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引工程對于中國,可以說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送來了正確的人。
正確的時間,中國教育系統與世界的聯系在八十年代之前,可以說是相當薄弱的。不論是教授還是學生,教育的目的是要培養出能夠滿足中國工業化需求的工程師和科研工作者。
這也就是說我們的教育,在這個階段要求的是數量而不是質量。我們的科研工作者,著重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發現問題。我們的工程師相較于改進創新,更看重完整無誤的重現能力——一如沈飛的肥皂段子。
八九十年代,中國的科研界距離國際水平有相當差距,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但中國要參與國際競爭,打開國門看時間的同時,又面臨了一個高端科研人才斷檔的尷尬階段。
就是要追趕國際水平,起碼也要知道國際水平的科研是怎么搞的吧?
就在這個時候,蘇聯“咵嚓”一聲,干脆利落的倒了下去。
蘇聯作為世界兩極,科研水平當然是國際級別的。大量的科研工作者通過雙引工程進入國內,總算讓這個青黃不接階段的中國人,找到了摸路子的方向。
對于中國來說,不啻是一場及時雨啊。
而如今有了胡文海的牽線搭橋,再加上蘇共死而不僵,雙引工程的資源和規模徹底的超出了曾經的歷史規模。蘇聯的科學家主要都是集中在國營的科研院所,吃的都是國家財政,乃是蘇共最后的基本盤。
舍寧在遠東豎起招兵旗,再加上克格勃手里的全套資料,成建制的從前蘇聯的科研院所拉隊伍,比歐美摸不著路子的零敲碎打要有效率的多了。
而這些寶貴的科研人才到了遠東之后,又通過雙引工程被“租借”到中國。為了安置這批雙引工程人才,國內把不少當年參加過援華工程的老人又請了回來,更是動員各地領導干部們帶頭給毛子科學家們讓房子、讓車子,解決子女上學和伴侶就業等生活問題,或者有些沿海發達地區,干脆就在風景優美的地段集中建設蘇聯專家別墅區。
國內給這些蘇聯科學家的絕對能算得上是“超國民待遇”,但并沒有人因此而憤憤不平。就像后來聽說馬達西奇要到山城建廠,之前對羊城黑人大罵特罵的人,轉過臉來就要奔走相告。
都是老外,但外國人和外國人那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事實證明,這些蘇聯科學家確實值這個價錢。他們往往是一句話,就能讓國內的研究少走一段彎路,或者點破一層窗戶紙,科研進度頓時一日千里。
更重要的是,隨著國內對蘇聯科研體系的深入了解,借鑒過來的制度讓一些情況發生了改變。
提起蘇聯科技,似乎就是要用“傻大黑粗”來形容。科技落后而笨拙,國營的科研體制必然是僵化而低效,并且科技產品也都是憑關系才能裝備部隊的。
如果真要如此,美國和蘇聯對抗了半個世紀,對抗的就是這么個對手?
當然沒有這么簡單。先不提別的,航空工業蘇聯與美國分庭抗禮,又怎么可能是“傻大黑粗”四個字能形容的!
能把美國逼到崩潰的邊緣,蘇聯當然是有幾手絕活的。這不光是說一兩項特殊先進的技術,更是蘇聯某些制度在保障著這種先進。
“這次我跟著首長在601轉了一圈,說實話,獲益匪淺啊!”
呂秘書把目光從窗外的大雪中收了回來,說話的語氣頗為感慨,不住的感嘆道:“601是真的背水一戰了,過年外面放鞭炮,車間里還拉著蘇聯專家加班加點。別說,這些蘇聯專家,那是真有兩把刷子。”
“蘇聯航空系統研究院的費多索夫建議我們對601的科研體系進行重組,由科研——工程系統結構為指導思想,并且建立一套年輕專家培養體系。研究院可以與航空領域的院校結合,在大學第四年,就選擇有興趣進入研究所工作的優秀學生,利用院校的教學資源開設教研室…”
呂秘書說的眉飛色舞,胡文海則安靜的聽著。過去他也只是作為一個紅褲衩的軍事愛好者,感興趣的是武器裝備、是那些武器裝備背后的故事。然而當他真正去做些事情的時候才意識到,比飛機大炮和數控機床更有力量的,反而是那些掛在墻上的一條條規章制度。
所謂科研——工程系統其實也并不難理解,也沒有什么精妙。這是個專門為培養總師而設立的體系,飛機設計是個系統工程,各個子系統的技術往往風馬牛不相及。
因此就要求科研人員要懂生產,生產要與科研結合。設計師不光要在實驗室里畫圖,還得擁有充足的現場經驗。如果沒有這樣的經驗,總師的視角局限于自己過往子系統那一畝三分地,設計出來的飛機就會出現偏頗。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總師需要擁有能夠駕馭這些子系統的能力——蘇聯專家給出的意見相當蘇聯,總師必須擁有極高數學造詣!
