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產力極度低下的西域,建成一座坎兒井,就意味著荒涼的戈壁中將會一片綠洲。
戈壁上有了綠洲就會有人煙,有了人煙這片地方將不再屬于蠻荒。
一股水養活一片土地,養活一片牲畜,養活一些人就是西域最真實的寫照。
沒人敢,也沒人愿意去毀掉一條已經修建好,并且運轉良好的坎兒井。
即便是再窮兇極惡的馬賊,也不敢這樣做,這對西域人來說,是對造物主最起碼的尊敬。
滿西域也只有五千余里長的坎兒井,這還是后世計算出來的長度,并且把它和長城并稱為古代工程制造的奇跡。
身為漢人的鐵心源自然沒有這種覺悟,反正王賁也曾決水灌大梁,項羽已經燒掉了三百里阿房宮。
毀掉之后再建也就是了,這就是鐵心源的想法,他覺得再建的時候還能繁榮一下哈密的經濟。
相比后世那些官員們干的事情,鐵心源覺得自己干的還遠遠不夠。
哈密都被摧毀了三次,才開始真正的修筑城墻。
斷掉水源是對付敵人最有效的手段,鐵心源絕不會因為人們都看重坎兒井就不對它下毒手。
在他看來,自己人比坎兒井重要。
對面的那座城里人很多,一個個看起來很彪悍的樣子,走路都拿著刀子瘋狂的呼喊的人,有什么事情干不出來?
和這樣的敵人作戰,自己人受到損傷簡直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而今,他想避免!
斷掉他們的水源,這些人就沒法子彪悍了,在平原上,鐵心源有把握憑借很少的兵力和火油彈,火藥就能把他們整齊的消滅掉。
坎兒井流到平原之后,就不再有水源對它進行補充了,所以鐵心源覺得應該從山地上就開始截斷這里的水源。
那座城池只需要斷水半年,就會被他們自動的廢棄掉。
一旦到了夏日,太陽會把城池邊上的那個大水潭里的水徹底干凈的蒸發掉。
這片土地上彪悍的人太多,太野蠻,殺不光,斬不絕,腦子里沒有家國概念,心地里沒有是非之分,非常的不好統治。
只有把他們打痛了,打服了,他們才會隱忍一段時間,等自己強大之后,卷土重來。
孟元直和鐵心源確定了坎兒井的走向之后,就重新封堵好了自己挖出來的這個大洞。
只是匆忙間那些黃羊全部跑掉了…
所有的坎兒井都是筆直的,這和兩點定弦這個道理有關,在確定一個出水口之后,挖掘坎兒井的人就會在身后點一盞油燈,然后轉過身去,朝自己影子所在的地方開始挖掘,坎土曼每一次挖掘都會落在影子上,這是每一個挖掘坎兒井的人都必須遵循的規定,這樣就能保證自己挖出來的巷道是筆直的。
進行了簡單的兩點定位之后,孟元直和鐵心源就撤出了西海。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會親手毀掉一條幾十里長的坎兒井!”
一路上孟元直的嘴巴就沒有停止過,喋喋不休的在鐵心源耳邊制造噪音。
此時的孟元直表現的很西域化,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崇拜建設的宋人。
鐵心源不得不停下戰馬耐心的對孟元直和身邊那群神情同樣有些凝重的武士道:“這條坎兒井走進了西海,根本就是錯誤的。
它沒有養育一片綠洲,也沒有養育牛羊牲畜,只養育了一大群窮兇極惡的馬賊。
就這個原因,我們也需要干凈徹底的將這條罪惡的坎兒井給他毀滅掉。
這沒有什么好可惜的,我們將來也會修建我們自己的坎兒井,我們自己的坎兒井絕對不會以人命為代價。
因為我們有更好的挖掘坎兒井的方法,用更好的工具,更多的人力,挖掘坎兒井的人將來會是健康的,能愉快的活到自然老死,而不是在盛年的時候就悲慘的死去。
你們就不覺得這條滿是少年人血淚的坎兒井,成為那群死去的少年人的墳墓,是一件非常不錯的事情嗎?”
