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節相比往年顯得更隆重一些。因為朝廷收復了北方失地,這個功績太大了,當年慶祝、次年慶祝、今年還得慶祝。雖然說現在南方出現了叛亂,但朝廷正在調兵剿滅,進展也還算順利。為了鼓舞國民也順便鼓勵鼓勵自己,官家和朝廷大臣都把這次中秋節當做了一次政治任務,必須大辦特辦!
江邊的觀禮臺從一層變成了兩層,是往年的兩倍多大。皇家的河燈原來是木質的蓮花臺,現在干脆改成一條描金凃銀的木船,上面光是手臂粗的鯨蠟就插了上百根,就停在水門之外,由御林軍看守。
另外理宗皇帝還在鳳凰山腰的沖天觀里設下了十多桌酒宴,準備大宴群臣,大家一邊喝酒作詞,一邊登高賞月。今年還有一個好景色可以欣賞,為了準備這次中秋佳節,大宋朝廷特意從金河帝國采購了五萬貫的大型煙花,只等祭拜完潮神之后,就會在城墻上燃放。
就在臨安百姓、朝廷官員、皇室都在高高興興的過節時,誰也不會想到,正有一支艦隊從萬里之外駛來,此時它們正借著夜色繞過溗泗列島,賊頭賊腦的鉆進了杭州灣。
明州港外的金塘島,是大宋水師在錢塘江口最大的錨地。由于今天會有大江潮襲來,所有水師戰艦都已經靠岸進港,只待天一亮就披紅掛彩出航,去江面上給官家和百姓好好表演一番,這也是個慣例,為了不讓百姓們自己駕舟弄潮討彩,又能讓大家欣賞到弄潮兒的風采,每年大潮來臨時,水師的戰艦就成了錢塘江上的表演船。如果能讓官家高興,說不定會有很多賞賜。
“劉軍頭,今天是你當值,為何沒有按時出航巡邏?”此時在金塘島的水師營寨里,兩名年輕軍官正在大聲詢問手下人。
“稟都頭,今天是潮神來,小的們正在準備祭品,略微遲疑了一些,都頭勿怪,馬上就去巡航!”被喝問的幾名水師水手看見這名軍官都是滿臉堆笑,一邊作揖一邊向碼頭上走去,上了一艘雙桅快船。
“懷仁兄,此等風紀,如何能成?現在朝廷正在南方用兵,水師卻在這里準備過節雜耍。我已經上書了多次,可惜如石沉大海,指揮使大人一次也沒找我過問過此事,他只關心他家的海船去日本回來了沒有。”面對這樣一群兵油子,年輕軍官也無可奈何。這也不怪士兵們,水師的高層也都跑回臨安城過節去了,還能指望底層軍官和大頭兵認認真真?
“歸北老弟,你我雖然同出自水師學校,也被朝廷重用,可這種事兒還是不要過多干預為好。朝廷不是不想出動水師,而是不敢,誰都知道哪些造反的海商與金河帝國的關系不清不楚。如果只是在陸地上征戰,金河帝國還找不到借口干預,一旦把戰爭擴大到了海面上,尤其是南洋那邊,保不齊他們就會親自下場了。我大宋水師這些年雖然也在不停的更換船只,但是和金河帝國的皇家海軍比起來,高下立判。上半年咱們護送商隊去卡蘭巴港時,在半路不是碰上過他們嘛,你覺得真要打起來,大宋水師能敵否?”
