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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2章 眼兒媚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蕭鸞發不梳髻,披散著青絲,穿著一套素白的春衫,臥在池邊水榭的竹簟上,手上拿著一本《浣花溪詩集》,這首眼兒媚,她一讀再讀,那種刻骨的傷感一絲絲地從心頭滲出來,漫延遍全身,讓她有種虛脫的無力感。

  水榭外,楊柳依依,梨花如雪,幾只惱人的黃鶯在枝葉間鳴叫著。

  墻外一縷白云,慢慢地舒卷,變幻無常,一如這世間之事。蕭鸞掩卷看著這一縷變幻的白云,直到它消失在天際。

  它去哪兒了?為什么不見了?蕭鸞喃喃地,傻傻地自問著,明眸間兩滴清淚在無聲無息地滑落在玉枕上,唉!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坐在亭外生著悶氣的黃鸝似有所覺,轉過身來說道:“娘子,你何苦為那負心漢傷心?人家現在已經在忙著問名、納吉了,你就算傷心死了又有什么用?

  咱們是什么人?咱們提著腦袋造李唐的反。人家是什么人?人家可是新科進士,李探花,正眼巴巴地等著做李唐的走狗呢。咱們和他天生就是對立的,將來說不定還要刀槍相見呢。”

  黃鸝一臉怒色,見自家娘子還是不聲不響,她更加氣憤,接著說道:“他根本就配不上娘子你!那楊男有什么好,以前就被人休過一回,他瞎了眼,竟然看上那個女人!

  娘子待他情深義重,為了讓他開心,頂風冒雪跑來終南山去求人,連熱飯也顧不上吃一口。換來的是什么?他可曾謝過娘子一句?他就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住口!”蕭鸞突然坐起來,斥道:“你再胡說八道,你也滾回劍南去!”

  黃鸝見她眼睛紅紅的,心頭一酸。哇的一聲哭道:“娘子,婢子為你不值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護著他!”

  “我有護著他嗎?我只是在利用他,你懂不懂!”

  “娘子,你把一顆心都搭進去了。還說什么利用?你就別自欺欺人了!人家都快要把新婦接進門了,新婦不是你,不是你啊!娘子,你醒醒吧!”

  蕭鸞氣得把書卷砸向黃鸝,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堅強,堅強到不會心疼,但黃鸝這番話,卻深深地刺痛了她,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錦江一夜雨,終南半尺冰。船兒悠悠。燈昏雨迷;馬蹄錚錚,風雪如刀……伊人卻像天邊白云,不知不覺間就沒有蹤影了,卻原來,相思只應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婆娑的淚水,打濕了明眸,蕭鸞那凄美的樣子,看得人心碎。黃鸝大哭著。上去抱著自家娘子,哭得撕心裂肺…。

  “黃鸝,別哭了,好了。不哭了,咱們還有事要做,你說得對,我和他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娘子,你想通了?真的想通了嗎?”

  “想通了,我了解他。他心里必定抱愧于我,我要利用他的抱愧之心,為咱們謀取更多的東西……”

  “不行!”不等蕭鸞說完,黃鸝就堅持地說道,“娘子,婢子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不能再接近他,不能!否則,陷進去不可自拔的一定是你。娘子不要,不要再見他了,好嗎?婢子求你了。”

  “黃鸝,你忘了嗎?從他那里,咱們得到了精鹽,得到了新茶,每一樣,都為咱們帶來了豐厚的收入,我相信他還有其它的,一定還有,他不同尋常,他每一個想法,都讓人驚嘆…”

  蕭鸞說了許多,才發現黃鸝再沒做聲,她低頭看去,見黃鸝正呆呆地看著她,就那么呆呆地看著,過了好一會兒,黃鸝才喃喃地說道:“娘子,你完了!你無藥可救了!”

  “我沒有!黃鸝,你要相信我,我以后只會利用他。”

  “伯父,實不相瞞,這次晚輩前來,是想托伯父給晚輩謀個外放的實缺。”

  “外放?你想外放?”

  公孫謹有些驚訝地看著李昂,除非萬不得已,誰不是擠破腦袋也想留在京城為官?李昂的想法,還真是處處異于常人。

  好在公孫靖宇先退下了,否則聽到李昂要謀求外放,估計不當場炸毛才怪!

