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圍困石堡,其實不是個好主意,石堡的弱點在于缺水,但這個季節山上覆蓋著厚厚的冰雪,不愁沒有水喝。
只不過這個時候強攻石堡更不是好選擇,六七里長的陡峭山道結了冰,滑不留腳,哥舒翰在強攻幾次無果之后,除了采取圍困的下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但監軍魚朝恩卻不肯罷休,他過去和李昂關系很密切,生怕受到牽連,所以在剿滅李昂一事上,他表現得比誰都急切。
中軍大帳里,魚朝恩口沫橫飛地叫道:“哥舒大使!你要縱容叛賊嗎?既然李昂已經反叛,就該不惜代價把他剿滅,否則時日一久,讓李昂坐大之后,這樣的責任你負得起嗎?”
哥舒翰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太監打心眼里瞧不起,只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他耐心地解釋道:“魚監軍,山道冰雪封凍,難以攀爬,我軍數次強攻皆無功而返,想必魚監軍也看到了,不是本使不想剿滅李昂,但現在強攻石堡確非良時。”
魚朝恩振振有詞地反駁道:“正因為石堡易守難攻,才不能讓叛軍占著,天子念念不忘石堡,難道不是因為它重要的戰略地位嗎?哥舒大使,咱家來問你,再拖下去,萬一李昂與吐蕃勾結,互相策應,到時后果不堪設想,哥舒大使沒聽過勝也蕭何,敗也蕭何嗎?李昂過去戰功赫赫,這是不爭的事實,他現在反叛大唐,若不能迅速剿滅,稍加時日,必成大患,到時可不光是丟失石堡的問題了,恐怕整個隴右都保不住,真到了那一步,試問哥舒大使有幾個腦袋夠砍?”
“魚監軍不必著急,李昂已經被困在石堡…..”
“你不急咱家急!咱家就急!”魚朝恩終于忍不住要翻臉了,尖聲冷氣地說道,“哥舒大使放著叛賊不剿,這是縱虎歸山!休怪咱家參你一本!”
兩人吵成一團,獨坐一旁的楊慎矜一直沒說話,他本想見一見李昂,但現在死了這么多人,還有必要再見李昂嗎?他現在只想早點回京,奏明天子。
見魚朝恩與哥舒翰吵個沒完,他咳了兩聲,說道:“哥舒大使,情況已經明了,本官不宜久留,須得盡快回京上奏天子才行。”
憑心而論,哥舒翰是不愿楊慎矜這么快回京的,有楊慎矜這個御史中丞在,無形中加強了他的威信。
在楊慎矜和魚朝恩來之前,他和李昂各說各執一詞,士兵們甚至更愿意相信他“私通吐蕃”的謠言,因此他差點指揮不動隴右的軍隊。
楊慎矜和魚朝恩一到,無形中給人一種直覺:朝廷是支持他的。這讓哥舒翰的處境大為好轉。
但另一方面,他又怕楊慎矜在隴右呆久了,會有什么無法預料的事情發生,李昂詭計多端,誰知道他接下來會弄出什么陰謀鬼計來,現在楊慎矜已經認同李昂造反,讓他盡快回京不失為最好的選擇。
哥舒翰正要張嘴,就在此時,大帳外有士兵叫道:“稟哥舒大使,山上來人了,要見魚監軍以及哥舒大使以及楊中丞!”
哥舒翰、楊慎矜、魚朝恩三人都不禁為之一怔,哥舒翰最先反應過來,喝道:“叛賊有可好見的,斬了!”
楊慎矜連忙阻止道:“哥舒大使,來者雖是叛逆,先見一見,看他們有何話要說又何妨。”
“楊中丞有所不知,李昂詭計多端,善于蠱惑人心、顛倒黑白,他這個時候派人來,必定又是想耍什么詭計,本使豈能讓他得逞?直接斬了省事!”
剛才還一再催促哥舒翰立即剿滅李昂的魚朝恩,眼時眼珠子急轉兩下,說道:“哥舒大使,咱家也覺得既然李昂派人來了,不妨見一見,咱們可不能長了他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哥舒大使該不會連見一見來使都不敢吧。”
魚朝恩的態度有此轉變,主要是剛才門外士兵稟報時,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最前面,這看似不起眼的事情,卻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同尋常之處。
兵是哥舒翰的兵,如果不是轉述李昂來使者的有的原話,出于尊敬,士兵哪怕是按習慣,也會把哥舒翰的名字說在最前頭,就算是按官位高低排,也應該是楊慎矜的名字排在前頭,怎么也輪不到他魚朝恩。
注意到這一點后,魚朝恩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李昂這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樣,楊慎矜和魚朝恩都開口了,哥舒翰也不好再堅持已見立斬來使。
作為李昂特使的李泌,很快被帶進了大帳之中,楊慎矜對李泌是久聞大名,在長安也見過一兩面,很難想象,這樣的人物,竟然甘愿替李昂驅馳,甚至跟著他造反。
李泌輕拂那身白袍長袖,長身一揖道:“在下李泌,受李大夫所遣,前來拜見魚監軍、楊中丞,這廂有禮了!”
