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設想過來廣州的貿易不會一帆風順,但是沒有想到會敗壞到這種程度。林有德不過是說了這支船隊的來歷,沒過多時廣東巡撫的撫標(巡撫的親衛隊)便沖過來了。好在撫標的士卒都是冷兵器,而負責護衛的陸戰隊士兵也見機得快,匆忙帶著林有德返回到貨輪上面了。
早就留了一手的白南沒有讓四艘貨輪靠泊,而是先派林有德帶人去交涉。這番交涉失敗,陸戰隊員搶出林有德,乘坐帶著船外機的小艇,激起浪花便沖了回來。
“這種場景也是絲毫不意外啊,所以我才一開始主張教訓一下這些韃子,讓他們正視我們大唐。”白南有點著惱地說道,不過他也清楚,乾隆皇帝是屬于精力旺盛、好大喜功的君主,這樣的皇帝一般特征就是自尊心旺盛,如果大唐海軍真的炮轟清國沿海港口,并屢次擊敗清軍。那么最可能的展開就是,乾隆惱羞成怒,然后擴軍整備,反而激起清朝更加激烈的反抗和更快的近代化。
林有德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剛才明晃晃的刀子差點就落在他腦袋上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說道:“這廣東巡撫根據我們的資料,是正白旗索綽絡氏的德保,乾隆二年恩科三甲進士,值過南書房,歷任山西、山東學政,還做過經筵講官。按理講應該是一個讀書人,怎么會這么顢頇。”
常斌不屑地道:“一個韃子,懂得幾個字都可以當大官了你能指望他真的是學優品高的大學士嗎?再說,滿漢一家這種事,也就是口頭上講的,有清一代,滿人提防漢人、限制漢人那都是常態,你開口就講自己是漢人在海外建立的國家,這個是明擺著挑戰這些‘統治階級’的底線啊。”
林有德也是慨嘆道:“我原以為,說我們建國早在努爾哈赤發跡之前,可能會好一些,但是卻沒想到對方還是反應這么大。”
白南也是很懊惱,他滿懷希望帶著大量的貨物來到廣州,更希望帶回去數千移民,結果對方卻視自己為賊寇,一上岸便要捉拿唐人。白南覺得還是這四艘蒸汽輪船太引人注意了,不過他們這邊也沒有多少改頭換面的余地。清朝有具體的法條,禁止外夷商船上使用華人雇工,更禁止外夷商船夾帶華人出洋,白南這邊清一色都是沒辮子的華人,極是麻煩。
當然白南也想過詐稱東洋一不知名小國前來貿易,但這樣仍舊會引起注意,況且在交往過程中,難免會露出馬腳。再者,難道還真的讓白南自創一種語言,然后糊弄那些清朝人嗎?白南對華夏故地早有打算,更不愿意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前來,至少是血脈同胞,所以這也使得即便大唐后裔這種荒誕不經,而且算不上最好的說辭,最終還是采用了這個說法。
常斌面向白南,問道:“白中校,現在該怎么辦?”
“等,我們等待廣州方面與我們再次進行溝通。我不認為德保的行為是廣州方面的官方定論,是他個人行動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應該還有機會完成這次的貿易。”
林有德也是為這事兒急的要上火,道:“唉,在咱們國內辦事,什么事情都有章法定論的,效率也高,沒那么多官僚破事,更沒有這中古體制。來了這清國以后,感覺就是憋屈,什么事兒也沒法做得順暢,處處受制。要是今后每來一次廣州都這么麻煩,真是無法可想了。”
三人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也不見有什么人靠近四艘貨輪。德保不是不想拿住這些“叛黨”,但是這四艘大船看起來十分古怪,巨大無比,更不知上面還有多少人員和武器,廣東水師的人不受德保的直接調遣,更離著這里有一段距離,不愿意派艦船過來。德保雖然蠻橫,但也不敢說讓自己的撫標乘坐小船,強行登臨對方的大船。他倒是想讓虎門炮臺轟擊大唐商船,只不過這位巡撫大人可能懂一些之乎者也,軍事上一竅不通,虎門的大將軍炮根本沒法往里打,射程也不夠。
要說清軍的防守也確實稀松,警戒度不高,四艘貨船進入獅子洋可謂是長驅直入,虎門炮臺一點阻攔的作用都沒有起到。此時的虎門炮臺尚不及鴉片戰爭時代鞏固,林則徐到廣東之后,著關天培對虎門進行了增筑,加多了炮位和工事。現在的虎門炮臺,遠不能阻擋外來侵略。
直到白南等到快不耐煩的時候,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地開了過來,上面的水手揮舞著手臂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小船開到六千噸貨輪富邦號的下面,小船上有人朝上面喊:“我乃兩廣總督大人派來的特使,與你家主事進行商談,請拉我上去。”
常斌瞧了幾眼,道:“就一個三十來歲的家伙,沒有什么敵意的樣子,弄上來嗎?”