用數學將科研和工程之間形成一個系統,用關系式和方程將各個子系統組合成一個航空工程,將一切都建立在數學之上,數學萬歲!
軍迷們總是心心念念的喊著什么“毛子系統集成天下無敵!”,世界上哪有平白無故的天下無敵呢?費多索夫只用了一句話,就把蘇聯航空工業強大的秘密,教給了中國人。
但要建成這樣一個體系卻不是那么容易的,呂秘書說到這里,也是不住的長吁短嘆。
“按照蘇聯的模式,不僅是研究所要在院校開設教研室,在大四就讓學生接觸航空系統知識。到了研究所,所里還要抽調科研主力專家對他們進行至少三年的培訓。這段時間里不僅要學習專業知識,同時在飛機生產的各個工序崗位流轉,還要從院校請來其他專業的教授,進行多學科的跟蹤培訓——相當于攻讀在職研究生的同時再讀出兩三個子系統相關學位,順便還要拿下幾個工種級別考試…”
呂秘書能做到二號大秘的位置,少不了也是一個頂級學霸。即使如此,他說到這里的時候,臉色也不由自主的一陣抽搐。
擺在蘇聯和中國的國有科研系統面前的,是一個共同的難題。
一個能考入航空院校,并且進入航空研究所工作,三年讀一個研究生加兩三個相關學位,這樣的人才如果放到外面的人才市場上,要拿什么水平的薪資?
然而不論在蘇聯還是在中國,這樣的人才進了研究所,也只能拿和他級別相符的同級別工資而已。即使算上科研獎金,距離他們的市場價值,相差的也非常懸殊。
如果整個社會體系是封閉的,像蘇聯還在的時候,左右都是給國家打工,拿多少工資也只能是認了。然而如果是一個市場經濟社會,軍工科研人員時時刻刻面臨社會上豐富多彩生活的誘惑,難道還能強求人家必須要奉獻自己的一生嗎?
聽完呂秘書唉聲嘆氣的敘述,胡文海面前桌子上的一盤羊肉芹菜陷餃子早就已經見了光盤。
“就不是我說你們…”
他放下筷子,扁了扁嘴哼道:“國企改革,企業老總的薪資就能跟市場接軌,幾百萬、以后說不定上億的年薪都能開出去。換了科研人員就又是一個嘴臉,哎呀等級工資是體制問題沒辦法…”
“上墳燒報紙,你們這是糊弄鬼呢?”
呂秘書不由兩手一攤,無奈的說道:“嗨,不然怎么辦呢?企業老總只有一個,科研人員幾十、幾百,這個蛋糕不好分啊。”
“有什么不好分的?全員持股,按照貢獻增減股份。研究所開個公司科研成果軍轉民,軍工項目不好分錢,不代表民用項目也分不到錢。在民用市場上賺到的錢,怎么開獎金那不就是研究所內部的事情了嗎?”
別的胡文海不好說,但是怎么給科研人員發錢,這他還不是輕車熟路嗎?
后世也算半個同行的電科38所多會做人啊,中興被封殺了芯片來源,轉頭就發布魂芯2號DSP芯片。若非是之前美國芯片壟斷了市場,38所恐怕早就往民用市場里鉆了。
各種軍轉民的技術或許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看不到,但是它們無疑在深刻的影響著社會的運轉。遠的有北斗導航,超算處理器和分立元器件,碳纖維在中國的第一個用戶就是軍隊,更不用說長虹不僅彩電造的好,還給鐵道部造過測速雷達用于列車調度。
至于說全員持股,這也是任總玩剩下的。
呂秘書被胡文海不假思索就扔出來這個方案砸的一愣,木木的點了點頭:“胡總說的好像也有道理,我…回去和首長匯報一下,研究一下看看究竟能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