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聲樂比賽,日本大學以壓倒性的優勢取勝,緊接著,第二場臺詞比賽拉開帷幕。
濮存昕看了看雙方的陣營,笑著問道:“第二場比賽的選手呢?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日本大學的代表叫吉田健一,穿著哈姆雷特的戲服,起身鞠躬道:“我將朗誦《哈姆雷特》選段《王子獨白》!”
張然聽北川景子說過,鈴木學派的臺詞訓練就是坐在地上,變幻造型的同時背誦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是他們練得比較多的內容,這應該是他們最拿手的!
作為01表本的代表,曹炳坤站了起來:“他們朗誦的是英國人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片段,我們中華文化浩如煙海,哪里需要朗誦外國人的作品。我朗誦《將進酒》,讓他們看看什么是大唐的豪氣!”
此言一次,整個標放內頓時一片叫好聲。大家都聽說了,01表本之所以要和日本大學比,就是日本大學的老師說中國的表演沒有繼承傳統,丟掉了傳統。可事實呢?口口聲聲說日本文化傳承得好,為什么搬莎士比亞出來比賽,為什么不拿自己的作品出來?
不只是這場,上一場也是,中川京子唱的《香燭已燃起》是意大利歌劇,而鄭洛茜唱的《青藏高原》是中國自己的歌曲。
在場的學生覺得曹炳坤的話特別解氣!
不過在場諸位評委都覺得曹炳坤這個選擇太過義氣用事,古詩詞朗誦極難。
朗誦古詩要使誦讀具有感染力,傳達出自己的感受,傳達出作品的神,關鍵在于把握住作品的感情基調。就比如不了解白居易《琵琶行》中感傷的情感基調,就無法把離別之愁,琵琶聲之悲,身世之悲,同病相憐之悲,觸動自身坎坷之痛之悲,一層一層傳達出來。
另外,表演系的朗誦跟播音系的朗誦不同,除了停頓、重音、語速、句調這些要求外,還要求朗誦要有畫面感、空間感。比如“白日依山盡”就是一個畫面,但只有五個字,給朗誦者的時間很短,如何將這個畫面勾勒出來是非常考驗演員的功力的。
《將進酒》在古詩中是比較難朗誦的,它內容是獨白式的,就是李白在那里發牢騷,不像敘事詩,有山有水,有遠有近變化,這種獨白式的詩歌畫面和空間很難處理。
不過張然敢讓曹炳坤朗誦《將進酒》當然有把握,曹炳坤臺詞功底厚實,而且非常崇拜濮存昕,到人藝看過好幾次濮存昕版本的《李白》,并認真做過研究,能夠把《將進酒》朗誦出味道來。
第二場比賽,依然是日本先登場。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吉田健一以萬年不變的經典,拉開了自己朗讀的序幕。
吉田健一剛朗誦了一段,張然眉頭就皺了起來,他知道鈴木忠志特別強調發聲,現在算是真正見識了鈴木學派的發聲,他們的發聲簡直是把聲音從身體的擠出去,穿透力極強,傳得非常遠,從發聲而言確實一流的。
不過吉田健一的朗誦比較奇怪,不管是語調、動作、還是表情看起來都非常怪異,有點擠眉弄眼,看上去顯得非常夸張。
臺下有些嘈雜,觀眾都在小聲議論:“這個日本人的水平不怎么樣,看上去好浮夸啊!”
“是啊,拿腔拿調的,形式感太強,這場比賽我們肯定能贏!”
“要是我朗誦成這樣,肯定被霍老師罵死了!”
張然班學生一個個喜笑顏開,這場比賽應該是拿下了。
李心悅也聽得直皺眉:“這個日本學生怎么把王子獨白朗誦成這樣?”
張然笑著解釋道:“這是鈴木學派的風格,這種表演是去日常化的,就是在演出中演員摒棄了一切日常生活中的行為狀態,移動步法、肢體動作、臺詞方式、面部表情,都和日常生活不同,而是富于技術化和控制感,連轉頭、微笑這樣的細節,都堅決作出了處理,絲毫沒有日常狀態。不光鈴木學派這樣,整個日本傳統藝能表演都是如此,不管是能、歌舞伎還是狂言,都不會讓演員在臺上出現日常化的狀態,他們的表演有點類似中國的京劇!”
李心悅有些明白了:“這種表演在舞臺上問題不大,放在電影中會很浮夸吧!”
張然點頭道:“是的,藤原龍也被日本稱為話劇界三十年一遇的天才,你看他演電影,那叫一個浮夸,很多時候簡直想把他拖下來打一頓。”
李心悅看著舞臺上的吉田健一,道:“他們追求的是去日常化的表演,我們追求的是生活化表演,完全是反的。就像話劇和京劇,不是一個系統的,這怎么評價啊?
“當初卓別林和梅蘭芳先生一起去看馬連良的京劇,卓別林就說,雖然風格不同,表現情緒卻都一樣。我們比的是臺詞,那比的就是儀態風度,吐字清晰、融入自身感情,以及對空間和畫面的處理。”
“你覺得對手怎么樣?”
