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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軟件需求

  “喲,老趙,你咋也來了?”

  “嘿,白泉頤你這老小子話說的,你能來我怎么就不能來?”

  “好了不跟你爭這個,我說,這次的項目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多少?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唄!”

  兩個穿著海軍軍官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大港海軍艦艇學院的門口。他們抬頭看著學院大門前懸掛著的八一軍徽,不由推了推自己的大檐帽,表情更是肅穆起來。

  “上次回來還是八年前,沒想到你小子也能做驅逐艦艦長啊!”

  “呵呵,不就是比你慢了兩年么?”

  “趙玉律、白泉頤,還在門口磨蹭什么哪!”

  一個頭發斑白的五十多歲老軍人,從艦艇學院里面走了出來。之前還在斗嘴的兩個人,連忙有些興奮的立正敬禮起來。

  “參謀長!”

  朱寒亭舉手給兩人回了個禮,上下打量著他們,笑道:“精神面貌不錯,別在門口站著了,跟我進來吧。”

  “是!”趙玉律和白泉頤兩人對視一眼,跟在朱寒亭的身后,兩人成行的向著艦艇學院里面走去。

  白泉頤和趙玉律用目光交流了一番,最終還是有些難以按耐的喊道:“報告!”

  “講。”

  朱寒亭頭也沒回,聲音傳了過來。

  “參謀長,這次通知我們回艦艇學院,究竟是什么任務啊?”

  “怎么,什么任務你還想挑挑揀揀了?”

  “參謀長,我可不是這個意思!”白泉頤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這不是知道了任務內容,可以更有針對性的做好準備么。”

  “放心吧,不需要你們準備什么。”朱寒亭邊走邊說道:“海軍裝備論證中心的研究員同志們,請你們過來為新裝備的研發提供一些意見。”

  “讓我們提供意見?”

  白泉頤和趙玉律不由對視一眼,有些愕然。中國的技術研發是走的蘇聯風格,向來是強調人適應裝備,而不是裝備適應人。至于海軍那就更是有的用就不錯了,什么人機工程、易用性之類的,從來不在技術開發人員的意識里。至于要一線官兵提供意見,大多時候都是存在于開發人員自己的臆想之中。

  倒也不是說就沒有要使用者提供意見的時候,但那大多是裝備開發出來之后,應用一段時間才搞的回訪調查。可那個時候,很多問題都是沒得改了,就算有意見也只能捏著鼻子繼續使用。像這種新裝備開發過程中就把人叫過來提意見的,可真是鳳毛麟角了。

  “嗯,這次的任務很重要。”參謀長朱寒亭點頭,神色慎重的說道:“你們配合科研人員的工作一定要用心,這次的項目對我們海軍來說,很可能是一次跨越式的發展。如果你們能在工作中有出色的表現,說不定未來會有機會…說這個還太遠,不過好好干總是沒錯的。”

  朱寒亭的藏半句說半句,果然勾引的兩人心里癢癢的。互相別苗頭似的瞪了一眼,雙雙用力的點了點頭。

  等白泉頤和趙玉律兩人走到海邊的教學樓前操場上,才發現這次海軍方面還真是下了不小的本錢。為了配合研發人員的工作,光是操場里正在集合等待的人群目測就超過了兩百人。隊列里不僅有白泉頤和趙玉律這樣的驅逐艦艦長,目視確認的就還有護衛艦、補給艦的艦長和副艦長。除了艦長之外,還有不少輪機長、航海長、槍炮長、水手長,雷達、機電、觀通、聲吶這些部門的官兵也有不少。就連軍需后勤和炊事班,都看到了類似的身影。

  光是目前這個陣容,拉出去就能把大港艦艇學院里停著的鄭和號訓練艦給開出去了。

  “好了,你們入列吧。”

  “是!”

  白泉頤和趙玉律連忙小跑著站到了隊列里,然后有些驚訝的看到朱寒亭這個艦隊參謀長竟然也把身體挺得筆直的站在了隊列的最前面。

  過不片刻,就見教學樓里跑了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年輕的不像話,看起來似乎也就是二十歲出頭。女的看起來倒是頗為成熟,但仍然顯得太過年輕。

  “他們領導呢?”白泉頤歪歪嘴,低聲皺眉向趙玉律抱怨道:“咱們這二百來號人就這么大太陽下面站著,就出來這么兩個小年輕算什么意思?”