另一位年輕軍官拍了拍同伴的肩頭,無奈的搖了搖頭。現在大宋表面上看形式一片大好,其實越是接觸到高層,就越清楚危險正在逼近。誰都不是傻子,海峽公司國和金河帝國的關系能瞞住普通人,瞞不住朝廷官員和這些水師軍官。對于大宋的未來,他們也是很擔憂,可是又無能為力。
“我倒是希望金河帝國能打過來,只要他們能像對待本國人一樣對待宋人,也未嘗不是好事兒。官家和朝廷太讓我失望了,前兩年把蒙古人打跑收復了北方,那是何等鼓舞!原本我以為朝廷會勵精圖治一番,沒想到前線將士的血還沒干呢,他們就想著遷都蓋宮殿。要是能把這些錢物放到水師里來,未嘗不可與皇家海軍一戰!”年輕軍官看著那艘雙桅快船慢慢騰騰、不情不愿的離開了碼頭,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轉頭向同伴說出了肺腑之言。
他和他的同伴都是前年從水師學校里畢業的水師軍官,這座學校就是仿照金河帝國的航海學校建立的,專門為大宋水師培養中層指揮官,并且還聘請了幾位金河帝國的海軍將領來當老師。當初大宋朝廷也確實認識到了海軍是個比較特殊的軍種,沒有專業人才就發揮不出來應有的戰斗力。
可是隨著北方戰事的平定,大宋朝廷里那股改革新風也逐漸消失不見了。朝堂里各路神仙又開始爭權奪利、互相攻訐,為了各自的利益爭斗個不休,光是遷都一件事兒,就讓朝廷里分成了南北兩派。大家都去忙活自己的事兒了,什么未來大計也就沒人搭理了。
可憐的是這些懷著一腔報國心的年輕人,在學校里時豪情萬丈,一走出校門,兜頭就是一盆冰水。不光澆了一個透心涼,還讓他們真切的認識到,自己和周圍的人是多么格格不入。原因只有一個,自己的老師是金河帝國的將領,他們在教授自己知識的同時,也把他們的世界觀、價值觀無意中傳染給了學生。
“噓…你瘋了!現在兩國的關系正在微妙時刻,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就算你自己不怕,也得為家中嬌妻和老娘著想啊。我聽說連學校里的金河帝國老師也撤走了,咱們出征的日子估計也不遠了。歸北老弟,不光是你在水師混日子不舒服,我也不好受,要不我去和家里說說,咱倆干脆回學校去當老師去吧,眼不見心不煩。”另一位年輕軍官顯然更圓滑一些,他心中也有不滿,但一般不會露于言表。聽他的意思,他的家里還不是普通百姓,很有手段。也難怪,這樣家庭里出來的孩子,都會城府深一些。
“催命鬼!催催催,早晚我們兄弟會被你催到鬼門關去,好好地日子不過,整天想著南下去和皇家海軍打仗,敗興!”岸上的兩名軍官在聊天,雙桅快船上的幾名水手也沒閑著,看到船只離岸遠了,姓劉的軍頭扶著桅桿啐了一口,恨恨的罵著。
中秋節別人都在合家歡聚,他們這些當兵的如果不當值也能去明州城里逛逛,至于說巡邏什么的,開船出去在附近轉一圈,做做樣子也就成了。可是今年倒霉,碰上這么幾個生瓜蛋子來水師里任職,不僅不讓去明州城里過節,還盯著當值的船和人,少去一趟都不成。
“軍頭,誰要去南邊打仗?”他在這里罵,旁邊的水手聽見了,問了一聲。
“還有誰,咱們的趙都頭唄!我聽別的營里相熟的都頭講,他已經連著給指揮使大人上了幾次條陳了,說是要請戰去南邊和海峽公司國打仗。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嘛!他以為上過幾天學堂就真的是水師將領啦?我呸!等他見到那些海商的船隊才知道什么叫海戰,就咱們水師里這些船,個頭沒人家大、艦炮沒人家粗、數量還沒人家多,憑什么打?要是光打海商也沒什么,兄弟們豁出命去沒準還能搏殺一番,可誰不知道海商們和皇家海軍穿的是一條褲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就咱們這些船到了人家的地盤上能有好兒?”劉軍頭一肚子悶氣,牢騷也就隨之多了起來。他不是科班出身,對海戰理解的也沒那么透徹,但這并不妨礙他準確評估雙方的實力。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意見,大宋水師里很多待夠了年頭、見過大規模海戰的老水手基本都是這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