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家的斡旋下,最終兩廣總督李侍堯同意大唐共和國的四艘商船靠岸,代表白南與數名隨員前往總督府拜見李侍堯。
白南沒有穿著軍裝,這樣的場合中他并不適宜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出現。白南穿著一身淡灰色中山裝,看上去英挺俊朗。盡管這個時代清朝人的男性審美觀還是有些奇葩,但是看到白南的人仍舊會為白南放射出的氣場感到折服。
白南一走入庭中,李侍堯就不禁暗自贊嘆。從古至今,世界各地,都是一個看臉的社會。一個人要是形象不佳,就可能處處碰壁,反之如果生就一張無敵帥臉,走到哪里都會占些便宜。
中國人講究相由心生,一個人要是長得不好,本質肯定也就沒什么好的,雖然有些以偏概全,但這卻是事實。在現代也有這樣的說法,人們沒有精力去透過一個人邋遢和不修邊幅的外表,去發現他的不凡和才華。于是,長得奇丑無比的龐統鳳雛,在曹魏和孫吳都不受待見,這是常態。
“大唐共和國商貿代表白南,拜見二位大人。”白南用語簡練,也沒有太多謙辭敬辭,大概是本心里對于這些韃子沒有什么好感。
李侍堯尚未說話,那邊廣東巡撫德保卻是雷霆發作,他的手砰地一聲拍在桌子上,斥道:“大膽刁民,見到本官和總督大人居然不貴,是找死不成?”
白南對兩人的行禮,不過是比較形式化的作揖,而實際上明清以后,特別是清代后,跪拜成了中國最主要的禮儀,特別是以下對上的禮儀。白南不是不清楚,是他根本無法接受對祖先和神靈以外的人進行跪拜叩首。
于是,他站在那里,回敬道:“請恕我不懂貴國禮儀,在我大唐,跪拜乃是大禮,非祖宗上天不可用之,再者我是大唐共和國國民,非為大清子民,大人非我之尊長,跪拜之禮并不適用。”
德保眼睛圓睜,“大膽!”
潘振承和潘有度站在一邊,心肝一跳,撲通就跪倒在地了,潘振承心中罵道:“這個唐人,看上去還是很有規矩的,怎么這個時候偏要犯渾,不過是曲一曲膝蓋,磕個頭,怎么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潘有度也是心里打鼓,“這個白南如此執拗,忤逆了巡撫大人,如果上峰真的要處理了他,難免我們潘家作為保商也要受累。”
廣州十三行對外貿易,實行的是一種保商制度。來自海外的洋商因為根底朝廷和官府控制不了,而又面臨風險,所以就需要本地的行商進行作保,這就是保商。一旦洋商那里出了毛病,自然就由華人保商賠付相應的損失。
就在剛剛,白南已經與潘家同文行約定了,由潘家作為大唐商船的保商,第一次交易白南讓潘家一成的利潤。可是,還沒等潘家的人高興起來,這邊白南就頂撞了巡撫德保。
德保雖說號稱滿人中文才過人,算是相當有文化的韃子了,但是與尋常漢人讀書人相比,還是無能。他看白南相當不順眼,更是恨別人礙了他“捉拿亂黨”的大功勞,此時大聲道:“來人啊,將這叛逆給我拿下!”
白南也是有后悔,倒不是后悔沒有給德保下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來的時候林有德曾經提議由他來進行交涉,白南隱于幕后。但白南覺得林有德只是單純的商人,在很多問題上沒法全盤掌握,還是需要自己拿捏。進入總督府的時候,他身上的武器都被收走了,當然他上岸后便沒有攜帶火器,只有一把軍匕。若是清兵為難于他,那么他還真的難以處置。
這個時候,李侍堯終于說話了,他道:“德大人稍安勿躁,這白南所說的也有道理,他是外夷來朝,諸事不懂,盡管與我大清子民言語相同,但早已非是一國之人,用我大清規條苛責與他,未免失了仁德忠恕之道。他畢竟乃是外國使臣,輕易動之,傷我天朝體面,更易滋生亂事。”
德保一聽,雖然嘴上還有些強硬,但是卻不好頂著李侍堯強要拿下白南了,“哼,誰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外夷,我瞧這人不過是一個逃出洋的一個中華棄民。”
李侍堯呵呵一笑,也為多寬慰德保,他官位大德保一級,自然能壓著他,德保原先是學政出身,來廣東雖然日久,但是遠及不上在廣東經營了數十年,兩任兩廣總督的他。
在白南進總督府之前,白南已經請潘家的人,將一份禮單送進了總督府。這份禮單的豐厚程度超乎想象,有上等琉璃器二十余件,上等兵器數件,奢侈皮具數件,珠寶一小箱,大唐金幣一萬元。可以說,白南為了賄賂李侍堯,也是下了血本了。
李侍堯在乾隆年間算是一任能臣,曾經為乾隆平定豐順朱阿婁農民起義,平定臺灣鄭爽文之亂,任云南總督期間征戰西南,晚年又平息甘肅回民之亂。不過這能臣也有自己的缺點,就是此人德行并不怎么樣,歷任一地必作威作福,大肆斂財。簡單來說,這是個有本事的貪官,符合乾隆年間非常多官員的特征。
正因為白南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決心將突破口放在了李侍堯的身上。所以進總督府之前,他便用了巨額賄賂,李侍堯一見自然歡欣大悅,等白南進廳拜見時,李侍堯見白南豐神俊朗,頗為愛惜,便自然為白南擋了德保。
白南暫時一分錢也不打算給德保,雖然德保才是跳得最兇的人。可是在廣東真正說得算的,是李侍堯。
李侍堯高座上首,面容親切,問道:“不知白使臣可有字號?”
