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踩過筆劃,兄弟二人各騎良駒,竟是游街觀花一般的隨性愜意。
“今年河北家禽養殖,死了一半還有得多,不過總體下來,還是賺的。”無棣河的疏浚,以及灌溉渠的修建,滄州地面終于有點后世的氣息,當然,僅僅是鄉村的氣息。
前線對肉類的需求是無底洞,放貞觀三年之前,其實唐人正經想要當兵的,除開將門行伍之后,多半是沒出路的廝殺漢。
但往后的唐人用兵,多在草原,且節節勝利。又伴隨著張公謹出任漠南,各道支持不說,又有朝廷六部堂力推,還不必說軍方的干系,皇帝的個人野心。張德也是在這個時節,讓華潤號體系得到了長足發展。
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關系,石城鋼鐵廠是妥協的產物,也算是迂回的產物。滄州刺史薛大鼎對他的支持,是來源于張德對滄州的反哺,而滄州上下,自薛大鼎這個一把手開始往下,不論是縣令還是販夫走卒,都能享受到好處。
同時,定襄軍屢次作戰,河北道調撥糧秣,華潤號體系發揮了一個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讓遼西遼東作戰的唐軍,在伙食上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提高。
不是尉遲恭在漠北的那點排排坐分果果,而是實打實的咬一口肉滿嘴流油。滄州一地,雖然遭了幾次雞瘟,但還是供養了以萬斤為批次的多批次熏雞等家禽肉類。同時各色禽蛋,能夠保證定襄軍在前線作戰中,能夠每日每人戰兵雞子三枚以上。其余鴨卵鵝蛋,腌漬之后,更是屬于軍官強兵的特供。
除開這些,按照一斤豬肉出半斤臘肉計算,光封包裝箱的臘肉,定襄軍出大洛泊進擊契丹,就調撥了十五萬斤臘肉。
整個河北道,上層只是震驚于這種恐怖的產能,雖然這種產能和工業化養殖業比起來,連零頭都沒有,可是僅僅這種集中管理的農產品包銷包產,就已經足夠將守著一二百畝永業田的小農吊起來打。
哪怕補上露田的加稅加賦,依然是數倍的利潤。薛大鼎協同華潤號的,除開堵住軍方的嘴,更是沖河北道地方豪強秀肌肉。至于那些耕讀世家,如何纏斗,不是張德一個人的事情。
對河北道和邊關的底層漢胡百姓而言,吃肉是直接和當兵劃等號的。唐軍對戰兵的要求極高,此刻如果把各統軍府及部族戰兵算上,名義上的唐軍,是超過百萬的。然而這種百萬大軍,毫無意義,只是數字。
所以,真正能夠讓蠻族恐懼,讓世家蟄伏的力量,是此刻信心拔升到巔峰的二十萬正兵。
但這二十萬,依然不全是戰必勝的精銳,只能說是可以拿出來就打。
以涼州為例,如果要像定襄軍一樣供給,只怕一年就徹底被拖垮,李大亮再怎么文武雙全,他也不會法術,不能從黃土沙子中變出肉類禽蛋乃至窖藏的菘菜。
僅僅是捆扎的大白菜,如今整個大唐還沒有推廣開來,僅僅是張德背后華潤號體系能夠影響到的農業生產地方,才能推廣這種增產高產的農業技術。
至于窖藏…關中老農,聽都沒聽說過。
但是今年的冬天,河北道乃至遼東,唐軍在茫茫大的風雪天中,軍營的伙房,能夠輕松地削上一斤臘肉,然后燉上幾十斤肥厚爽口的大白菜。而其中,興許還撒了一些登萊產的海鹽…
“如今長安也多了不少劁豬匠,多是在河套學的技藝,郊縣養殖豚犬的,倒是興發了。”