  “誰知道,領導在后面吧?這些研究員,可不是一向眼睛長在腦袋頂上。”趙玉律撇撇嘴,微微搖頭。

  然而就在白泉頤和趙玉律的目光注視下,這一男一女兩個人徑直跑到了朱寒亭的身邊,不住的說著什么。但是不管他們怎么說,朱寒亭卻始終是在搖頭。

  “胡總、范博士,請你們安排任務吧。”朱寒亭站立如松、目視前方,任由胡文海和范曉紅怎么勸說,始終是紋絲不動。

  “朱參謀長,您站在這我們怎么好說話——”胡文海哭笑不得:“總不能把您當成是配合我們工作的實驗人員吧?您就站到前面去,幫助我們組織工作不好么?”

  朱寒亭固執的搖了搖頭,目不斜視的說道:“胡總,你就把我當做是普通的一個兵,該怎么安排任務就怎么安排。自打我考察過國外的作戰系統之后,就夢想著有一天咱們國家的軍艦也像美國、英國那么先進。未來的戰爭,不再是像我們那時候一樣,光知道瞄準目標扣扳機就行了,力氣大、膽子大就能打勝仗。如果跟不上時代發展,以后就連按電鈕都不知道要按哪個。我作為參謀長,不做這個表率行嗎?”

  胡文海和范曉紅對視一眼,無奈苦笑。堂堂北海艦隊參謀長要做的事情,還真不是他們能夠勸住的。

  見到朱寒亭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親自參加開發任務,兩人勸說了許久,最后也只好同意下來。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我是胡文海、這位是范曉紅博士。從今天起,由我們負責大家的培訓和工作的管理。”胡文海站在這群海軍官兵的面前,一樣頂著海邊的烈日,汗水淋漓:“我們要執行的任務,可以說即簡單也非常困難。不需要你們上山下海,也不需要冒著炮火沖鋒。但是它又非常困難,因為我們要做的,是徹底改變以往的軍艦運作模式。甚至可以說,我們要重構整個海戰的作戰方式。這就是我們要開發的技術,作戰情報系統。”

  胡文海的話讓紀律森嚴的隊列里,都響起一片低沉的聲音。

  白泉頤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瞥了一眼趙玉律,果然見到他也驚訝的都合不攏嘴了。

  “我說這是怎么回事,找一個小毛孩來當咱們的領導?上面在想什么,這么大點孩子,當我手底下的兵都嫌他年紀太小。”

  “我哪知道,還不是和你一樣,拿到命令就過來了。”趙玉律翻了翻白眼,兩人相顧無言。

  “立正!”

  朱寒亭一聲喊,跨的一聲響起,隊列里頓時鴉雀無聲起來。

  “對不起,小胡同志。”朱寒亭親自向著胡文海敬了一禮,歉然說道:“我海軍官兵紀律不嚴,讓您費心了!”

  胡文海連忙擺手,哭笑不得道:“朱參謀長說的哪里話,我的年紀是小了點。好了,那我接下來繼續布置任務。”

  “這次的任務,不要求大家拋頭顱灑熱血,但是要求我們所有人,開動自己的腦細胞為我軍未來海戰的作戰模式出謀劃策。在這個需求之下,需要大家從頭開始學習非常多的專業知識。自動化控制、計算機原理和軟件工程這些課程,將會是大家接下來一段時間里的主要學習內容…”

  胡文海的話,讓在場的這些海軍官兵們面面相覷。要說流汗流血他們都不怕,哪怕是真的上戰場沖鋒陷陣,很多人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但要說去學習什么自動化控制和計算機原理,還有聽都沒聽過的軟件工程。

  這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解放軍一線官兵的學歷水平提高,那還要等到至少是九十年代末了。在此之前,要說操艦的業務水平,相信很多海軍官兵不會打個磕絆。基礎的數學水平,海軍肯定能逼視一下陸軍老大哥。可計算機這個東西,不僅要學數學和讓人頭疼的電子電路等知識,還離不開英語水平。

  三十年后的大學生們,考個四六級都跟兌層皮似的,何況這些海軍官兵普遍年紀都有三四十歲,學習的黃金年齡早就過去了。

  然而這卻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作戰系統的開發從硬件上來說并沒有那么困難。實際上,到九十年代各國開發的先進戰艦,尤其是英法兩國在九十年代開發的作戰系統,硬件的處理器還是使用的摩托羅拉68000系列cpu。各種傳感器和控制器,對八十年代的中國來說也并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

  作戰系統真正的精髓,主要在于它的軟件系統。首先是海軍作戰軍事思想的變革,從追求武器威力向著追求信息準確的轉變。現代海軍戰艦普遍的薄皮大餡,好些能把現代戰艦一發入魂的導彈放到二戰,恐怕連戰列艦的皮都啃不動。這種轉變,正是作戰思想帶來的改變。

