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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大事定矣

  第一個站對進行回應的是中戲的姜若俞老師。中國從八十年代就開始學方法派的東西,不過真正把整個方法派訓練系統的帶回國的就是姜若俞。

  姜若俞在文章中寫道:“張然說得對,西方表演非常強調個性的培養,讓你感到沒有任何的拘束,沒有任何的捆綁。西方的表演在松弛的境地下進入的表演空間是很大的。我們雖然強調解放天性,但造成了另一種束縛,演員在舞臺上經常并不能松弛,而是作戲感很強,人工氣很重,所以經常有人說學院派演戲端著。國內現在的解放天性是一種急功近利的方法,讓演員放松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應該貫穿整個表演生涯,而解放天性試圖在短時間解決這個問題,就跟運動員用興奮劑類似,短時間看起來很有效,但帶來的后遺癥很嚴重。在教育上,我們真的太功利了!”

  緊接著,上戲的孫惠柱教授站了出來,隨后,北電的黃壘、徐靜蕾站出來,對張然表示了支持,接下來更多表演教師站了出來。

  其實國內很多教表演的老師對解放天性是持懷疑態度,只不過這次大爭論中馮遠怔的打擊面太大,連斯坦尼都在否定,他們根本沒法支持。而張然沒有否定斯坦尼,否定的是解放天性,以及教育功利化的問題,把問題引向了教育,因此這些對解放天性有異議的人都站了出來。

  他們加入后局面開始扭轉,爭論雙方你來我往,殺得難解難分。

  這場爭論的影響一天天在擴散,藝術學院的學生在議論這件事,演員在議論這件事,網友們也在議論這件事。現在要是不說下斯坦尼、解放天性,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其實現在爭論的雙方都是熱愛表演的,都希望中國表演事業越來越好。不過正因為如此,才非要分個勝負出來,有點不死不休的味道。

  張然沒有再發言,不過他始終關注著這場爭論。

  這天拍完戲,晚上在在房間里跟陳道名閑聊也在聊這個事。

  陳道名演了二十多年的戲,對于表演有深刻的體驗,有足夠的發言權:“我92年寫過一首詩歌,其中有一句是,演不出好戲,是因為學多了斯坦尼。”

  “陳老師會寫詩?”張然十分驚奇,站起來鼓掌道,“給我們朗誦一首,大家歡迎!”

  丁勝他們都跟著鼓掌,等陳道名朗誦。

  陳道名倒沒推辭,站起來朗誦道:“寫不出詩,是因為,讀了《韻轍常識》;演不出好戲,是因為,學多了斯坦尼;吃不下飯,是因為,看了《營養學概論》;睡不著覺,是因為,采用了數數法催眠;女朋友跑了,是因為,我給她講了…”

  趙飛他們口里都在說好詩,心里覺得這首詩有點白。

  張然笑嘻嘻地問道:“陳老師,你認識趙麗華吧?”

  陳道名想了想,道:“不認識,我就知道陰麗華!”

  張然心里竊笑,臉上卻非常嚴肅:“一個女詩人,你的詩有她的風格。”

  陳道名聽到自己的詩跟女詩人的風格相近,頓時來了興趣:“哦,她寫過什么詩?念一首來聽聽!”

  “她有首《傻瓜燈——我堅決不能容忍》特別有意思,我朗誦一下啊!”張然清了清嗓子,用情朗誦起來,“我堅決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場所/的衛生間/大便后/不沖刷/便池/的人。”

  等張然念完,丁勝他們全噴了,這首比陳老師那首還要白啊!這是詩嗎?

  陳道名指著張然笑罵道:“你這臭小子拐彎抹角的損我啊!”

  張然邊笑邊擺手:“沒有沒有,我覺得這首詩挺好的。描述了詩人在公共衛生間,內急如焚,想找一個干凈的便池,結果發現沒一個是干凈的情境。這是多生動的情境啊,抒發了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的感情,詩人的那股悲憤簡直力透紙背。你們要把自己代入情境,要去體會,太有味道了啊!”

  眾人一陣爆笑,寫廁所的,還是沒沖的便池,能沒味道嗎?

  陳道名邊笑邊搖頭,這小子太可氣了,可惜自己是文明人,不然非揍他一頓不可。

  等大家笑過,張然看著陳道名認真地道:“演不出好戲,是因為學多了斯坦尼。馮遠怔老師也講過類似的話,我們看到西方的東西就拿過來,塞進斯坦尼體系,結果無意義的訓練特別多。我最近在思考這個問題,七力四感的訓練可以簡化,除了想像力其他的都可以弱化,對表演來說最重要的是動作,功夫應該花在這個上面。另外我覺得控制特別重要,要在不同的情境里控制好自己的表演尺度!”

  陳道名點頭道:“控制很重要,我的創作習慣是這樣,導演可以無限地拍,在同樣的情節和位置,我會給他演不同的分寸的表演。我管它叫大、中、小。反正我幾種狀態都會給你演,你覺得哪個合適你就選哪個。”

  張然特別欣賞陳道名這點,一場戲拍三十遍,他可以三十遍不重樣:“對啊,你可以自由的切換,我們班學生就不行,他們切換到另一種狀態需要好長時間來調,我們這部戲是喜劇到不要緊,如果是文藝片,他們現在演就很困難。這就是控制的問題。現在表演教育必須要變,表演系學生畢業后可能演電影,可能演電視劇,也可能演話劇,培養出來的學生應該有在這三種表演狀態下自由的切換的能力!”

