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書生癡傻地在山下坐了兩天,眼神渙散,表情時而興奮,時而不甘,有時還會出現猙獰之色。
如今的青云山脈還不是后世的門派之地,山中野獸精怪出沒,有時會現身山腳。但所有出來的野獸都沒能享用到老書生的酸酸肉身,無論是野獸還是精怪,只要靠近老書生周邊五米,便會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
如果立即退去還好,如果流連不走,那便會被一股驚悚的感覺壓迫在身上,令得它們哀嚎奔逃。
直到一只黑色的熊羆驚叫著逃跑,老書生這才從迷障中回神,渾身力氣快速消退,虛弱至極的感覺出現在了身上。
一聲‘嗚呼’,老書生頓時躺倒在地,額間瞬間冒了一層虛汗。
面色后怕地看著那只尖叫的巨熊,潛意識中隱藏的記憶,紛紛出現在老書生的腦海。
回想著這兩天的迷障,回想著那幾十只想來拿他下餐的野獸精怪,老書生后怕之余,頓時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艱難地轉動脖頸,向通天峰上看去,老書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感激之色,而后完全被堅定填滿。
稍緩片刻,老書生費力地從包裹里掏出一張干餅,又取出一段竹節水壺,就著水將干餅吞下。
一個小時之后,力氣終于恢復了一些…
三天之后,老書生再次來到了幻月洞口,跪俯于地,叩首不起。
“可想通了?”景添的聲音自洞中傳出,平平淡淡。
“小人心里過不去那道坎…”老書生語氣顯得委屈、不甘,沒有抬頭,仍舊腦門貼地,閉著雙眼澀聲道:“小人從小進學,涉獵繁多,自認胸中錦繡,卻布善無門。蹉跎中年,最終卻只得以‘相卦’之門茍活于世…”
老書生微微咬牙,停了一下繼續說道:“雖言求仙出世,但不甘難消!求上仙垂憐,為小人指條明路!”
“收盡三才權柄,榮華富貴從生。縱教好善圣賢心,空手難施德行。”洞中傳來景添的聲音,同時,一根一米五長的銀白色棍子、和一顆拇指蓋兒大小的丹藥從洞內飛出,緩緩落在老書生頭前。
“有我人皆欽敬,無我到處相輕。休因閑氣斗和爭,問我須知有命。”景添繼續吟誦,而后緩緩說道:“去吧,山陽五十里有座小鎮,可去展你胸中報復。”
老書生激動地睜開眼,略微抬頭,立即看到了眼前的白棍和丹藥,當即再次用力向洞內叩首。
少頃,老書生吃下丹藥,而后雙手托起白棍,猶豫了一下之后沒有詢問出口,而是再次三叩首,這才起身恭敬地退去。
待得老書生走遠,洞內的景添微微一笑,神識向幾十里外的那個小鎮內一掃,將一個人的記憶改變。
而后景添閉起雙眼,再次陷入各種‘規則’的海洋之內…
另一邊,老書生用了大半天的時間下到了山腳。‘山南水北為陽’,景添既然說‘山陽’,那么就是南方了。
因此,老書生不顧黑夜,沒有停歇地向著南方而去。
景添所說的小鎮、老書生當初去過,因此一邊研究手中的棍子,一邊向那個小鎮直線而去。
中途,老書生停下腳步,將棍尖對準了路邊的一塊巨石,而后拇指在棍柄上的一個凸起處按了下去。
啾——
一道金色的鐳射光束突然從棍尖發射了出去,瞬間命中了那塊巨石。
爆炸火光升起,沖擊波將老書生掀了一個跟頭,等火光散去,起身的老書生頓時驚呆在了那里。
再看那塊兩米方圓的巨石,此刻早已四分五裂。
“這…仙器!”老書生驚呼,激動而又小心地摸索著手中棍棒…
其實哪是什么仙器,只是空間里的那些科學家、沒事兒鼓弄出來的玩具罷了,除了材料堅硬、可以發射激光之外,再無一點效用。
那顆丹藥也是初期產品,是那種效果只有二十年的‘不老藥’。
如今空間中的不老藥已經被科學家們補完,不僅藥效的時間延長到了六十多年,更是去掉了初期產品的缺陷,食藥之后可以讓人繼續修行、增長實力 當然,這兩種東西在空間里面都不算什么,對景添更是一點用都沒有,但對老書生老說,那可就都是‘仙丹’和‘仙器’的概念了。
