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考斯特緩緩進北電,在教學樓前停下。等候在樓前的眾人精神一震,知道日本和韓國代表團來了。
當車子停下后,陳建峰走了過去。日本、韓國是表演系主任帶隊來訪,自然該他這個表演系主任進行接待。接待講究對等原則,日本來個系主任,不可能讓張慧軍去接待。
車門打開,中戲表演系主任陳剛從車上下來,看到陳建峰,哈哈笑道:“老陳,你搞這么大架勢,嚇得我不敢下車了。”
陳建峰跟陳剛是老朋友,聽到他這么說,也笑道:“聽說陳主任大駕光臨,我哪里敢怠慢,你看我專門叫學生清掃了路面!”
很快車上的人都下來了,日本大學有學生十名,加上系主任原一平在內的五名老師,一共有十五人;而韓國中央大學沒有學生,只有三名老師;另外還有四個中戲的老師,包括01級的白凡平。
陳建峰本來打算帶訪問團到北電參觀一番,不想日本大學的主任原一平提出先看張然上課。陳建峰沒有多說,就帶著訪問團向表導樓走去。
一行人走進小劇場的時候,張然正在指導b組的學生排練《三個傻瓜》。他看到進來的一群人,知道是日本和韓國代表團來了,當即停下來,向他們走了過去。
在跟三所學校的老師簡單認識后,人群中閃出一個青春靚麗的身影,向張然鞠躬,道:“張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張然定睛一看,這不是那個北川景子嘛,微笑道:“景子小姐,你好。沒想到你會到我們學校來交流!”
北川景子微笑道:“聽說要到北電來訪問交流,我就向學校作了申請!”
張然笑著道:“既然到中國來了,肯定得請你飯。晚上有空嗎?”
北川景子是張然的粉絲,聽到偶像請吃飯,臉上頓時顯出一抹激動的人紅暈:“謝謝張先生,我有時間!”
日本人很有紀律性,領隊老師只是招呼了一聲,他們就排隊走到劇組的第三排,整齊的坐下。一個個坐得筆直,看上去非常認真,像是準備觀看現場演出似的。
見日韓代表團的人都坐下了,張然把曹炳坤和趙珂叫過來,讓他們把劇本發給代表團的人。他擔心代表團的人看不懂中文,專門準備了英文的劇本。等代表團的人拿到劇本后,張然重新指導學生進行排練。
張然他們現在排練的是電影中皮婭和未婚夫在商店買表,遇到蘭徹一場戲。
賈奶亮演蘭徹到沒什么問題,這小子本來就有點鬼精靈,演這個角色非常合適。不過演皮婭的郭珍顯得有一點拘謹,爆發力不夠。
張然便停下來,吧她叫了過來:“小迷糊,最近兩天你有點心事重重的。如果有什么問題和困難,可以給張老師說,我肯定會幫你的。不過演戲的時候你必須把雜念拋開,這是演員的基本素質,知道嗎?”
郭珍咬了一下嘴唇,點頭道:“我知道了,張老師!”
接下去的表演郭珍果然認真多了,整個表演一氣呵成,與賈奶亮的配合漸入佳境。
一大段表演完成,在場的老師都暗自點頭,沒想到張然這個電影導演,指導學生很有一手,這些學生的水平相當高啊!
很快下課鈴聲響起,張然宣布休息十分鐘再繼續。
日本大學帶隊老師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站了出來,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張先生,你好,我是日本大學的表演教師沼田憲平,看了剛才的排練,我發現貴班學生有非常強的實力。他們應該接受的是斯特拉學派的訓練吧?”
張然點頭道:“是的,是斯特拉的訓練方法。不知道沼田憲平先生是怎么看出來的?”
沼田憲平笑道:“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接受過斯特拉學派的訓練,不過回到日本后,遇到了鈴木忠志先生,發現他的訓練方法更適合東方人,從此我成了鈴木學派的人。”
張然微微點頭:“原來沼田先生是鈴木學派的,鈴木學派在演員訓練上很有特點,希望有空可以交流一下!”
沼田憲平看了一眼中戲的人,又看向張然,道:“張先生,最近兩天,我們參觀了中戲,又參觀了你們北電,我發現你們在教學上都采取的是斯坦尼體系的訓練法。中國戲劇文化淵源流長,出現過許多了不起的大師,可為什么你們沒有繼承傳統,在表演上完全是西方那一套呢?”
此話一出,不光在場北電的師生臉色一變,就連中戲的人也都變了臉色,而韓國人是一臉的幸災樂禍,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
張然詫異地看著沼田憲平,這家伙是故意挑釁嗎?
