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胡文海!”
馮紅旗看起來有點緊張,這個從來連渤海省都沒有出過的姑娘,如今終于結束了半年多的交流旅程,重新回到了繡城。
只不過今天回到繡城,來接她的并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同樣去過美國卻始終沒有見面的胡文海。
這是她在提前打回的電話里要求的,她的父母算算最近因為管理嚴格導致的請假損失,也猶猶豫豫的同意了下來,囑咐她自己做火車站前的三輪車回家。
不過她的父母并不知道,馮紅旗可不是沒有人接站。胡文海開著他的桑塔納去了火車站,這還是去年暑假開學之后第一次見到馮班長。
“我來吧。”胡文海從馮紅旗手里接過皮箱,直接放在了桑塔納的后車座上,然后紳士的幫馮紅旗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謝謝。”馮紅旗竟然還頗為淑女的嘻嘻笑著做了一個屈膝禮,這才婷婷的坐到了座位上。
“去了一次美國,感覺怎么樣?”胡文海給車打著了火,一抬離合,桑塔納輕巧的就啟動了。
“嗯,怎么說呢…”
馮紅旗竟然露出可愛的有點為難的樣子,抿著嘴角想了想說道:“開始的時候,我簡直以為美國就是天堂!到處都是高樓大廈,街上車多的簡直像沒有盡頭似的。還有她們的衣服,真漂亮呀!款式多、料子好,女孩子畫著各種各樣的妝,還燙著大波浪卷,美極了!”
“那個時候我就想,為什么中國不是這樣呢?為什么我們的國家到處千篇一律,別說汽車。就連自行車都不能人人都有。更別說電視、洗衣機和冰箱,這些東西對美國人來說簡直稀松平常,可我們卻是想也不敢想啊!大家都是人類。為什么我們就要過的比他們差呢?”
“呵呵,后來呢?”胡文海對馮紅旗的想法絲毫不覺得奇怪。十年代出國潮的源頭,不就是中美建交之后,中國人發現了雙方生活上的巨大差距。
在這個年代,這種想法絲毫說不上是什么美分、公知,或者說這個年代是個中國人都是美分。美國人在經濟生活上的美好,讓這個國家成了中國人最向往的國度。凡是能出國的人,哪個不是寧可拋棄妻子的往美國跑。后來葛優的電影《大撒把》,對當時中國普遍的這種思想有著很好的表述。
真的。胡文海覺得誰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呢?向往美好的生活,并且去追求,這個說不上是什么對錯。
馮紅旗眼露迷茫,搖頭道:“后來…后來我也不知道了,我受到克拉克先生的邀請,拍攝了你的那部電影。”
“在拍攝電影的過程中,我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景象。原來美國并不全是天堂,它也有罪惡的地方。它的大公司無法無天,追求利益漠視人性,斯文的表象下面是公事公辦的冷漠。還有我完全無法想象。美國人原來不是美洲的主人。白人們把印第安人屠殺一空,然后把印第安人剩下的一點人口趕到貧瘠的保留地,還設立了一個感恩節來感謝上帝。因為他們認為是上帝而不是印第安人救了他們。”
“而現在美國人的美好生活,也不完全是他們勞動價值實現的。而是通過金融貿易和戰爭,從世界各國掠奪來的。究竟是美國的制度讓它強大,還是它的強大帶來了這樣的制度,我還想不明白…”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馮紅旗流露出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感嘆,想必這種“確立世界觀,再親手摧毀它”的過程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好了,不要想太多。”胡文海心里暗暗點了點頭。馮紅旗的思想應該在國內有一定的普遍性。既然她會受到這樣的觸動,那這部影片的說服力應該沒有問題。現在的問題是。這部電影究竟要不要放出去?
在美國放出去還是在中國放出去?什么時候放出去?放給誰?怎么放?放了會有什么后果?
片子雖然拍出來了,但這只是一切的開始。胡文海的打算有點異想天開。這東西如果扔到蘇聯會有什么效果?說實話蘇聯宣傳部門的sb程度,全世界可以排第二,給“真理部”提供點彈藥好像也不錯。對了,還有自己寫的那個《代號澤塔》,如果也在蘇聯拍成了電影。
問題是這么搞了之后,胡文海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美國人列入黑名單,從此拒絕入境了。
抵抗文化入侵這個事情他也就是隨手一做,既不是本職工作,也沒指望立竿見影。不過馮紅旗經過這半年多的演藝熏陶,好像——
好像開始發育了啊!
