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77nt千千)
對月形單望相互,只羨鴛鴦不羨仙。
他扶完老奶奶過馬路,然后回頭,突然一輛六卡從紅燈前沖出,給他來了一記重若千鈞的卡車沖鋒拳,他當場粉身碎骨,一縷幽魂飄搖而去。不成想,這飄啊飄的,竟然飄到了《倩女幽魂》這個人神鬼混雜群魔亂舞的光怪陸離世界里來。
穿越這事,當然不是什么時髦事。
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年頭,指望通過穿越來升官發財致富,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巔峰,不知道有多少,他當年觀看《倩女幽魂》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幻想穿越過去體驗一下。
他幻象穿越的對象,首選不外乎是男主角寧采臣,上演一出凄美的人鬼情未了,多么的回腸蕩氣,多么的可歌可泣。
如果寧采臣不行,或許燕赤霞也不錯。
慷慨豪邁,磊落豪雄的中年大漢,雖然年紀大了點,但不是能修真嗎?
做一名劍仙,御劍絕云氣,悟道負青天,御劍術還是挺狂帥酷霸吊炸天的。
至不至,勉為其難的,夏侯貌似還可以。
天下第一劍客不是他,天下第二劍客,可能還是自封的。
畢竟從燕赤霞這個天下第一劍客對他的評價上看,什么鋒芒太露,居心不正,什么用招形神不定,燥火太大,出劍快而不準,怎么聽都不像是擁有天下第二劍客的實力的。
但這人生在世,哪里離得開名利二字。
夏侯身為一名劍客,還是劍道高超的劍客,天下第一劍,對他來說是非常合理的追求。
情之同處即為性,舍情則性不可見;欲之公處即為理,舍欲則理不可明 。故君子不能滅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絕欲,惟期寡欲而已。
而在穿越一事上,聽說有帶著肉身一起穿越的,有只是靈魂穿越。
他的身體被卡車沖鋒拳打碎,肉身穿是不能了,魂穿,卻偏偏沒穿成寧采臣,沒穿成燕赤霞,沒穿成夏侯,甚至連那凌云客棧的勢利眼店小二都沒能穿越,反而是穿越成了聶小倩。
這,他也是看過變身小說的,有男人變成女人的,有女人變成男人的,還有人變成狗的,變成貓的,更荒唐一點的變成巨蜥的,但沒聽說過穿越變成鬼的。
他就從來沒有想過穿越成聶小倩,不知道是因為聶小倩的一生太過孤苦,還是因為聶小倩是女鬼。
穿越變成了聶小倩,這算不算變身,說算吧,只不過是只鬼,連副人的軀體都沒有。說不算吧,從學術角度講,自亡者斷氣,第八意識脫離軀殼,前陰已謝,后陰未至,中陰現前,稱之為中陰身。[77nt.千千小說]
有個身字,勉強說是變身。
某位偉大的捉鬼大師在某兩只厲鬼的回魂夜里說,鬼是一種能量體,不分晝夜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厲鬼的能量比較大,所以可以影響到我們的視網膜神經,讓我們產生幻覺。
能量再大,就能影響到我們的腦細胞和運動神經,稱之為鬼上身。
另外,又有一種來源于科學神教,相對時髦的說法,把鬼叫做信息殘留體。
他認為,這幾種說法都不是那么的準確,能量體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而他,或者說她是能被看得見的。
在原著《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如此描寫聶小倩的,肌映流霞,足翹細筍,白晝視之,嬌艷無絕。
她現在,頭上是高聳而蓬松,如入云端的凌云髻,顯得端莊嫻雅。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悲似哀含怨目,見者傷心,看者流淚。
身上一襲潔白如雪,貼身裁剪的上衣下裳,襯托女子窈窕身姿的束腰系帶,顯得高挑纖弱淡雅脫俗。
雙肩,披帛繞臂,長袖善舞,揮動之間美輪美奐,清影撩人。身下寬大拖地裙擺,尊貴大氣。
如此一位風華絕代的絕色佳人,青絲隨風而動,白衣飛舞,飄飄欲仙。
但是這一切都是表象,因為鬼有形無質,就似那水中月,空中云,鏡中花,虛幻飄渺,就連個影子都沒有。
他走到窗前,對著那輪徘徊于斗牛之間的銀盆揮揮手,皎潔的清輝之下,哪里有什么剪影。
在陽間,人看不到鬼,而如今看來,連月亮都看不見鬼。
嘆了一口氣,他頹然的坐倒在窗臺下,看著這滿室紅燭,燈火通明的香閨光景,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陰風吹來,燭影幢幢。
閨門大開,一行幾“人”魚貫而入。
他抬頭看去,當先一個寶釵梳籬高髻,橫眉冷目,如血紅唇,身著暗金色直領大袖衫,高領,系百褶長裙,外罩對襟長袖背子 老虔婆“人”還沒到,令人窒息的陰森妖異就已經撲面而來,讓他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虔婆”的“虔”字在古代有強行索取之意,鴇母勒逼雛妓接客,從她們身上強行榨取錢財,所以鴇母就有了“虔婆”這樣一個稱號。
老虔婆,自古以來都是用來形容這些心腸狠毒、奸詐狡猾的鴇母的,詩曰:從來海水斗難量,可笑虔婆意不良。
但要說眼前這“人”是老虔婆,未免小瞧了它,因為它比那些將瓦罐都打破,攪肚蛆腸的老虔婆更恐怖百倍。
他不用猜都能看得出來,這老虔婆就是那千年樹妖,如果把這蘭若寺喻為青樓勾欄,那么它就是那個逼良為妓,逼鬼為娼的老妖婆——“姥姥”。
在老妖婆身邊的那些渾身散發著陰森鬼氣的丫鬟,也都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她們身上積聚著不知道多少陰氣、鬼氣、戾氣、怨氣,形體已然凝實,任何一只放出去,都會是禍害一方的厲鬼冤魂!