  李昂微微一揖,答道:“是的,晚輩確實有意謀求外放,如果…。。如果能外放揚州一帶更好,還望伯父能照顧一二。”

  公孫謹淡淡地說道:“哼,你以為避到揚州就行了?你之前的行為,我還可以幫你在李相面前解釋幾句,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再與那楊浄之女定親,去撩拔李相公心頭那根刺。你難道不知道楊浄為什么被貶出京城?”

  “伯父剛剛教導過晚輩,世間事,有為、有不為。楊家小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也確實是我心之所屬,晚輩豈能為了個人前程,有負于她?”

  “你…。”

  好吧,公孫謹終于有些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么這么聽李昂的話了,感情骨子里兩人是一個臭脾性。別人不以為然的事,倆人卻是拼死堅持。

  “你自己要找死,老夫也救不了你。”

  公孫謹依附李林甫這久,他比誰都清楚,別看李林甫對人總是笑面相向,實際上卻是剛愎自用、睚疵必報的人。

  別說李昂這樣的小角色,就算是自己,要是稍稍讓李林甫心里不舒服,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見李昂沉默不語,公孫謹補了一句:“蒙圣上錯愛,老夫將晉為刑部尚書,不日便要到刑部去。吏部之事,恐怕到時也不好插手了。”

  公孫謹的話,似乎沒有給李昂造成什么打擊,他抱拳揖道:“恭喜伯父步步高升!”

  公孫謹臉上沒有一絲晉升的喜色,一派淡然,仿佛這事與自己無關似的。

  該說的,李昂都說了,公孫謹不愿幫忙,他也不會再求。他有心告辭,臨了他平靜地說道:“伯父,有些話晚輩本不該說,但靖宇待我如親兄長,一片赤誠,我不能不說。若有得罪之處,還望伯父莫怪。”

  公孫謹不動聲色地說道:“有什么話,說來老夫聽聽。”

  李昂再次一揖道:“我那賢弟的脾性,從不好處說來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從好處說來是百折不撓。對他,伯父光是嚴厲的打罵,是不會有用的。

  一方面讓他知道世事艱難的同時,鼓勵他,告訴他,他不比別人差,引導他去證明自己,哪怕他要做的是伯父看不上眼的事,也別攔著;

  鼓勵他做,讓他嘗一嘗通過自己努力所獲得的成功快感,他就會上癮,就會有不斷向上追求的動力。這比伯父給他鋪就一條康莊大道還要強。

  關于我那賢弟,晚輩要說的就這么多,冒犯了。還有一件事,是關于伯父您的,李林甫如今勢大,只手遮天,伯父依附他沒有錯。但另一方面,伯父且記,與楊釗此人搞好關系。

  楊釗現在還不太起眼,但伯父萬不可小看此人。五楊眼下雖然囂張一時,但成不了氣候,晚輩敢斷言,來日取代李林甫者,必楊釗也!該說的,不該說的,晚輩都說完了,得罪之處,還請伯父莫怪,晚輩告辭。”

  公孫謹眼睛半閉著,有如老僧入定,看也沒看李昂一眼,李昂也無從得知,自己這番話能給他造成什么影響。

  事間世,往往難以分清對錯,但李昂堅信一點,能讓自己打心里感動的,就一定不會是壞事。

  今天公孫靖宇的表現,真的讓他很感動,甚至滿心慚愧,所以,他才會對公孫謹說這番話。

  至于這番話能不能起到作用,那就只有聽任世事造化了。

  李昂起身,快走到廳門時,公孫謹才突然說道:“地方上你去不得,要去,你就先去軍中吧。隴右還缺一個兵曺參軍,你若愿去,老夫在調任刑部之前會盡快為你安排。”

  李昂愕然回頭,發現公孫謹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仿佛根本沒說過話。

  地方上去不得,這是什么意思?李昂雖然一時想不通,但相信公孫謹絕非無的放矢,必有所指。

  他讓自己去軍中,而且指明是隴右,而不是說范陽或別的軍鎮,這也必定有內因。

  隴右原是皇甫惟明掌控,現在歸為王忠嗣領有,這兩名邊帥都是太子陣營的人,自己到了隴右,李林甫的爪牙可能一時還伸不進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只是去隴右,這與他原來的計劃可謂是南轅北轍。但現在,連公孫謹也認為自己不適合留京,甚至連地方都去不得,說明事態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得太多了。

  好吧,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既然連地方上都去不得,咱就先到隴右溜達一圈,不好玩,大不了先辭官去泡妞。

  “多謝伯父關照。”李昂雙臂抱圓,長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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