白南道:“放舷梯吧。”
只見一個穿著長袍馬褂,戴著一頂看上去做工講究的瓜皮帽,年紀大約在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吃力地從舷梯上爬了上來。白南倒是沒有叫陸戰隊員為難他,所以他剛爬上來的時候,也無人直接控制住他。
這男子在爬上富邦號的時候,已經驚嘆不已了:“居然是鐵皮的船嗎?看樣子里面也沒有木頭,通體都是鋼鐵打造的,這得花費多少錢?唐人難不成極為富庶嗎?”
等他上了甲板,見到的是全然不同這個時代木質帆船上的景象,開闊的甲板,刷著白油漆、金屬樣子的上層建筑,還有不遠處那巨大的煙囪,對于他來說,都如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男子辨認了一下甲板上的人,看到長身玉立的白南一身白色制服,站在眾人中間,判定他是為首者,上前一步,打了個千,躬身道:“在下廣州同文行潘有度,代表兩廣總督李侍堯大人、廣州十三行諸位同儕,特來貴船,與先生談判。”
白南跟一眾明代眾呆的久了,古人的禮節他也會用了,朝著潘有度一抱拳,白南道:“有勞潘掌柜了,我是這支船隊的主事人,姓白名南。”
“原來是白大班,幸會幸會。”潘有度一副生意人的模樣,倒是八面玲瓏。
白南邀請潘有度進入到富邦號內部船艙,潘有度也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對各種事物極為好奇,只是他怕弱了氣勢,不肯相問,而且問這問那,也容易偏離了主題。
幾人坐進了富邦號內的一間休閑室,是專供船上高級船員休息娛樂的地方,雖然裝潢趕不上海洋之光號,但是各種設施也算齊全。
潘有度對于富邦號上的一切都比較驚異,這船本身是鋼鐵的,他的靴子踩在地板上也能感覺出連地面都是鋼鐵。進入到休息室,發現桌子除了桌面是木頭,桌子腿也是鐵的,凳子上雖然有一層海面一樣的東西,坐得挺舒服,但一看椅背和凳子腿,還是鐵。
在清中期,別說鋼了,鐵也是極為稀罕的東西,像是普通農家,可能只擁有農具上一點鐵,而且就這么一副農具,也是傳家的寶貝。清政府也比較控制鐵的流動,鹽鐵專賣向來是特權。潘有度無法想象,這大唐之人居然什么東西都用鐵來制作,僅僅是這一艘大鐵船,便不知要耗費多少鐵,能打造多少上好的刀具和農具。
潘有度也是極有見識的,暗道:“這唐人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李唐后人,單是這制造本領,端的是精強。這四艘大鐵船全是鐵質,恐怕要比廣東一年產鐵量還大…估計不止,說不定數省產鐵才可與之相當。”
潘有度尚未說話,已經轉過無數心思:“父親交代與我,說這唐人來航,可能是我家興旺的一個大助力。唐人顯然精擅營造器物,必有珍奇貨品,若是可以承攬這些貨物,盈利不知凡幾。所以,若是唐人沒有鬼蜮心思,還是應當幫他們過了通商這關。”
白南此時對潘有度道:“廣州巡撫德保大人無端懷疑我們來自貴國,是貴國的叛黨,甚至是前朝遺族,是沒有任何根據的。我們大唐千年前便離開故土,漂泊之上,更建立了共和政體,與大清已經是兩個國家。此次我們前來,是帶著誠意和友好,希望與同族同胞的大清,建立友好關系,互通有無,沒有料到卻遭了這無妄之災。”
潘有度抱拳致歉道:“白大班請見諒,巡撫大人也是盡忠職守,畢竟大唐后人海外建國這事,太過匪夷所思,尋常之人也難以相信。我聽說,貴國建立在極東之地,可是那亞美利加大陸?”
白南不動聲色,顯然這個潘有度是有些見識的,要哄騙他并不是很容易,他道:“不錯,我國原本漂泊于海上,流轉于多地,近年來登陸北美大陸,彼處土地肥沃、氣候宜人,正是絕佳之地,所以我們便于此建立基業。”
潘有度再問道:“已經千年時間,為什么唐人沒有想過回到故土,更是在如今才派船隊來我大清交往,這不是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