亞洲戲劇教育研究中心是由中戲、日本大學、韓國中央大學三家學校牽頭成立的一個機構。三所學校都希望將總部放在自己的大學,這個中心放在哪個學校就意味這個學校是亞洲戲劇研究的領頭,代表著無上的榮譽。
三所學校中韓國中央大學最弱,他們既沒有培養出世界級的明星,也沒有在理論上有所建樹;中戲雖然在理論上沒有創造性的東西,但培養出了鞏俐、姜紋、章子怡這樣的演員,在學生教育上有很強的實力;日本大學雖然沒有像鞏俐這樣的巨星,但在戲劇理論上要強于中戲。因此,總部之爭就是在中戲和日本大學之間展開。
沼田憲平這番話看上去是針對張然,實際上是指向中戲,說中戲在戲劇理論上沒有多少屬于自己的東西。至于為什么不直接向中戲發難,原因很簡單。中戲高水平的學生很多,要是沼田憲平說中戲理論研究不行,中戲可以反駁理論好教不出優秀的學生也沒用,要不讓咱們的學生比比?這樣的話,沼田憲平他們就只能被打臉。
張然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笑著道:“斯坦尼體系實用,既然實用我們為什么不能用呢?”
沼田憲平道:“可終究不是你們的理論。你們自己的表演理論呢?”
張然確信沼田憲平是在挑釁,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突然笑了:“沼田先生,不知道你有名片嗎?是否可以給我一張?”
沼田憲平不知道張然什么意思,不過他還是取了一張遞給張然,隨即問道:“張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張然看了一眼名片上的文字,將名片舉起來,展示給眾人看:“沼田先生,你們日本人能使用中國漢字作為名字,我們中國表演系的學生用斯坦尼來訓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01表本的學生爆發出了一陣笑聲,他們聽到沼田憲平說中國沒有繼承傳統,很不爽。對方比較是來作訪問交流的,而且陳建峰也在,要是他們出聲反駁會顯得北電的學生很沒禮貌。
現在張然的這番話簡單把沼田憲平的臉都打爛了,表演有文字重要嗎?你們名字都在用漢字呢!他們心里無比的痛快,大聲幫腔:“張老師,說得太好了!”
“日本有什么好牛的,有種就別用漢字!”
“就是,自以為是,夜郎自大!”
沼田憲平沒想到張然會這么說,咳嗽一聲道:“我們日本人善于向別國學習,但從來沒有丟掉自己的傳統。鈴木先生吸取日本的傳統表演創造出了鈴木訓練方法,開發出了鈴木學派。而你們中國戲劇傳統比日本更加濃厚,出現過梅蘭芳這樣的藝術大家。可是現在呢?你們有開發出自己的戲劇理論嗎?你們有自己的訓練方法嗎?你們為什么不愿意傳承自己的祖先留下來的優秀文化呢?”
張然雖然不想承認,但沼田憲平說的確實是事實,要不然也不會出現端午節被韓國申遺這種事:“你說得很對,我們國家有很多人將傳統文化棄之如敝屣,就比如京劇的訓練方法就非常強大和完善,格洛托夫斯基就吸取了很多京劇的訓練技巧。西方的大師都在向中國傳統戲劇取經,而我們卻沒能好好繼承,這是很遺憾的事。不過你說我們沒有開發出自己的戲劇理論,就顯得無知了。焦菊隱先生在50年代就開始進行試驗,讓中國傳統的戲曲美學、傳統的表演方式與西方戲劇結合,最終他開創了心象說,開創了屬于中國人的表演流派——北平人藝演劇學派!”
沼田憲平知道北平人藝演員的厲害,不過張然的話卻不是無懈可擊:“那是否能向我們展示一下北平人藝演劇學派的訓練方法!”
焦菊隱先生將斯坦尼體系與中國傳統相結合,在60年代初創立了心象說,開創了屬于中國人的表演流派。可惜沒隔幾年就是文隔,焦菊隱被當成反動學術權威打倒,最終在75年病死,因此他并沒有開發出相應的訓練方法。倒是他的學生于是之,結合心像說的理論在實踐的基礎上進行了很多探索。
可惜到了80年代,戲劇界出現了反傳統的思潮,這種思潮要求改革創新,初衷是好的,但這個思潮太過偏激,有嚴重的逆向民族主義傾向。總之就是認為中國不行,對過去進行否定,盛贊歐美表演方法,甚至認為只有全面效仿歐美表演方法,才能夠拯救中國戲劇。有的人聲言,中國話劇歷史并沒有留下什么,沒有什么可以借鑒的。對于人藝的東西,很多人都認為過時了,已經喪失了藝術的延續力,甚至連斯坦尼體系都被懷疑、疏離和抵制。
在民族演劇傳統被否定的情況下,人藝的理論和訓練方法沒有得到有效的繼承和發展,國內很多學表演的人連人藝演劇學派都不知道。
這些張然原來也不清楚,是在認識胡君、馮遠怔他們后才知道的,他笑了起來:“人藝演劇學派的東西太深太厚,像我這種資質魯鈍的人掌握不了。不過中國傳統的表演方式與西方戲劇結合的訓練方法,我倒是可以讓我們班學生展示一下!”
沼田憲平一怔:“你不是斯特拉學派的嗎?”
張然淡淡道:“你原來不也學過斯特拉訓練法嗎?現在不也學鈴木學派的東西了!我們中國人從來沒有放棄過,將話劇注入中國的魂魄。鄙人不才,不能像焦菊隱先生那樣開一派學說,卻也循著先輩的腳步,在訓練技法上作了一些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