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春二街貼著運渠,走通濟渠的話,在通利坊可以導一下逆行出城,也不必走洛水。不過能夠這樣干的人,大抵上家世也是不俗。
“七娘子,當真要這般么?這…這不太好吧。”
“五叔這是說的甚么話?不如家去我跟阿耶說一說,你去‘女兒國’消遣的故事?”
“哎,七娘子,老夫就是說說,就是說說…”
溫五嘆了口氣,悻悻然道,“這要是被知道了,老夫這一把老骨頭,可真是不經打喲。”
“五叔放心好了,你是太原老人,阿耶才不會打你。”
站在烏篷船的船頭,搖搖晃晃地看著兩岸的街景,忽地,一身男裝的溫七娘拍手笑道:“看,居然到了懷仁坊。五叔,少待交錢,我們就算出城啦。”
“唉…”
溫五一聲嘆息,把船又撐過去了一點,等一批糧船過了之后,終于穿過仁風坊,從懷仁坊東墻過了水閘。
閘口出城也是要交錢的,錢不多,對溫氏來說,就是小錢。
出城之后,運渠就稍微開闊一些,沿岸堤壩上多種了柳樹,春夏交際之時,柳樹相當的茂盛。一根根柳條跟簾子似的,垂落在那里,很是好看。
“七娘子,如今出城了,你該說要做甚么事了吧。再往東,可就不好走啦。”
“五叔急個甚么,前頭靠岸,不必行船。”
“嗯?這才出城,就不坐船了?”
“適才建春門那里,難道五叔沒看到家里人的車馬么?”
溫五不說話,他能說沒看到嗎?他當然看到了。只是誰曾想七娘子很雞賊,在京城不坐車不騎馬,跑去坐船。他之前跟家里人說會走建春門,現在好了,沒等到他和七娘子,到時候問詢過來,怕不是黑鍋就要背起來。
你說這要不是他溫老五有意包庇…她溫七娘一個小娘子,能跑得比誰都快?
不可能嘛。
黑著臉的溫五心中一嘆,心塞得不要不要的。
這陣子溫七娘三天兩條溜達到“女兒國”去,好在“女兒國”那里也有女湯室,倒是不曾引人注意。
只是他也算是上了賊船,敲了幾次背,居然想給一個胡姬贖身…一來二去,就尋思著攢點錢,才好操辦。跟著郎君廝混,靠的是死工資,可七娘子不一樣,那是真有錢啊,出來一趟就是凈賺…不是他溫五不講江湖道義,實在是…這錢吧,它可愛。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這只手呢!
溫五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右手,內心暗暗地罵了一聲: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五叔,少待在岸上租個車,多得錢五叔留著好了。”
說罷,七娘子拋過來兩枚銀元,當空溫五就接住了。
“好嘞!”
美滋滋的溫五把銀元揣好,心說這近處租個馬車,憑他溫氏的招牌,怎么地還能賺個五百文。
笑了一會兒,溫五又是木然,再次盯著自己的右手,內心暗道:這錢又不咬手,老子憑本事賺的錢…不是,老子這錢是姑娘打賞的,理所應得啊,憑什么不要!
船兒行了一段,到了一處客舍私棧,岸上有洛東的客舍群,原先鄉村的痕跡早就不見,整個區域,就是個大市鎮。
大車行極多,一般有眼力的人,也不會靠著溫五過來。
老江湖的氣質有很多種,有低調內斂的,也有似溫五這種把身份寫在臉上的。一般前者就是江湖傳說的“裝逼打臉”套路頻發區,后者反而屁事兒沒有。
江湖道上廝混,什么都可以沒有,有兩樣東西是必須得有。一是錢,二是名聲,兩樣東西加在一起,就叫“仗義疏財”。
“老板,租個車子,騾馬能走就行。”
說完,溫五摸出一枚私章,店里管事掃了一眼,點點頭道,“去甚么地方?”
“許州、豫州,說不好,老板在那里可有物業?”