“非常強,底子很厚,我還是小看鈴木學派的人了,我還以為他們的水平也就比北川景子高一點。沒想到會高出一大截。鈴木忠志能夠成為與布萊希特、彼得布魯克等戲劇大師并排的唯一一位亞洲戲劇家,真的不是浪得虛名,他的訓練方法真的很厲害!”
“我們能贏嗎?”
“如果我來評判,肯定是我們贏,我不喜歡去日常化的表演。不過由評委評的話就很難說,五五分開吧!”
上場口旁邊,換好戲服的曹炳坤邊看吉田健一朗誦,邊拿著紅星二鍋頭慢慢地喝著。這場比賽關乎著01表本的榮譽,作為01表本的班長他必須全力以赴。《將進酒》是李白酒后發的牢騷,不喝酒難以真正進入狀態。
很快,吉田健一朗誦完畢,鞠躬下臺。
放映廳內響起一片掌聲,禮貌性的。在場的學生大部分都不習慣這種去日常的表演,覺得吉田健一的朗誦不怎么樣。
輪到曹炳坤上臺了。
曹炳坤舉起手中的酒瓶,一口氣將酒喝干,然后把酒瓶往趙珂手里一塞,搖搖晃晃走上舞臺。
趙珂見曹炳坤腳步踉蹌,心里不由擔心起來,哎呀,曹班好像喝得太多了!
曹炳坤走到舞臺中間,迷離的醉眼看看著臺下,好像在蓄積力量。
臺下的觀眾以為曹炳坤要開始朗誦了,不想他喉頭涌動,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
整個標放頓時響起了一陣笑聲,就連臺上的七個評委也是忍俊不禁。
不過就在這時,曹炳坤開口了:“李白被皇上賜金還鄉,心情很不快。與友人岑勛、元丹丘登高宴飲。一開口,半個盛唐,千古絕唱!”
此話一出,在場的觀眾都是一震。剛才站在舞臺中間的曹炳坤,就像一個穿著戲服的醉鬼,但此刻整個人的氣質有了很大改變,一瞬間就好像變成了那個優雅,狂放的詩人。
曹炳坤醉眼朦朧的看了看左邊,呵呵笑了一聲,右手一抬:“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隨即他又看向右邊:“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林兆華不由點了點頭,低聲對濮存昕道:“小濮,這孩子不錯啊,他在前面加上笑,有點意思啊,以醉態來表現這首詩,很有趣的想法!”
林兆華資格極老,濮存昕進人藝的時候,他就是人藝的副院長。在他面前濮存昕相當恭敬:“是啊,這孩子是我們的考察對象。這首《將進酒》是獨白式的,空間畫面不好處理,他在處理兩個‘君不見’時,分別向左右看,就把岑夫子、丹丘生位置確定了,畫面空間就有了,不過還不夠細!”
舞臺上,曹炳坤的醉態更盛,人也變得更加狂放:“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曹炳坤這一段朗誦語速極快,豪氣十足,顯得擲地有聲;整個語調逐漸上升,當朗誦到“三百杯”時,更是著力加以渲染,讓人物的豪放攀上了高峰。
很多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哪里是朗誦,簡直像李白附體啊!
“岑夫子!”曹炳坤醉眼迷夢,推了一下左邊‘岑夫子’,又拍拍右邊的‘丹丘生’,搖搖晃晃地道,“丹丘生!”
這兩個動作一出來,畫面、空間就更清晰了。觀眾就知道岑夫子坐在李白的左邊,而丹丘生在李白的右邊。
曹炳坤端起“酒杯”,抬高嗓門,就像酒鬼在勸自己的哥們繼續喝:“將進酒,杯莫停。”
緊接著,曹炳坤再次加快了節奏:“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曹炳坤醉意十足地向右邊一拍,抓住“丹丘生”的手腕抗議,“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林兆華和濮存昕對視一眼,笑了起來。這兩句李白反客為主,直命沽酒,把值錢的家當全拿出去買酒,豪放之態如見。而曹炳坤增加了一個拉手的動作,就讓這種豪放視覺化了。
緊接著,曹炳坤的聲音陡然提升,手舞足蹈地呼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將進酒》就是李白喝酒發的牢騷,是他在抒發自己積淀心中懷才不遇的郁悶,全詩最后一段是一種宣泄。曹炳坤在最后一句放慢了速度,最后三字都帶了長音,其中“愁”字拖得特別長,好似詠嘆調,仿佛人物內心的不快隨著這個“愁”字煙消云散。
讀李白的詩,總是會被他的浪漫和才氣所折服,讀《將進酒》更是會被詩人的灑脫所打動。而曹炳坤的朗誦將李白醉酒后的狂放之態,激越之情,飄逸之姿態,生動的展現了出來!
這《將進酒》朗誦簡直絕了!
臺下的觀眾都非常激動,整個朗誦實在太棒了,有情有景有感,簡直可以用驚艷形容!
標放的所有學生全體起立,為曹炳坤奉上掌聲。
“好,太好了!”
“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