  超視距戰爭,獲取信息勝過武器威力的需要。這些信息并不僅僅只是地方戰艦位置這類信息,而是對整艘戰艦狀態信息的掌握也至關重要。

  如何組織戰場信息的獲取和分析,就是作戰系統軟件的功能了。和任何軟件開發的過程一樣,要想構建現代化的作戰系統軟件,首先要做的就是對軟件需求進行分析。

  正常來說,軟件需求分析有多種辦法。諸如面談、問卷調查、小組討論、參與和參觀業務流程、情景串聯,這些都是常用的需求分析方式。

  然而在軟件開發過程中,程序員最痛恨卻又無法擺脫的噩夢,就是需求變更。程序員和需求分析師,總是無法完全滿足用戶的需求。這里既有技術原因,也有需求分析的問題。有些用戶,心里清楚需求卻描述不清楚,有的能描述清楚卻對具體需求什么根本沒概念,還有的用戶需求一日三變。更多的用戶,則是既說不清楚,心里對自己具體需求什么功能也沒概念。軟件開發出來之后,卻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只有極少數貼心的用戶,清楚自己的需求而且還有基礎的軟件工程知識,這就簡直是程序員的福音了。

  而非常遺憾的是,作戰系統軟件的需求分析用戶,正是一群既說不清楚自己的需求,又對究竟如何實現信息化作戰沒有概念,對軟件應用要求又極為苛刻的海軍官兵。

  胡文海思來想去,面對這種局面,也只有用笨辦法了。既然用戶人群條件這么糟糕,那就先把用戶素質培養起來好了。

  不明白信息化作戰的概念沒有關系,咱們先補課什么叫信息化。知道了信息化能夠做到的事情,這些海軍官兵自然能結合自己的工作,清楚的表達出希望作戰系統能夠實現的功能。

  不清楚如何描述軟件的具體需求也沒關系,咱們從軟件工程開始學習,自然能夠知道軟件如何把這些功能實現。

  到了最后,這些海軍官兵就是程序員最喜愛的那群用戶。不僅知道自己的需求,而且還能夠清楚的把需求實現的方式給表達出來。

  只不過苦的就是這群五湖四海而來的海軍官兵了,自動控制理論、計算機原理和軟件工程這三門課學完,放到三十年后做個月入半狗的碼農問題都不算大。

  對于這些知識體系已經定型的三四十歲海軍官兵,那可真是比上戰場還要痛苦了。

  這不是,當任務下達,這些海軍官兵們全是各個都苦著臉。但看到已經五十多歲,曾經指揮魚雷艇擊沉過國民黨太平號護衛艦的朱參謀長,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反對,其他人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大港艦艇學院里每天早上飄出來的英語朗讀聲倒也是稀松平常的景色,但如果有人能走進這座靠海的教學樓就會發現,聚集在早晨的海邊背著單詞的竟然全是肩上帶花的海軍高級干部。

  而這其中,起的最早、朗讀聲音最響亮、學習最認真的,竟然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家。

  “小胡老師,這個什么叫做自頂向下呢?這個和之前分片包干有什么不同么?”

  吃過了早飯之后的第一節培訓課程,是胡文海親自教授的軟件工程。說是軟件工程,不過這門課程并不是要培養碼農,更不是培養怎么碼,而是給管理碼農的項目經理上的管理學課程,和程序開發本身反而關系不大。在當年“軟件危機”出現之前很少有人關注這個管理科學,而且海軍官兵也用不著自己做碼農,但對于海軍官兵來說,以這種方式來了解現代管理科學,也算一種胡總式的超前曲線解決方案了。

  胡文海剛一進門,就被朱寒亭給攔住了。五十多歲的老爺子,仍然像學生一樣尊敬的拿著筆記本,虛心的提出自己的問題。

  “其實這并不是分片包干模式的變體,這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解決問題的思路,只不過執行方式有些相似的地方。我們新科公司在管理工廠的時候,就推行過一種叫做成本倒推的制度。方法是這樣的,我們首先確定一個有競爭力的價格,然后推算出這個價格要求產品的成本是多少。根據這個成本,我們再決定如何投入資本進行生產。我們所有的措施和方法,都是為了達成這樣一個明確的目的。簡單來說,我們制定一個頂層的目標,然后逐層進行細化。在這個過程中,每個層級的任務和實現的方式都是明晰的。而分片包干,其實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總體目標和明確的實現方式,所以不得不下放自主權,讓下邊自己制定目標,然后自行選擇實現的路線,這樣會帶來風險和不確定性的。”