“噢,那不遠。一貫。”
遞過來一張空白文書,溫五是溫氏出身,自然是識字的,看完之后,點點頭,用私章蓋了個印,這就免了押金。
普通人想要來租,不但要押金,連官府給的身份文書都要抄錄一份,手印得按十幾個。
而且車船店腳牙這種行當,普通人分辨不了哪個黑,哪個更黑。往往就會遇到一種情況,繳納高昂押金之后,交還租來的車馬,興許還要倒貼一筆錢。
因為有些黑店,會說本店的馬出去的時候,它一日能行百里,乃是上等良駒,怎么到了客官手里,這才多久功夫,不但動不動攛稀,它的毛怎么還長長了?嘿,它還長了劉海!
黑店之所以是黑店,那就是不黑不好混。
車船店腳牙,無一例外,都是涉黑的。
所以這些個行當,往往都是圈內自己玩,或者就是客商們根據自己的實力,來預估損失。
而且凡是能在雄州之地生存的車船店腳牙,又同樣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背后金主真正的老板,一定是權貴。
整個一片地區大大小小的黑店,后臺就是大大小小的權貴。
普通青皮想要廝混成大流氓,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土壤。
當年維瑟爾能夠以一介胡商的身份,一躍洗白成“凱旋白糖”的大檔頭,其影響力,不亞于安菩的老爹安西里響應唐朝,首舉義幟,反抗突厥。
因為維瑟爾洗白之后,他哪怕只是賣蛋炒飯,他這個胡商也沒有那么多婆婆要伺候,不必要去繳納各種各樣的保護費,也沒有有活力社會團體來找他麻煩,更沒有官府的各種大小官吏來找他搞捐獻搞公益活動。
所以,能在京城之地,哪怕只是城外的鄉野之地,能有一個物業開門的店家,眼力都是絕對不缺的。
眼見著溫五這一身行頭,加上后面站著的“小哥”,除非是喪心病狂的人販子,否則是絕對不敢碰的。
免押金,不過是基本操作中的基本操作。
“有勞。”
溫五點點頭,蓋章簽字之后,收了一份文書,心中暗爽:嘿,本來想著賺五百文,這倒是直接賺了一貫。
門口一身男裝的七娘子正在左顧右盼,她倒也不急,只是摸出一只懷表,看了看時間嘟囔道:“他是騎馬的,照理說也應該出來了啊,怎么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見路過?莫不是走了小道?不可能啊。”
而此時,建春門外,幾個旌善坊出來的漢子把一匹馬攔了一圈,其中一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那里哭訴:“張大哥,你行行好,我家七姑娘,你藏哪里去了?你不能這樣啊,這要是被郎君知道了,我們兄弟幾個,還能有好?七姑娘天天往你屋里跑,你得負責啊…”
“放…放你娘的屁!誰家姑娘往老子屋里跑了!放你娘的臭狗屁!”
暴怒的張滄恨不得抽刀砍死這幫旌善坊出來的智障,他媽的,他什么時候跟什么七姑娘快活了?他怎么不知道?
“張大哥!你不能這樣啊!家里發了話,這要是夜里還找不到姑娘,我們就別回去了。五哥說了,姑娘就是追來建春門的,你得負責啊!你不能拐了人家姑娘,還不當一回事啊。哪有提了褲子就…”
張滄上去就是一腳,怒不可遏地吼道,“我去你娘的!”
“你打吧,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找不到姑娘,我們也玩了,你打吧你打啊,嗚哇哇哇哇…”
周圍行人有眼尖的,有幾個還是坐四輪豪華馬車的,其中就有掀開車窗簾子看熱鬧的,見到是張滄,更是遠遠地打了個招呼:“張老板,玩小娘就玩小娘,這大庭廣眾的,還打姑娘家人,不至于此吧。”
有你什么事兒啊!有你什么事兒啊!我他媽是玩你家姑娘了?!
黑著臉的張滄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了下來:“你們姑娘…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