜尋,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鐵心源搖搖頭笑道:“人家能在第一時間就找到你,這說明我們的所有行動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好在人家只關注你,對我們并沒有過份的懷疑。
這件事我們還是做的有些魯莽了。”
孟元直道:“我們自從來到西域之后那一件事情不是在弄險?了不起殺他個雞飛狗跳墻,再重頭來過。”
鐵心源看了一眼孟元直道:“你倒是對自己很有信心啊,當初在大宋東京城,你孤身一人都跑不出去,更別說在契丹的西京了。
不說別的,光是人家的鐵甲軍和十幾個射雕手就能讓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契丹人到底是馬背上的族類,驍勇善戰是他們骨子里的東西。
這些年大宋朝廷里的那些高官,刻意的想利用《詩》《書》《禮》《易》《春秋》把他們同化成和大宋一樣的國家。然后在同一平臺上擊敗契丹,畢竟,在同樣的國情條件下,大宋到底是無敵的。
可是啊,你看到成功了嗎?還沒有,雖然已經腐化契丹人已經見到了成效,距離成功還很遠。
人家皇帝就不愛留在京城,而是滿世界的巡游,每到一處就會祭天,這就是為了保持契丹人的狼性,表示自己依舊不忘祖宗的游牧生活。”
“你說契丹人喜歡大宋的詩文是大宋人故意推動的?”許東升驚奇的問道。
鐵心源冷笑一聲道:“東京但凡出了好詩文,三天之后遼國的歌姬就會滿世界傳唱,要說這里面沒有大宋官方在幕后推動,你信嗎?”
“不信!”許東升堅定的搖搖頭,“可是遼皇既然明白這個道理,他為什么不禁止?”
“誰說他沒有禁止,從蕭太后時期他們就開始禁止了,最早的時候他們甚至還發明了自己的文字,可是那些文字現在除了皇族還在使用之外,你看到誰用了?
再者,詩文這東西你要禁止,就要拿出新的東西來填補空白,契丹人沒有這個本事,你讓一個聽慣了大宋艷曲的勛貴去聽一只公羊和兩只母羊的故事,他聽得進去嗎?
而且文字故事這東西,你越是禁止,就會流傳的越兇,人們就會更加的好奇,最后就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了。”
鐵心源說的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這些東西必須跟孟元直和許東升他們說清楚,讓他們明白自己最強大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孟元直呵呵笑道:“原來那些大頭巾們也不是一無是處啊,這事辦的又狠又毒。”
鐵心源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打不過人家,就只好慢慢地從根子上壞他們的事情,直到把他們的武力拉到和大宋一個水平,然后再利用我們豐富的經驗來擊敗他們,這法子不錯,就是見效慢些。”
“雪停之后老孟他們需要出城,需要我做什么?”許東升見事情告一段落了,就問下一步的安排。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我今天接觸了歐陽修,就是在為下一步去大宋做準備。
橫山野馬開春之后就會離開橫山,我們需要抓緊時間去橫山一趟,用野馬來打開大宋的大門,讓他們接受一片云這個俠義的馬賊。”
“可是西京現在亂了,我們需要耶律重元的許諾!不得到許諾如何就要走?”許東升感到更加奇怪了,來之前,鐵心源可是信誓旦旦的希望遼國人能夠認可哈密的存在,如今,事情做到了一半卻已經在準備離開了。
“耶律重元的許諾你信嗎?”鐵心源看許東升的眼神非常的奇怪,就像是在看一個傻瓜。
“既然你不信耶律重元的承諾,巴巴地跑到西京來干什么?”許東升有些惱怒,覺得鐵心源在戲弄他。
鐵心源拉著許東升的手坐在椅子上道:“你難道還沒有明白嗎?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讓耶律重元相信,我們是屬于他這個陣營的人。
至于承諾,其實無所謂,那東西想要推翻,不過是嘴皮子動一動的事情,只有和耶律重元建立很重要的利益關系,我們就會永遠的受他庇護。
如今,我們已經做到了示好,現在就看耶律重元的反應了,如今,涅魯古開始使用你來參與到查找暗算他父親的兇手的隊伍里,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這說明他已經接納了我們。
只要我們今后不要短缺給人家的進貢,他想謀朝篡位的時候,我們可以全力幫他,這就成了,有這一重關系,哈密其實已經是屬于我們的了。
要耶律重元這種人親口告訴你,把哈密送給我,這根本就做不到。說出這種話的人只能是契丹的叛徒。
人家可能還想著等篡位成功,再把我們滅口呢,我們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可以暫時能夠利用一下的工具。
在我們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哈密不是我們的能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