哥舒翰怒聲道:“李泌,爾等一群叛逆,罪不可恕,竟然還敢自投羅網,真是不知死活!”
李泌淡定地笑道:“哥舒大使,請稍安忽躁,如今魚監軍及楊中丞在場,誰是叛逆,咱們正好論上一論。”
“大膽狂徒!找死!”
“咦!哥舒大使連辯論也不敢嗎?楊中丞,天子派你來徹查隴右將帥之間的矛盾,楊中丞總不能光聽一家之言,就斷定李大夫是反賊,而哥舒翰是忠臣吧。再者說了,就算你楊中丞偏聽偏信,還有魚監軍呢,魚監軍,我家大夫有一隱情相告。”李泌說到這,身形突然一動,湊到魚朝恩身邊,飛速地耳語道,“魚監軍,哥舒翰用以攻山的人馬,都是吐蕃人所扮,魚監軍若不相信,可暗中查驗。不過哥舒翰還不想坐實反跡,魚監軍萬不可當場道破,否則咱們絕無生理。”
魚朝恩聽完,雙眼不禁瞪得溜圓,驚駭莫名地看著哥舒翰,這是真的嗎?如果哥舒翰用來攻山的人馬都是吐蕃人,那豈不等于證實了他私通吐蕃的傳言?
“來人!把這叛賊拿下!”哥舒翰大吼一聲。
幾名親兵頓時向李泌撲去,李泌也不反抗,任他們拿住,臉上仍舊帶著微笑,轉頭對楊慎矜說道:“楊中丞也相信李大夫會造反嗎?在下請問楊中丞,李大夫為什么要造反呢?”
是啊,李昂為什么要造反呢?難道僅僅因為對朝廷的封賞不滿嗎?真是笑話,李昂才入仕一年時間,已是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這升官的速度世所罕見,加上皇帝對他的寵愛,來日途不可限量,他有什么理由造反呢?何況,有傳言說他還是嫡皇孫呢。
“慢著!”楊慎矜終于忍不住叫道。
接下來,一如李泌想要的一幕出現了,哥舒翰口口聲聲要斬了他,楊慎矜和魚朝恩卻極力維護著他,直到楊慎矜拿出了抖出了天使的威風,哥舒翰拂袖而去,才總算平息了這場口舌之爭。
哥舒翰的身影剛一消失在帳門外,魚朝恩就急忙上來,小聲地向李泌問道:“李泌,哥舒翰用來攻山的人馬果真是吐蕃人?”
“千真萬確。”李泌淡淡一笑道,“哥舒翰很快就會回轉,此事不宜細議,魚監軍還是過后再私下查證吧。”
魚朝恩臉色變幻不定,追問道:“這么說,哥舒翰私通吐蕃屬實了?那咱們還坐在這里豈不是….”
“魚監軍大可不必擔心,你只要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哥舒翰現在一定不會把你怎么樣,他還想繼續裝下去呢。至于來日該怎么辦,魚監軍也不必擔心,李大夫自有妙計包魚監軍萬全。對了,魚監軍,聽說圣上冊封李大夫為云陽侯,不知是否屬實。”
魚朝恩還想再問,楊慎矜卻插了一句:“李泌,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李昂沒有反叛,那就讓我隨本官回京面見天子,說個清楚。”
李泌答道:“李大夫時時刻刻都想著回京,但恐怕現在回不了,若不是有李大夫在,二位以為自己還能安然的坐在這里嗎?”
卻見帳門一暗,果然不出李泌所料,氣沖沖的哥舒翰又轉了回來。
魚朝恩不敢再追問,只好說道:“天子賜李昂為云陽侯,實封一百戶。”
李泌立即說道:“既然是天子所賜,身為臣下自不敢辭之,李泌先代李大夫叩謝圣上天恩。”幫李昂攬下這封爵之后,李泌立即轉換話題道,“此間事已了,在下告辭!”
李泌說完,立即起身,哥舒翰大喝一聲:“想走!沒那么容易,來人!拿下!”
李泌似乎早有所料,他的身形動如脫兔,突然向楊慎矜赴去,袖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頂在了楊慎矜的喉嚨上。
“誰敢造次,我就殺了楊中丞。”
李泌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象個營養不良的書生,誰也沒想到他動作這么快捷,一時間大帳內的人都愣住了!
哥舒翰的親兵反應過來之后,紛紛圍上去,但卻不敢亂來,楊慎矜不僅官居御使中丞,而已是皇帝派來的特使,真要有個三長兩短,誰都沒好果子吃。
“哥舒大使!讓你的手下讓出道來,否則楊中丞若有個閃失,那就是你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