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天子升座,伴隨著紅衣太監尖利和呼喝,許易又怨念萬端地隨著滿殿眾人舞拜。
大禮參拜罷,又聽數聲凈鞭,殿外的陣勢陡然大了起來。
巨犀,白象,黃獅,黑虎,盡數登場,數聲瑞獸鳴啼過后,陣容龐大的鳴樂班登場,雅律悠揚,沉冗繁長的鳴樂過后,兩頭巨大的翔獸飛進殿來,唬得許易瞪圓了眼睛。
他分明看見了金龍和彩鳳,再一定睛,又覺不對,那金龍,彩鳳身上的顏色,顯然是雕飾上去的,更無龍鳳之威。
顯然是王廷為復古之皇家禮儀,自己折騰出的假龍假鳳。
金龍、彩鳳環游宮殿一圈后,騰出殿去,又聞數聲鞭響,那紅袍太監,尖呼一聲,“諸位臣工,諸位使節,恭聽圣諭!”
御座之上,大越天子終于開口說話,聲音不大,中氣不足,聽在耳中卻是分明,顯然王座位置左近,置了擴音法陣。
簡短的幾句場面話后,殿中前首的幾位老蒼頭接著了話茬,種種云山霧罩,龍騰鳳集的場面話,說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便輪到各國使節獻禮賀壽。
一個時辰的磨耗,各國使節終于走完了流程,又輪到一眾新科進士,上前參拜天顏,沐浴皇恩。
兜兜轉轉一圈程序走下來,已到辰時三刻。
紅袍太監,上承恩旨,朗聲宣喝一番,大越天子轉入玉屏,滿殿眾人按班序,次第出殿,朝皇場轉進。
許易等數位統領,照例在小宦官的引導下,自廂體落下。
未多時,大越天子的皇駕便自南首開啟的華門馳出,眾統領趕緊隨架近前。
半盞茶后,大越天子重新于皇場上的金殿之上落座,許易謹守方位,穩立殿下。
是時,艷陽遙掛當空,送目望去,皇場之上,已布置成了鮮花彩綢的海洋,一溜排開的條案,便像綴在這花海中的排扣。
有數千的宦官,宮女為導引,隨侍,縱使與會者超過了兩千人,整個行程絲毫不亂。
君臣坐定,珍饈,佳釀,鮮果,流水價地挨個兒呈現。
禮部大禮祭充任主持,先是皇室成員,依次上前祝壽,再次便是宗親勛貴,賀賞罷,宣樂司排演了近一年的各式節目,次第呈現,直將場面烘托得花團錦簇,富貴華榮。
宣樂司表演罷,便輪到各國使節進獻賀禮,此前殿上上的是賀表。
為襯托大越國勢昌隆,萬邦來朝,自然要將各國獻禮一一當眾呈現。
率先的是霸國,著銀葉冠冕的儒服老者闊步上前,微微躬身,昂首道,“越皇四十圣壽,吾皇聞之,不勝之喜,與夜明珠百斛,玉鯨皮三十張,賀越皇圣壽。”
此言一出,熱烈歡快的場面,頓時凝住。
霸國雖是不次于甚至微勝過大越的強國,可這番進獻,未免太薄,便是尋常公侯做壽,同是勛戚,交情好的,也能送得出這般壽禮。
大越一國天子做壽,霸國僅出此壽禮,哪里是賀壽,分明是砸場子。
大越這番讓各國使者,挨個進獻壽禮,本是為宣揚國威,叫霸國如此一鬧,哪里還有半點威嚴。
“鼠輩好膽,敢欺我大越無人?”
一位身著蟒袍玉帶的紅面大漢,越眾而出,豹眼怒睜,死死瞪著儒服老者。
儒服老者淡目微掃,“閣下莫非便是宣武侯,果如傳聞一般。”
宣武侯趙盡忠,乃大越八大邊衛統領之一,麾下帶甲十萬,本身便是老牌凝液巔峰強者,乃是勛貴中的勛貴,權勢滔天,更是當今大越天子親姑之子,深得大越天子信重。
此次適逢圣壽,大越八大邊衛重將,獨獨此人奉詔而回,如此圣眷,煊赫當朝。
而趙盡忠本身便非一般武夫,面目粗獷,卻極富心計,否則也不可能以勛貴之身,榮登邊關重將之職。
如此場面,陡見儒服老者禮數不周,場間多數人尚在震撼之中,少數反應過來之輩,即便有心反駁,或怕壞了這一堂和氣的氣氛,或怕惡了兩國邦交,無人應聲。
獨獨趙盡忠識得良機,挺身而入,口喝儒服老者,眼掠天子,窺見龍顏大悅,知曉這一遭又賭對了。
卻說儒服老者話音方落,趙盡忠道,“某便是宣武侯趙盡忠,傳聞如何!”
儒服老者道,“傳聞道,將軍貌似武夫,心懷丘壑,仰觀穹宇,俯察山河,乃不世出之名將,今日一見,將軍心機智謀,果如傳聞一般,實令陳某佩服。”
儒服老者話方出口,趙盡忠聽在耳中,心實快慰,他向以智計自詡,沒想到大名竟遠揚外國,當時名將,舍己其誰。
待得儒服老者話盡出口,他心中攸地收緊,恐懼竟如潮水一般襲來,卻見當堂諸公,盡皆側目,殿上天子已然橫眉。
他哪里還不明白,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叫這老賊潑了好大一瓢臟水。
“圣上容稟,盡忠恪盡職守,對圣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此賊當眾挑撥,還望…”
他話越出口,殿上的天子,臉色越是陰沉。
他攸地住口,陡然回過味來,自己竟又被這老賊引向陰溝更深處,自己是忠是奸,豈是外國臣子能定論的。
這般慌忙解釋,到底是心中有鬼,欲蓋彌彰,還是懷疑當今天子連如此淺顯的離間計都看不破,懷疑當今天子的智商?
“當庭咆哮,君前失儀,容后論處,還不退下!”
一位同樣蟒袍玉帶的花發老者,越眾而出,厲聲喝道。
趙盡忠聞言,如蒙大赦,倉皇退回座位。
那蟒袍老者沖儒服老者拱手道,“久聞霸國陳觀海有心魔之號,今日一見,葉某佩服,只是閣下為道賀使者,不為我圣天子誠心道賀,緣何出此拙計,間我君臣一心,未免有失你堂堂霸國風范。”
陳觀海微微抱拳,“原來是葉相,陳某有禮。不過,葉相之論,恕陳某不敢受,分明是貴國宣武侯無禮在先,有道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素問只有謝禮的,未有挑禮的,貴國自號禮儀之邦,竟是如此之禮么?陳某不明,還請葉相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