丹藥的效果老書生還不清楚,不過手中‘仙器’的威力他卻親自驗證過了。當即,老書生肆笑一聲,自信的氣勢出現在身上,邁開大步,昂胸向幾十里外的小鎮而去…
一夜趕路,中午時刻,老書生來到了小鎮的牌坊之下。
不過到達這里之后、老書生卻迷茫了,不知道來此做什么。
就在他茫然時,一名家丁打扮的老人快步走到老書生面前,恭敬詢問名號。
老書生自報,那名家丁立即欣喜,恭敬地帶著老書生走入鎮內,進入了鎮長府邸。
老書生仍舊有些茫然,不過等他見到了鎮長,聽聞鎮長請他建立公府、管理小鎮時,老書生頓時恍然了,顯然這一切都是那名‘上仙’的安排。
向青云山方向深深作揖,起身之后,老書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從此經年,老書生便在這座鎮子里開始一展胸中錦繡,將小鎮管理得井井有條,越來越繁華。
期間有幾次妖物作祟,還有幾次匪徒來襲,不過都被老書生拿著‘仙器’輕易解決,周老神仙之名大肆傳開…
二十多年之后,小鎮變成了小城,不過老書生身上的藥效過期,又開始了老化。
雖然老書生在小城內的聲望達到了頂點,不過他卻漸漸變得郁郁寡歡。
看多了生死,看多了虛榮繁華,再回想當初的落魄、當初的不得志,他發現居然開始懷念那段、做‘相師’飄零河山的日子了。
又是一年過后,老書生突兀地遣散了家仆,散盡了家財,不等有人前來問詢,在一個夜間暗暗離去。
幾天后,幻月洞口再次迎來了老書生的身影。
叩首請安,未見答復,不過老書生卻不感意外,再次叩首之后走入了洞內,抬手按向了一個栩栩石像的丹田。
轟——
沖擊波突起,將老書生掀飛,不過倒地的痛吟卻被他強自忍下。
瑩瑩光輝從景添緩緩睜開的雙眼中放出,很快光芒消失。渾身整潔、塵灰不染的景添再次出現在老書生的眼內。
看到老書生的樣貌,景添不禁微微一愣,張口問道:“此去何年?”
“回上仙,已經二十六遍寒暑了。”老書生變仰躺為跪俯,恭敬地向景添回答。
輕挑眉角,景添看向五體投地的老書生,心中暗奇。他本來以為用不了多久,這個未來的‘青云子’便會回來呢,卻不料這老頭居然在外拖延了這么多年。
收回思緒,景添再問:“可有領悟?”
老書生再次叩首,感慨道:“交游誰似古人情,春夢秋云未可憑。溝壑不援徒泛愛,寒暄有問但虛名。”
景添暗樂,暗道這‘青云子’看來是被他帶歪了,居然學會拽詞兒了。
收起笑意,景添繼續高人風范,臉上出現些許滿意的表情,緩緩頷首吟道:“誰言今古事難窮,大抵榮枯總是空。算得生前隨分過,爭如云外指濱鴻;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臉上紅。惆悵凄涼兩回首,暮林蕭索起悲風。”
“求上仙垂憐…”老書生閉目嘆息一聲,少頃將臉上的所有情緒收起,向景添虔誠叩首:“懇求上仙收小人在您膝下修行…”
景添暗道終于來正戲了,趁著對方看不見的功夫微微一笑,而后整理好表情,表情平淡,語速緩緩地說道:“你我緣分不夠。”
“求上仙垂憐,求上仙垂憐!”老書生有些惶恐,叩首不斷,很快額前見血。
“罷了…”景添微微一嘆:“便償還了這場見面之緣吧。”
“多謝上仙!多謝恩師!”老書生轉憂為喜,大聲高呼,繼續叩首。
景添念頭一動,用念力禁錮了老書生的身體,令其無法繼續叩拜。
待收回念力,老書生直起腰身之后,景添再次念動,擺在身邊的‘天書石板’悠悠飛起,懸停在老書生面前。
“你我無師徒之緣,但賜爾天書一卷,自去領悟吧。”景添一邊說一邊閉上雙眼,而后不再出聲,幾無氣息。
見得景添再次‘入定’,老書生激動地用雙手接下了‘天書石板’,顫抖著身體,再次向景添叩拜。
須臾未見回應,老書生跪行著退出了幻月洞,在離洞口不遠處激動地坐了下來,捧起石板開始研讀。
很快,老書生便陷入了石板所記載的‘天地闡述’之內…
自此,老書生便在幻月洞外結廬而居,每天領悟石板上的煉氣之法,終有一天成功地納氣入體,正式走上了修行的道路。