  “自頂向下的管理,是建立在對整個下層信息的充分了解,和對執行過程的分析預測,乃至建模仿真的基礎上的。這就好比當年解放戰爭,為什么我軍能很好的組織戰役,就是建立在可靠的指揮系統和對基層信息的有效掌握基礎上的。這本身也是一種自頂向下完成設計和執行的一個樣本。至于說國民黨反動派這種,當然也就沒可能達到這一點,只能打到哪兒算哪兒。”

  “其實我們新科這樣組織生產,也是在向老傳統學習的。”

  胡文海說話的語速盡量放慢,因為他說的每一個字,朱寒亭都會一絲不茍的記錄在他的筆記本上。

  停了他的解釋,朱寒亭甚至神情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說道:“沒想到當年鬧革命還有這么多說法啊。這么說,它對幫助企業生產的作用這么大啊?”

  胡文海點點頭:“確實有這個可能,不過管理方式對員工素質和物質基礎都是有要求的,基于過程的管理對管理水平要求不高。但要搞成本倒推,一個企業起碼要能對所有的生產流程都完全掌握。再比如說,伊拉克的七十億項目。首先有了七十億這個項目具體明確的要求,然后再去解決這個項目涉及到的問題。還有新科公司現在在搞管理體系改革,集團下屬會增設各種事業部,這些事業部就是為了某些大型項目推進成立的,其指導思想也可以理解為面相對象的方法。但問題是,這樣的事業部需要能夠統籌幾個分公司和子公司的力量,這對現在的國企來說…”

  胡文海話沒說完,不過朱寒亭卻不由點了點頭。國內國企系統間的壁壘之森嚴,是非常難以打破的。就說普桑國產化項目,副國級的項目又如何?農機系統明明有能用的技術,就因為系統不同,只能從國外再引進一次。而國企總公司和分公司的關系就更是復雜,中船總公司名義上能管到所有的造船廠,但它能像新科公司那樣無限制的調動下屬企業的資源嗎?

  但即使如此,朱寒亭仍然感覺在自己眼前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見到堂堂北海艦隊參謀長都這么積極的學習,其他海軍官兵們只好硬著頭皮,努力的消化那些宛如天書一般的知識了。

  上午這些海軍官兵是進行學習,下午則要幫助研究人員進行軟件開發。

  作戰系統軟件的工作剛剛開始,他們下午的工作就是幫助研究人員確定軟件的需求。

  這個過程,則主要就是采用面談和原型法。

  面談就不用多說了,和用戶面對面的交談,搜集需求信息。這種方式好處是直觀而且方便,缺點是認識比較感性,不容易量化。

  所以在子系統的開發上,就要采用更容易挖掘用戶深層需求的方式了。

  這個方法,就是原型法。

  簡單的說,原型法就是利用高級軟件快速的開發一個系統的基礎版本。然后讓用戶在使用過程中,不斷的反饋、補充和修改。這種方法,最適合那些需求不明確的用戶使用。

  但問題是,原型法一般采用的高級開發軟件都是第四代的可視化編程軟件。但在八十年代,連圖形操作系統都還沒有,哪來的vb和vc這種可視化編程軟件。

  所以,胡文海干脆采用了一個笨方法。

  畫圖。

  用人模擬軟件的運行結果,然后用畫圖的方式讓海軍的官兵們進行模擬操作。這要是放在三十年后,光是手工畫圖的成本,就能讓一家軟件公司破產。

  不過胡文海倒是懂得因地制宜的道理,放著大港海軍艦艇學院的學生和老師不用,那不是太浪費資源了?

  戰艦上九大部門,大港海軍艦艇學院的學生們就被分成了九個部分,然后采用情景串聯的方式——也就是模擬實際應用的方式,先把軟件“用”起來看看。

  于是下午的任務,往往被海軍官兵們視為放松。外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大男人在圍坐著玩一種桌面模擬游戲似的。

  官兵們先是用手指戳戳畫著軟件運行圖像的紙,然后再假模假式的在鍵盤或者搖桿上操作一番。接著研究人員就從備用圖紙中,找到軟件運行結果對應的那幅出來,將操作臺上的圖紙給換下來。

  開始的時候,圖紙上還都是很簡單的功能。但隨著時間的推進,憑借豐富的工作經驗,現在圖紙上的軟件功能已經相當豐富了。而對應的運作結果圖紙,也已經難以短時間內找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胡文海找到朱寒亭參謀長,提議將目前的軟件來一次模擬演習,以便發現這套系統集成之后的結果如何。

  早就已經對這套系統望眼欲穿的朱寒亭,頓時欣然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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