大概是美國的飲食原因,畢竟是牛奶、牛肉做主食的國家。馮紅旗寄宿的美國家庭為了顯示“美國人民的熱情好客”,而且也算是滿足一下發達國家人民的自豪感,平常飲食上確實沒有虧待過馮紅旗。
就這么一來二去,這半年多過去,馮紅旗竟然就女大十八變了!估計換了她父母來接站,真的要驚掉下巴不可。
不僅是開始發育了,原本有些曬黑的皮膚現在也白白凈凈的了,大概是用了什么護膚品,皮膚看起來細致緊嫩,有了后世十九歲小姑娘該有的樣子。
她這次回來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和牛仔褲,外面則是一件連體的淡粉色美式風衣,看起來英姿颯爽、干凈利落。
如果不知道的,看到馮紅旗現在這個樣子,非得認為她是個美國華僑不可。
當然,能夠買下這一身行頭再加上有這么大的改變,與胡文海特意叮囑給她開出的“高額”演員工資是分不開的。
說是高額,但其實也就是正常的美國演員工資而已。在美國土地上進行拍攝,這方面irs是絕對不會讓你省下來的。
演員工資開的少了,到時候irs的稅務賬單可就高了。與其送給irs,還不如堂堂正正的開給馮紅旗呢。
看得出來,這半年多的出國生活對馮紅旗的影響很大。如果是在之前,一男一女兩個人單獨在車里閑談,她恐怕要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但是現在的馮紅旗應對得體,也不會因為知道胡文海曾經是自己的“boss”而特別在意。談笑間落落大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兩人就這樣一路開車一路說笑,汽車從火車站出發,經過一座火車橋就到了繡城所謂的“鐵北”地區。
胡文海和馮紅旗的家、還有二高中的校區都在這一片,每每到了下班時間,龐大而密集的自行車流,就會從鐵道以南向鐵道北方向穿越,宛若洄游的魚群。
胡文海的汽車就夾雜在這股車流之中緩慢的開動著,然而當他的汽車即將抵達馮紅旗家附近的時候,卻發現一條寬敞的主干道竟然被堵住了。
這可新鮮了,在只有自行車的年代里,胡文海還沒聽說繡城有堵車的日子。
當他隨著人流緩慢的向前挪動,總算穿出一片自行車海之后,卻猛然看到了正站在路邊一臉鐵青的章明杰。
“哎,就是這么回事兒了。”章明杰臉色有些難看,搖頭嘆氣道:“二輕局這么搞,就是在捅我的刀子啊!如果——”
章明杰有些希冀的看了看胡文海,突然想起來自己面前的可是中國唯一一個億萬資產的個人。對工業局來說目前二輕局這點爛帳,對他來說不過是毛毛雨。
“章局長的意思,難道是想我借工業局一筆錢?”胡文海又不傻,當然看得明白章明杰的表情。
“這個,呵呵。”章明杰這算是默認了。
“這不可能,我能給繡城拉來這些業務,根本原因是我個人沒有利益在這里面!如果我和工業局有了利益往來,章局長你覺得我還保得住繡城這幾個億人民幣的業務嗎?”
胡文海的回答一針見血,直接戳破了章明杰自己也知道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個事情為什么不直接找王市長?既然這個二輕局的賈嚴不聽招呼,換個聽招呼的不就好了。”
“這…”章明杰吶吶的張了張嘴,最后一跺腳下決心實話實說:“不瞞胡總,我也是沒辦法。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如果讓王市長認為我控制不住下面,再加上正在調查的船廠爆炸案,我這個工業局局長的位置恐怕就算當到頭了。罷了,這本來和胡總就沒有關系,我還是認命吧!”
“章局長今年三十出頭了吧?”胡文海突然問道。
章明杰略微一愣,下意識點點頭,苦笑道:“今年三十二,說起來在這個位置還算年輕了,有接受失敗的本錢。”
然而胡文海想的卻不是這個,三十二歲的繡城工業局局長,其實章明杰多少算是“奇貨可居”啊!而且二輕局要向著工業局下黑手,那就是向招標下黑手,這是一心想在繡城打造一個合格供應商體系的胡文海,絕對不能允許的。既然如此——
“章局長,你想不想給那個賈嚴一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