鐵心源的話并沒有起到應該達到的作用。
西域人是務實的,在沒有看到真實的現實之前,他們會倔強地維護自己的固有的想法。
出了西海之后,鐵心源不得不對身邊的西域武士們道:“相信我吧,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讓你們失望過。”
即便是如此,當鐵心源找到山坡上的豎井之后,準備把火藥丟進去的時候,那些武士還是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鐵心源的信譽確實卓著,他們一定會阻止他這樣做。
大地在火藥的轟鳴聲中顫抖,同樣在顫抖的還有那些武士們痛苦的身體。
黃土層是很脆弱的,滿是立柱的坎兒井更是讓爆炸產生的音波形成了空洞效應,爆炸過后,坎兒井坍塌的轟隆聲不絕于耳…
山坡上出現了一條極為明顯的凹陷痕跡,痕跡從眾人的腳下一直延伸到了蒼茫的西海。
豎井里面的水很快就溢出來,沿著山坡按照重力原則尋找到最好的出路之后,就奔涌下山坡,最后在一個小小的山谷里駐足不前。
“你們看,水沒有被浪費,它們會在這里繼續養育戈壁上的野獸,也會滋養這片土地上青草,等到明年的時候,會有遠飛的鳥兒在這里駐足,也會有勞累的商隊在這里補充水…”
鐵心源喋喋不休的話語就像是在唱獨角戲,說了很久都沒有人回應。
孟元直不忍心繼續讓鐵心源尷尬下去,準備給他打一個圓場。
一個年輕的武士怯生生的道:“族長,我們不會把這里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
“是啊,族長,我們明白您為什么會這樣做,這件事我們會保密到底,直到進入墳墓。”
“族長,您以后要挖坎兒井的時候算我一個,我聽老人說過,誰要是毀了坎兒井,除非重新挖掘出十倍被毀掉的坎兒井才能平安的進入天堂。
到時候,我們一起幫族長挖!”
“是啊,是啊,我們補上就是了,我們一起挖!”
炸掉坎兒井,對這群人來說是一件從根本上違背了他們良知的事情…
情況之嚴重,不比漢人揪著父母的脖子打罵來的輕。
鐵心源眼睛快要流出眼淚來了,他發現,自己以后想不挖坎兒井都不成了。
他其實更喜歡用陶管連在一起接水的。
乎魯努爾非常滿意咀末城的馴服。
假如不是身體動一下都會有劇烈的疼痛,他一定會舉行一個盛大的酒會來慶祝一下。
這一次不用再喋喋不休的講述自己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悲劇了,對于兩個已經上了天堂的人來說,團聚就已經是最大的褒獎了。
那個故事父親要求自己記在心里,刻在骨頭上,還要他一刻都不許忘懷。
一個故事講述了很多年之后,即便是和自己有關,乎魯努爾也不愿意再把它當作酒會前的宣言來講述了。
他慶幸自己是在冬天被燒傷的,如果在夏日里,自己絕對沒有可能活下去。
如今到夏日來臨還有足足半年時間,不論是箭瘡,還是被燒傷的地方,到時候都會痊愈的。
等到身體痊愈之后,他很想去看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寨子能把自己比魔鬼還要恐怖的父親殺死。
端著一杯葡萄釀,乎魯努爾打開了翻板,聽著地底下傳來的呻吟聲,愉快的笑了。
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不論是誰的呻吟都不重要,這樣的聲音過幾天就會消失掉的。
他喜歡這種痛苦和絕望混雜的聲音,百聽不厭!
喝了兩口葡萄釀,他忽然想起,自己現在不適合飲酒,就一翻手腕子,把杯中酒全部傾倒進了漆黑的洞口里。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他手一抖,青銅杯子掉進了深坑,匆匆的合上翻版之后,打開了大門,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聲音是從坎兒井的出口傳來的,乎魯努爾第一時間就確定了聲音的出處。
所有的人都在朝坎兒井的方向看,不難確認。
轟隆聲打雷一般的悶響了足足一柱香的時間才慢慢停息,乎魯努爾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他覺得自己最近很倒霉,不論干什么都會有無妄之災找上門來。
不用他吩咐,已經有很多人飛快的向坎兒井出口狂奔過去,哪里是咀末城的生命,容不得他們不緊張。
武士們剛剛站定,就聽見坎兒井里有急促的蹄聲傳來,馬賊們第一時間就握著弓箭,等待敵人一露頭,就給予猛烈的打擊。
一個碩大黑影從坎兒井的出口里飛躍出來,一時間,箭如飛蝗。
總共飛出來了八條黑影,全部都被密集的箭雨給射成了刺猬一般模樣。
當黑影掉進水潭里,眾人才發現被自己射死的是八只黃羊。
就在馬賊們七嘴八舌的討論黃羊是如何進入密閉的坎兒井的時候,有一個馬賊發現了一個更加恐怖的事情。
坎兒井里流出來的水,慢慢變小了…
“坎兒井沒水了——”
那個馬賊的叫聲是如此的大,以至于站在山洞門口的乎魯努爾都聽得清清楚楚。
前面傳來的巨響應該就是坎兒井坍塌的聲音。
很快就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的乎魯努爾無奈的看看湛藍的天空,連大聲吼叫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