時間流轉,寒暑交替。幾十年后,自號‘青云子’的老書生功有所成,并因為擊敗了很多來青云山落寨的匪人、還有很多武林中人,因此名聲外傳于世,很多人前來拜師。
青云子本想征詢景添意見,但進入幻月洞,見到再次變成石像的景添之后,想了想又放棄了。
想起景添當初所說的沒有‘師徒之緣’,再想到這些年都靠自己領悟天書上的功法,因此,猶豫過后的青云子不由退去,按他自己的想法,在幻月洞下方的山腰處修建門派,正式成門,廣收門徒。
此后百年,青云子共收十徒,而又后輩近百,令青云仙門蒸蒸日上。
徒子徒孫幾度向青云子請愿,請求祖師將門派遷于山頂,但都被青云子拒絕掉了。
雖然心中不認景添為師,但青云子卻保有尊敬之意,不想讓自己建立的門派、凌駕于景添上方。
如此,又是百多年過去。
青云子的天賦有些歪,在‘卦相’方面頗有悟性,但在修煉一道卻始終無法深入。
如果拿后世‘太極玄清道’的玉清、上清、太清三大境界作比較,那么青云子的最高境界、才達到上清的頂點,卡在了太清境界之前。
因此,青云子的壽數近終,知命而心思郁結。
想去向景添求壽,但青云子卻十分猶豫。
一來他經過兩百年的修行,已經看淡了生死,所謂知得了天命,身具了道心;二來,青云子也是因為愧疚,愧疚他包括建立門派等事宜,都沒有去和景添請知,感覺無顏去面對景添。
就這樣,青云子一猶豫便又是幾十年。
一天,青云子外出散心,逛到了通天峰周圍的一座副峰之上,在山峰后山,得遇一片深潭。
幾百年的修行,令青云子的卜卦本事更深,一眼便看出了深潭的不對之處,當即下潭查看。
未想,在潭底受到了未知攻擊,令青云子神魂欲散。
勉強拼盡全力回到了門派之內,青云子立即開始閉關,想要療傷。
可惜,幾年過去,青云子的傷勢非但不見轉好,反而愈加深重。
不得已,青云子拼著反噬、為自己起了一卦,得知卦相后,徹底絕望。
‘卜卦己身’的反噬,令青云子傷上加傷,彌留之際,招來了十名徒弟,匆匆交代后事,未盡,溘然長逝。
舉派悲慟,十名弟子只好將青云子安葬。
由于青云子沒能將后事交代完全的緣故,所以他的弟子們都不知道景添的事情。
關于‘幻月洞’,青云子只留下了一句‘門派中興之機’的遺言。
青云子的相術本領最高,所以十名弟子同樣學得了此技,望脈定穴之下,在通天峰的上半峰找到了一處靈穴,將青云子安葬其內,并蓋好了祖師祠堂。
此后時間悠悠而過,十名弟子沒有了青云子的左右,頓時大修門派,將門派遷往了通天峰的峰頂。
繼續百年,青云門沒有如‘青云子’所說那般變得興盛,反而開始沒落。
十位弟子中兩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殺對決,剩下的人里面,其中一人殘廢,得傳‘相術’最高的那人失蹤,只剩下了兩脈。
如此又過了五十年,青云山方圓百里、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天災地震。山洪爆發,地動山搖,死傷無數。
無人知曉之下,一根黑漆溜的短棍,從青云子受創的那片深潭中迸出。
此災過后,青云門竟是又絕了一脈。
最后這脈的弟子資質不高,本領低微,門派在他的帶領之下幾度險些被滅,好在憑著‘青云子’所留下來的底蘊、勉強撐了下來。
不過在保衛戰中,景添當初賜予青云子的那根白色棍子,卻被敵人徹底摧毀。
當然,僅剩的那名徒弟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因為那根棍子誰都無法將之當成法寶去煉化,根本就不是什么珍貴的材料,只是顯得怪異,可以發射金光罷了…
時間飛逝,又是四百年轉瞬。茍延殘喘的青云門終于迎來了一名天才。
做為第十代掌門人‘無方子’的關門徒弟,二十二歲的‘青葉道人’天賦絕倫,僅僅修煉了兩年,實力便和其師傅相平。
被賜予了‘天書石板’之后,青葉道人便進入了‘幻月洞’閉關,整日和石床上的石人相伴,一閉關,便是十三年。
出關之日,青葉道人飛出了‘幻月洞’,踏劍懸立高空,仰首龍吟長嘯。