  陳道名拍了拍張然的肩膀,目光中滿是欣賞:“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對中國整個表演來說,都是一件幸事!”

  5月25號,中戲學報發表了張任里教授的一篇文章《解放天性與從自我出發辨析》,他在文章開篇詳細講了解放天性是怎么來的,八十年代初周彩琴為中戲帶來了一套演員每天作梳洗用的訓練方法,84年中戲辦了個教師表演短訓班,英國皇家劇團的伊莎貝拉教臺詞,肯尼思李教表演,他們又帶來很多新方法,這些訓練方法被統稱為解放天性訓練。

  接下來,張任里講了他在外地教學時看到的一些現象,一位老師在做盲人摸象這個練習時發現男生女生不敢互相亂摸,認為學生天性沒有解放。那個老師公然說,女生讓男生摸摸又有什么不得了嘛!他還聽說有老師要求男生對著女生著撒尿的動作,有要求女生著很多很私密的動作,以此來解放天性。

  張任里認為這是對斯坦尼的最大誤解:“斯坦尼做過解放天性的嘗試,不過他在《生活的戲劇》排練中強制演員解放天性帶來了非常嚴重的后果,強制解放天性嚇跑了感情,并引起了機械刻板的表演,而機械刻板的表演是斯坦尼最反對的。

  當然不是說斯坦尼沒有做,我們就不能做。很多剛學表演的學生確實放不開,會害羞。通過訓練把大家從這種復雜的心理中解放出來是有必要的。我并不反對這樣的訓練,而是反對解放天性這種提法,誤導性太大。我在表演教學中就不提解放天性,而是稱之為熱身訓練,這并不影響教學訓練…”

  張任里擔任過中戲表演系主任,是姜紋、呂麗萍的老師,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的這篇文章不但講清楚了解放天性的來源,同時從理論上對解放天性進行了駁斥,扯下了解放天性這種說法的遮羞布。

  張然看到張任里的文章后,露出了笑容,大事定矣!

  果然在張任里的文章發表后,整個輿論開始轉向。《戲劇報》、《戲劇之家》、《藝術教育》、以及各個藝術大學的學報上都出現了批判解放天性,以及對整個教育的反思的文章,就連崔新勤老師也在北電的學報上發表了《天性不能解放,能力可以培養》的文章。

  不過真正給解放天性致命一擊的是斯坦尼研究專家鄭雪萊先生,國內的《斯坦尼全集》就是他50年代翻譯的。老爺子在接受《京城娛樂報》唐佳采訪的時解釋道:“天性這個詞在俄文里可以翻成自然。斯坦尼的論述是指演員通過有意識的創作工作使舞臺表演過程中能夠正常發揮,從而達到舞臺上的創作系統和生活中一樣自然的創作狀態和過程,這跟國內講的解放天性是兩回事。”

  采訪的最后老爺子欣慰地表示道:“對斯坦尼我們讀錯了太多,解放天性這個錯誤的概念流行了二十年,是正本清源的時候了。”

  當然,依然有很多人堅持解放天性是正確的,發表文章進行辯解:“斯坦尼沒有說過要解放天性,我們就不能搞嗎?外國沒有搞中國就不能搞嗎?我們搞解放天性搞了二十年,培養了多少優秀的演員?怎么就錯了?一種訓練方法好不好,要看是不是有效果。實踐證明解放天性是有效的!”

  馮遠怔很快進行反駁:“你教的學生是什么樣子?再看看張然的學生什么樣?不服拉出來比比!張然教的是斯特拉訓練法和格羅托夫斯基訓練法,斯特拉訓練法我不了解,但我在德國學的也是格羅托夫斯基,它很先進,可以這么說,表演系一年級一年的課程,不如我們一個月的課程。”

  這些人看到馮遠怔的回應覺得抓住了把柄,什么大言不慚,無知到可怕,根本就不懂教育之類的全出來了。白凡平更是宣稱如果張然教一個月的課程,能超過他們一年,他圍著北平城爬三圈。

  馮遠怔淡定的給張然打了一個電話:“師弟,該你出馬了!”

  張然十分無語:“怎么讓我出馬,還有我什么時候成你師弟了?”

  馮遠怔笑道:“我們是同門啊,不叫你師弟,難道叫你師侄?我沒有教學經驗,一個月可能有點難,但你來教應該沒問題。現在中國表演教育問題很大,你應該站出來把他們敲醒,讓他們看看真正先進的訓練是什么樣子!”

  張然覺得這事有點難度,不過如果是自己接下來的十個學生,應該可以。上一世馮遠怔給北電攝影系上表演課,18天就能讓沒學過表演的學生演《哈姆雷特》,震驚了表演系的老師。馮遠怔還是第一次當老師,自己沒有理由不如他,他當即點頭:“好,我就給他們一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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