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星光挾化神威壓而來,似要將一眾元嬰肉身當場融化,唯獨攝住已不省人事的楚無影,如切豆腐般騰空打穿地宮穹頂,轉瞬消失不見。
“此乃我御獸地界!前輩驟然插手此事,能否給個說法!?”
眼見星光快速坍縮,最后順著帶離楚無影的那處孔道,凝成線潔白光柱。
眾人禁制稍解,摩云城主第一個跳將起來,沖光柱厲聲質問。
白山之主未答,許是不想,抑或不屑?
光柱只閃了幾閃,便告消失。
地宮重回靜謐。
眾人盯著那處內壁光滑的孔道直愣愣越摸發了三息的呆,馮甄才打破這詭異的死寂:“這位白山之主晉階化神未久,今日好像是他首度降臨?請恕我等必須立即回山,將此事告知門中諸老祖和陸掌門!”
“馮道友且住!”
摩云城主追出去,在后疾呼:“方才可搜出什么了?”
“放心,待我回去整理一番,會讓人把你們想知道的送來!”
馮甄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那我們也走吧。姬巡察使…”
目送三人背影消失在北方,摩云城主只好返回地宮之中,先沖姬羽梁一拱手:“今日事急,請恕我等無暇招待了,您自請便。”
然后他領上神目蒼鵬和老種,也架起遁光,打算回南邊的摩云城。
那神目蒼鵬城府最淺,巨翅展起時還嘀咕抱怨,“方才天地靈力剛被此獠引動時,不如教我當場一口咬死他算了。”
摩云城主心情正差,并不想接他茬。
方才極短的時間內,變化太多,先面對楚無影不惜當場神魂俱滅而引動的天地異象和劫云劫雷,他驚怒之余,亦不免有些欽敬之情。
隨后馮甄出手搜魂硬斷,他轉而驚喜之余,也頗欽佩艷羨起齊云田家的底蘊深絕,馮甄道法之玄妙莫測。
接著面對白山之主這位存在降臨,他當時且畏且懼,事后又驚覺只有馮甄對楚無影搜了魂,自家門派瞎忙一通,手上還什么都沒掌握!日后只得從田家手里撈一些殘羹剩飯了…
被白山之主強勢介入自家地界里的事務,回頭報給不愿長居在此的老祖喀爾威明,自己事情辦得不妥貼,還不知道會吃什么掛落!
“喀爾城主且慢走!”
這時姬羽梁還追上來,不依不饒問道:“此事…”
“去問齊云城馮道友他們罷!”
楚無影人都被白山之主搶走了,對大周書院東方巡察使,他著實懶得再費神招呼。
姬羽梁闖入得晚,倒是沒見到馮甄搜魂的那一幕,眼見六人各分南北散了個精光,懸立空中定了定神,只得選了另一個方向,先回九星坊和聞心等下屬匯合。
而此時的九星坊內,眾人更是對白山之主出過手完全不知,只遙遙見到結嬰天地異象旋起旋滅,大殿中氣氛一時變得即沉重又尷尬。
沉重乃因為殿中以金丹修士占絕對多數,眼睜睜看著一名同階闖關失敗,大家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戚戚然。
尷尬則出自楚神通、楚青玉、齊休三人的反應。
一名走了邪路,參與過黑手組織、碧湖宮案,如今又謀害化神家族嫡系修士的金丹敗類,死便死了,自取死而已,殿中諸人俱出自齊云世家大族,大抵都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可痛惜之處。
而修行至可當即引動劫雷,一腳踏上已結嬰門檻的金丹大圓滿修士?這種元嬰種子,哪怕在化神家族里也屬求之不得的寶貝,什么早年涉嫌惡行,以及為區區低階筑基小輩償命?只要愿意付出一定代價,加之操作得當,還真不一定至于死罪,無論怎樣和田家御獸門談談看嘛!設身處地,相信在座各家也都有從中操作轉圜的動力。
這時候眾人再看面有慍色的楚神通,苦著臉直勾勾盯著地板發呆的楚青玉,以及表現得最悲慟,暗自咬緊了牙,闔上的雙眼眼皮不停顫動的齊休三人,自然有些尷尬,不知說什么勸慰的話好了。
特別是齊休身邊的田家金丹老修,他雖負有監視齊休之責,但上面除了嚴令不讓齊休接近田無常、馮甄等一行人,其實也并未有其他交待。
只是他見齊休先前一副正氣凜然,叫囂著要親手將楚無影明正典刑的樣子,心下有些好笑,于是便和族中老友打了個賭,他才不信一位從小將愛徒拉扯大的授業座師,內心里真的對其口中所謂逆徒一點感情都沒有。
他篤定齊休先前那副形色,定是裝出來的!