李奉誡笑的開懷,“我跟大人說了這等事體,大人在涼州也養了一些滄州豚,大豬出欄能有三石。”
“三石太肥了吧。”
“涼州人肚里缺油水。”李奉誡說起這個,倒是有些精神,“大人說動白羌養豬,著實不易。白羌又拿了山豬給滄州豚配種,小豬好吃了不少,口味頗似水牛肉。”
“水牛肉不好吃。”
張德笑了笑。
“王鎮將之妻莫氏,乃是羌女,六月涼州死了一批豬,是她幫忙去安撫羌人山寨的。鏢局的鏢師有幾個留在涼州成了家。”
瑣碎的事情,說起來其實也頗有意思。黑風騮嘀嗒嘀嗒踩著青石板,這大豐泉附近的景色,著實和繁華的長安有些不同,風雪之中,還能聞到暗香,大約是寒梅開了。
“家畜家禽,養的多死的多,但總的算下來,還是賺的多。不過涼州這等散戶小門,終究成不了氣候。”張德從李奉誡手里接過白酒,灌了一口,驅除了渾身的寒氣,聽到前頭似乎有呼喝的動靜,大約是“圣君風雪迎賢臣”的戲碼已經上演了。
沒有理會前面如何的感激涕淋亦或是體恤垂憐,張德和李奉誡,都在說著北地西部的禽畜。
“如今長安做媒,送的大雁都是華潤號的大鵝。”李奉誡很是感慨,“只這一年,滄州鵝名聲已是深入人心。”
滄州的鵝千里迢迢來到長安,不但沒有餓死瘦死,反而個頭比長安本地的鵝還要碩大,一嗓門吼出來,比打鳴的公雞還要響亮。毛羽油亮不說,黑鵝壯碩白鵝整潔,賣相當真是好。
再比如滄州鴨卵,泥灰腌漬的,其實就是咸鴨蛋。別的地方不是沒有咸鴨蛋,但滄州的咸鴨蛋,能保證出油,不但能保證出油,還能保證要多少有多少。甚至幾次公主府宴客,拿出來的鴨卵,都是雙黃蛋。
只是這等緊俏之物,也并非誰都能消費,一分價錢一分貨,最要緊的是,這些緊俏之物是和征遼大軍的軍需掛鉤的。
所以,普通人想要接觸這等花費略多之物,除開家資頗豐略有余財之外,多半還是當兵。
而兵部采買這些物資,拿到朝廷定額授權之后,但凡是在北方做官的,多少都能從張德背后的華潤號拿到額外的一份。軍需采購的價錢點,北方軍需所屬的將官只需要請個貼心人,轉手就能將這額外的一份物資倒賣關洛。
倘使心黑一點的,除開前線不克扣,后方鎮守部隊扣下一些,別人又能說什么?
一來一往,這等將官轉調兵部之后,跟華潤號的關系不會變差只會加深。只是,華潤號仿佛從未求兵部中下層官僚做過什么,于是仿佛后遺癥也沒有。
房喬加身黜置大使頭銜,還有尚書左仆射的配置,但最后也是什么都沒查到。一是沒喲必要,二是前線的的確確軍需水平遠高于唐軍平均水平,哪怕是皇帝的左右屯營,也不過是每天能保證吃的肉是新鮮的,最后一點,“忠義社”中的勛貴子弟,他們的父輩,多辦都是將門。
河北道每生產一條臘肉,每腌漬一顆鴨蛋,每提供一只肥鵝,這其中的投入,有他們的一份,這其中的產出,同樣有他們的一份。
房喬不會自討苦吃,更何況,軍中山頭本就不少,河北道征遼兵卒伙食軍需水平遠超別處,已經引起了強烈的不滿;倘使房喬在“吃卡拿要”上點把火,大朝會上的十二衛大將軍互毆,只怕也只是小場面,最后不說罷輟幾人,洗一次牌是沒有任何疑問的。
“哥哥,陛下已經見到鄒國公了。”
兄弟二人聊著聊著,迷眼的風雪終究漸淡,遠遠地,似乎看到了皇帝扶起了跪拜的張公謹,而不遠處,將作少監閻立本,正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
“閻少監又得佳作矣。”
張德手握韁繩,駐馬遠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