白南趕緊道:“勞大人過問,在下字鵬徙。”
李侍堯點頭,笑道:“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雖說汝與汝民去中華之地千年,但同文同息,這是沒錯了。”
德保看李侍堯似乎有意偏幫白南,十分不爽,但也沒什么辦法,只能閉口不言。
“大人說的是,我大唐雖說離開大陸已經千年,但歸根究底,唐人與清人,都是中華兒女,血脈相連。”攀關系什么的最好了。
德保忍不住刺道:“入華夏者華夏、入夷狄者夷狄。爾等借個大唐的名號,就算是真的,已經早脫中華正統,我大清才是天朝正統,你們算什么中華?”
白南這次卻不欲跟德保爭什么口舌之勝,越是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的,越喜歡爭正統,看一看白南那個時代的鬼島政權就好了,全世界沒幾個承認的,卻喜歡把正統掛在嘴邊。白南也不屑在一群韃子跟前,辯論大唐是正統之類。
李侍堯看白南并未與德保爭辯,也安下心來。他隨口又問道:“本官聽說大唐乃是共和政體,并無君主,此事可是真的?”
“回稟總督大人,確實為真。我大唐行周公共和之制,由國內才德之人成內閣,共同商討國家大事,元首為總統,五年為一任期,任滿后再由眾人推選。”白南介紹道。
他這里所說的眾人,卻不是全體國民了,實際上李侍堯也不曾認為全體國民都有這個權力決定誰是元首。
此時潘振承還加了一句:“西洋諸國中,荷蘭人也是類似的制度,該國并無君主,執政乃是推選而出,倒是與唐國頗為近似。”
德保哼道:“無君無父,小人之國。”
李侍堯不能反駁德保,清代君主集權到了最巔峰,雖然召公周公共和在儒家文化史一直是正面的評價,但是卻不見容于當代君主,李侍堯自然不能反駁,讓德保拿了把柄,回頭告自己一狀。
白南也沒有跟德保搭腔,這貨愛說什么說什么吧。
李侍堯原本還想問為什么你們唐人衣冠和發式都變了,但是想想他們這群漢人,也不一樣是滿清入關之后變了漢家衣冠,所以清人是沒有立場去詰問唐人這個問題的。
李侍堯又繼續問了白南一些問題,白南對答無礙,李侍堯頗有大開眼界之感,畢竟白南所言不是空洞無物,比如大唐政制,絕不似隨口編造出來的東西,其復雜程度令人驚嘆,而且還很是啟發。如果白南真的要行騙的話,何不直接編造他們大唐也有個皇帝,跟古時三省六部之類的東西差不多,還省了更多麻煩。
大體確定了白南身后真的有個國家,是第一次從外洋來大清的,李侍堯也放下心來。對方只是來貿易的,廣州大門敞開自然是讓別人來做生意的,粵海關的收入是廣東財政的一個大頭,每年來航的商船數量其實不大。這單生意做成,對廣東官民來說,好處不言而喻。
于是,李侍堯也不多做思考了,在感到滿意后對潘振承道:“遜賢,這唐國貿易的事情,便交給十三行了。具體情況,與本官匯報后,本官會擬一份奏章,稟報給圣上。”
德保仍舊不滿意:“李大人,這唐國商船仍舊疑點頗多,不如先讓圣上定奪,再做打算。”
李侍堯道:“這事不必如此麻煩,仿前例有泰西商船來廣,亦是我總督府和粵海關處理。唐國并無朝貢事,不必大費周章,著其貿易完成,盡速離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