現在一看,果然如此,直到眼見那天地異象破滅,明顯代表著楚無影為了抗拒執法,已強行在低階地引動結嬰程序而自戕身亡,直到這時,齊休才裝不下去了,顯露出令人動容的極度悲戚和感傷。
這位金丹后期的楚秦掌門,未來的齊云同門,現在才顯示出手握一方萬修宗門的驚人壓迫力,那副面容雖顯示出的是悲慟之情,但卻又給人種一旦睜開雙眼,就要擇人而噬,開啟血浮血海般戰端,孤行無前的霸氣來。
他在和老友的賭約中贏了彩頭,可卻也不太開心得起來。
“這位小友…”
身為元嬰修士,殿中的喀爾紹自然也注意到了齊休的異狀,事情已經辦成了這樣,身為相逼的一方,他自不能去對楚家三人認錯賠罪,出于好心,伸出食指向齊休眉心點去,“大道阻且長,我輩修真之人需時刻寬心些為好。”
一指清心咒,本意是阻止齊休思慮過重而走火入魔影響修行,卻不防被楚神通伸出的肉掌,直接給擋了下來。
一指一掌,兩位元嬰當著殿中所有人的面對了一記。
“不勞貴門費心!”
楚神通終于不肯忍了,圓滾滾的身軀彈起,昂然直立,“這事我楚家必須求一個說法!貴方審他楚無影,我不插手,也沒意見,可弄成現在這番樣子,我身為其族人再不能坐視不理了!而且…無論如何,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楚神通心里是即慚愧又內疚,早知楚無影已臻至金丹大圓滿,自己怎么也該聽齊休的話,厚起臉皮上躥下跳,盡力和田家多堅持一些才好,三楚變四楚可是近在眼前啊!
沒想到一切竟戛然而止了!
他又想起剛才和齊休傳音爭吵時,齊休拿自己強求對方冒險進入死亡沼澤空間裂縫救援楚神蒼做比,楚神蒼因為早年對自己有恩,自己便讓齊休等人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救,現在換了楚無影,自己卻推三阻四了?
無影怎么說是楚家族人,南楚門門下,齊休只是無影授業座師而已!
自己當時還以山都之戰,三楚為楚秦之地損失了數千性命回嘴,將齊休硬頂了回去。
可現在一想,保住楚無影的命,收益的難道不還是自己楚家么?
所別者,無非齊休反比自己更珍重與無影的親情而已!
這一點,最令心性純良的楚神通愧疚,現在說這些話補救也晚了,可他還是要說,不能不說了。
“自然會的。”
那邊人都死了,御獸門行事霸道歸霸道,但不會完全不講情理,喀爾紹現在也百般好說話,當場下保證:“我白山御獸門和齊云田家,都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說法,還請楚道友節哀順變…大周書院的姬巡察使也在那邊,待他回來,若你不信我等,到時信他便是。”
田家元嬰還未歸,田家金丹老修也代表家族起身行禮:“楚師叔請放心。”
說話間,殿門口人影一閃,姬羽梁恰好回來了。
“我們這便離開罷。”
可姬羽梁似乎不想搭理殿中眾人,直接對聞心等僚屬命令一聲,然后便打算動身離開。
“巡察使且慢!”