功法運轉外放之下,淡紫色的光柱沖天而起,震驚世人。
次日,青葉道人告假其師,踏劍而去,始一日而回,將青云山脈中的其他勢力盡數斬盡殺絕。
其后,青葉道人繼續下山,于江湖中、將所有青云門的死敵滅絕,一時間名聲四起,令青云門之威遍傳天下。
回山之后,青葉道人得傳掌門之位,開始大力發展門派,在一次瀏覽古籍中,看到了‘青云子’所留的遺言。
驚奇之下,青葉道人再次進入了‘幻月洞’,在石床上的石像面前佇立良久。
兩日過后,青葉道人重新現身,傳告門人,他找到了興盛門派的辦法。
青葉道人認為,當初青云子祖師的判斷并沒有出錯,青云山的確是興盛的靈地,不過因為‘大竹峰’后山的深潭是聚陰之地,所以才影響了門派的風水和運程。
如今,他循著‘青云子’祖師的遺言,在‘幻月洞’中找到了解決之法,便是那個在幻月洞的石床上,吸納了幾百年靈氣的‘鎮運’石人。
當即,青葉道人領著門人去祖師祠祭拜一番,而后令弟子搬運石人,將其安置在了那個深潭岸邊。
老天顯靈,石人落下,深潭內蘊昂的陰氣頓時收縮,退回了潭底,令潭水變得清澈。
舉派歡慶。
也不知是心里作用,還是風水改變成功,此后百年,青云門不斷蒸蒸日上,幾十年便成為了正道支柱,又過百年,已經領袖諸派了。
只是沒有人知道,入定中的景添本來感悟得好好的,卻被突然間變得清晰的‘死亡分支規則’而打擾。
由此,他不得不調動其他規則,將那個‘死亡分支規則’壓下,這才繼續領悟,重新陷入了深層次的入定之中…
時間流轉,青葉道人歲七百五十而逝,其后經年,青云門不再繼續興盛。
不過青葉道人留下的底蘊足夠深厚,青云門雖然不再興盛,但也沒有出現再次敗落的趨向。
如此幾代過去,距離青云門的成立已經過去了兩千年,時代的變遷,令青云門內的許多東西都被改變了。
而景添化作的石人,也早已被青云門下所遺忘,或許只在古籍之中、還能留下些許文字片段罷了…
日月既往,不可復追。時間從來不會停下腳步,蹁躚徑流。
暖日映照林間,柔風撩撥葉響,大竹峰后山的林間空地上,一座深潭微波潺潺,一個人形輪廓的巨石矗立岸邊。
本來愜意平靜的景色,突然被一串‘嘰嘰’的猴子叫聲所打破,少頃,一只小猴子從密林后閃出,表情人性化地出現了不適的神色,一步步向水潭邊緣直立走來。
下一刻,又是兩道身影從密林間鉆出。前方是一個手持菱紗的少女,一襲紅衣,膚白如玉,大眼靈動,姿色清純而美麗。
另一道身影是一個小男孩兒,小兒看上去大約十三、四歲,面龐略顯青澀,看上去老實忠厚,此時正面色緊張,看著那名少女。
原來,自從那名少女沖出樹林之后,便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張俏臉瞬間變得青白,眼神開始渙散。
未等那名少年開口關切,少女突然渾身一軟,閉目昏迷倒地。
“師姐!”少年一聲急呼,不過剛要上前,卻感覺一股壓力臨身,當即神魂不穩,幾欲嘔吐暈厥。
就在這時,少年胸口突然出現了一股暖流,在少年的心脈處流轉,將嘔意壓下,令他的意識稍轉清醒。
蹌踉著上前幾步,少年來到了昏厥少女身旁,蹲下身子呼喚著查看。
可是無論怎么叫喚,少女仍舊昏迷不醒,令少年不由發急。
就在這時,少年體內的暖流有所減弱,那股令他眩暈、作嘔的壓力,再次浮現。
少年強忍不適,用力晃了晃頭,而后抬眼打量四周。
見得深潭的三丈之內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林木茂盛,少年頓時心有決意,勉勵伸手架起少女,腳步蹌踉著想要遠離水潭。
不過在少年一個向右側的蹌踉時,他突然感覺壓力突然一減。幾乎是下意識的,少年立即邁動腳步,駕著少女向右方的一塊人形巨石而去。
越靠近巨石,身上的壓力便越小,少年不由心中慶喜,二十多步過后,終于來到了人形巨石旁邊,至此,身上的所有壓力頓時消失一空…
另,今天到家很晚,朋友們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