老妖婆看見聶小倩,冷哼了一聲,直逼過去,一伸手,旁邊的丫鬟遞過來一根黝黑色的長鞭。
看到這根鞭子,他往后瑟縮得更加厲害了。
因為老妖婆手中長鞭叫做煉魂鞭,由它的本命物煉制而成,用來打人,一鞭就能把人打得魂飛魄散。用來打鬼,幾鞭下去,能將鬼打得煙消魂散永不超生。
聶小倩是新死的鬼,老妖婆見她長得千嬌百媚,在一眾女鬼中如鶴立雞群,見獵心喜,就把她拘了過來,準備調(教)成蘭若寺青樓館的花魁,專門用來勾引男人,充當血食。
可聶小倩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出身,懂禮儀知廉恥,冰清玉潔,哪里肯做如此腌臜勾當。
老妖婆早已將她視為可居的奇貨,怎么可能放她離開。于是聶小倩被幽禁在這里,每天承受煉魂鞭的熬打。
他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在原來的故事中,聶小倩最后還是挨不過老妖婆的威逼利誘威逼,終究屈服在煉魂鞭的淫威之下。
有一種脆弱,她叫做女鬼!
老妖婆的一聲冷哼,猶如貫腦魔音,在她的腦袋里游來鉆去,讓她的腦袋幾乎要炸開。
老妖婆抬手就是一鞭,空氣被凌空抽爆。
噼啪的,整座屋子如遭雷擊猛地一震,窗戶被抽爛地板被抽得四分五裂,木屑橫飛塵土翻滾而起,鞭裂直達地下。
毫無疑問,這一鞭落在人身上,人要被抽死,落在鬼身上,鬼要被打亡。
嚇得邊上的女鬼,一個個大氣不敢出頭不敢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煉魂鞭沒有落在聶小倩身上,因為聶小倩被熬打了幾天,已經很弱了,一陣煉魂鞭抽打出來的勁風,仿佛都能把這陰魂吹散。而聶小倩利用價值還沒有被開發出來,老妖婆哪里舍得讓她就這樣“死”了 這一鞭差之毫厘從身側擦過,他心下一顫,感覺就像是地獄使者的鉤鐮擦身而過一樣,距離再一次死亡只有零點零一公分。
他不是那個蒸不爛、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現在更變成了一只女鬼,但要他去勾引男人,是萬萬做不到的,即便是煙消魂散。
老妖婆見聶小倩紅唇緊緊抿著不說話,弱質纖纖中卻透著鋼澆鐵鑄一般的倔強,惱怒非常,一個不陰不陽,宛如刀鋒的聲音就叫了出來:“不識抬舉的小鬼,來日方長,老身有的是辦法整治你。”
一入蘭若深似海,從此人間成陌路。
老妖婆一行妖魔鬼怪如決堤般的潮水洶涌而來,恐嚇了聶小倩一番,又如潮水般退去。
不過片刻之后,又有一只女鬼端著東西伴著陰風幽幽飄了進來。
這只女鬼叫小青,妖媚艷麗,是昔日老妖婆麾下女鬼中的第一頭牌,勾引男人中的圣手,備受老妖婆的寵愛。
只是那都是從前的事兒了,自從聶小倩出現之后,老妖婆就將一門心思全放在了調(教)聶小倩的身上,對她的關注未免少了一點。
她心有怨氣,但在老妖婆面前不敢發作。此番折返,是奉命前來勸誡聶小倩的。
小青仔細打量著姥姥的“心頭肉”,見聶小倩眼波凄冷,神情哀怨,清純又柔媚入骨,性感又惹人憐愛,身上那絲絲縷縷散發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幽遠姿態,不似女鬼,倒像是天仙下凡而來,不禁妒忌橫生。
恨不得就伸出利爪,把那一張能顛倒眾生的俏臉抓出幾道溝壑來。
當然,小青也就是想一想。要真敢這樣做了,她知道,聶小倩這新鬼動不了她,姥姥卻不會放過她。
“都做鬼了,哪里來的那么多尊嚴,莫非你真要被打得永不超生才放得下大小姐的架子?”小青在心里冷笑著,對聶小倩說道。
在她看來,到了這個地步,聶小倩是不可能逃得過去的,無論如何,最終都會像她一樣低下頭來,乖乖做姥姥手底下的那一枚棋子。
他還是低著頭不說話,不是被說動了,而是不想,不屑于說話。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即便是做鬼,也要站著死,而不是跪著生。
像小青這種墮落了的鬼,又怎么可能懂得他所理解的做鬼的尊嚴。
小青無功而去,閨門無聲閉上,他虛張起來的聲勢驕傲頓時仿佛刺破的氣球,一下子癟了下去。
“這真的不可笑嗎,我真的變成了聶小倩了?”
他很不甘心的問天問地問自己。
夜涼如水,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無心自碎,無情自傷。
做人已經是難了,更難的是做鬼,遑論做一只被千年樹妖妖力無邊的老妖婆鎮壓下的,孤苦伶仃的女鬼。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真真是,蘭若寺曾在,中有待度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