身為地主,事情辦成這樣,喀爾紹只得硬著頭皮出言挽留。
此時的齊休,殿中一切變化都已不入其感應了,在看到那黑白雙影如泡沫般湮滅后,他當即因為悲痛過度,神識再一次陷入了深淵幻覺之中。
身體一直往下墜落,百萬丈的深淵,他似乎經歷了整個人生那么長。
他回憶起當年初戰天引山時,自己目睹潘蓉和…
明九?是明九吧?
二人戰歿后發過好一通感慨,大意是愛也分親疏遠近,厚此薄彼。
古吉死時,自己是一種傷心,展元死,是另一種,潘榮死時就淡了些。
明九…就更淡了。
后來敏娘還有玥兒…
現在的無影…
已經很久沒有人的離去,令他的心這么痛了。
當人的生命足夠綿長,經歷足夠久遠,看過的見過的生離死別足夠多后,也許很多人情事理都淡了,能看開了。
但也有一些人,一些事,反而在人的心中,如一壇老酒,越釀越醇厚,越難以割舍忘懷。
所謂歷久彌新,不外如是吧。
小無影,小趙瑤那撥人,還活著的,已越來越少了啊…
而且剛才無影引動的那番天地異象,似乎別有所指…
言傳身教小無影多年,他又經常安排小無影做秘密事,兩人有一套相互傳訊的約定手段,越想,越覺得那副天地異象,特別是黑白雙影組成的龍卷升騰之中,暗合一些什么。
無影好像打算用這種方法,告訴自己什么…
不知不覺,腳已踩上地面,他被動從回憶和感懷中退出。
不知不覺,深淵地底的空間已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灰白石板構建的巨大棺槨豎直立著,內里的那所謂‘公正之鬼’,也隨之人立而起,站在棺木之中,自己腦袋還不及他的踝骨高。
齊休抬頭仰看,森白的巍峨巨骨,如若高山。
“師尊…”
大殿之中,姬羽梁本不欲說白山之主降臨的事,只傳音對聞心等人簡單交待了幾句,本滿臉凄然的聞心聽到后情緒立刻狂喜,又喃喃喚了他一句師尊,并且朝齊休方向猛打眼色。
愛徒此等心性,估計日后接不了自己衣缽了,姬羽梁暗自一嘆,但還是決定滿足他,于是開口對喀爾紹說道:“方才白山那位化神突然降臨,將兇嫌拘走了,田無常等已經在處理…白山化神的舉動,我也不明所以,沒了章程,無論如何,都且先等等消息再說罷。”
明面是答復喀爾紹,實際是說給楚神通、齊休等人聽的。
“噢!?”
殿中諸人聞言立時大噪,疑惑者為多,而楚神通和楚青玉驟聽到楚無影未死,自然是驚喜萬分了。
但又不得不在眾人當面加以掩飾,楚神通見齊休還沒反應,趕緊往他眉心補了一指,并傳言獻寶:“別生我氣啦!小無影,他還活著!”
齊休猛地睜開雙眼。
可這次神識依然沒能逃脫,剛被楚神通弄回現實,驚喜交加間,又瞬閃回到了公正之鬼身邊。
“這是!?”
但已不再身處深淵地宮,而是懸空與灰茫茫的渾濁云霧之中,云霧似是有如實質的靈氣,但遠不如山門靈脈的精純,又別有一種悠悠蒼茫荒古之意,從前后左右撲面而來。
骷髏巨骨依然站在身邊,棺槨石板也不見蹤影了。
“小友…”
公正之鬼回答的聲音仿佛來自高天之上,這副景象,一時間令齊休回憶起年紀尚小時,恩師,楚秦第二代齊掌門牽著自己的手,到處訪問求解自己本命靈根疑難時的樣子,“這便是此界開辟之前,混沌尚未分明時的大荒景象!”
<第二十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