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之間,點點細微的動作,都能互相體會對方的意思。
敏娘感受到齊休目光中漸漸升騰的熾熱,微微得意,故意挺了挺胸,拋個媚眼,果然輕易換來自家男人色授魂與的癡迷。自家心頭也是一陣燥熱,便伸手取下各自頭上的發簪,隨手丟在一旁,這是多年下來,兩人求歡的暗號。
若是往常,接下來齊休便會將妻子橫抱,丟到床上,大戰一場,但這次他卻不急,從腰間儲物袋中,取出對精美的耳墜,放在敏娘手心之中,輕聲說道:“這次出門,雖然運道不好,但偶然間得了這款二階法器,是你平素喜歡穿戴的款式,你看看,喜不喜歡?”
“你這趟出去,賠了許多,還記得帶禮物給我,怎會不喜歡…”
敏娘像吃了蜜一樣甜,托起耳墜細看,一看之下,俏臉忽然變地煞白,從齊休懷中一躍而起,神色惶急地問道:“你這耳墜,是從何得來的!?”
齊休不防愛妻做此反應,這耳墜是在齊南城,幫多羅諾取了多羅信的遺物后,分手之時,對方忽然良心發現,不光退還了儲物袋和一些私人物品,還拿出數件女人的首飾,說是當年他和蒯量書,襲殺一位過路散修,和幽泉密藏藏寶圖一道的搶獲之物。因為是女人用的,他留著也沒用,便讓自己挑一件,值當一個順水人情,留個念想。
敏娘這些年得的幾件二階法器,都是首飾,有釵有簪,唯獨缺對耳墜,自家便挑了此物,回來相送。
“我,我買的,怎…怎么了?”
因為簽了靈魂契約,關于多羅諾,是絕對不能提起的,雖然猜到這耳墜對于敏娘肯定有絕大干系,但齊休只有違心的現編了個謊。
“這是我那嬸娘,魏婉之物!”
敏娘輕輕撫摸這對耳墜,大顆淚粒噗答答地掉下,“這種首飾,是我們魏家南遷之前,老家的風格,嬸娘一直佩戴,錯不了,你是如何買回來的?”
齊休聽完她這話,整個人呆住。難道?當年多羅諾和蒯量書殺的,竟然是妻子的嬸娘,那個陽壽無多,出外云游尋找機緣的魏婉!?這也太巧了罷!
“此墜是嬸娘珍愛之物,一直佩戴在身上,現在流落在外,只怕…只怕她已然隕落了!”
“你是哪里買到的?可知道賣主的信息?”
“不行,我要回趟山都,去和家里說一聲。”
魏婉是敏娘在魏家最親的親人,她此時已亂了方寸,哭著在草堂之內快步兜轉了幾圈,不等齊休答話,稍整了整儀容,便往門外沖去。
“等等!”
齊休一聲斷喝,止住了妻子要馬上去山都報信的行為,“你等我想想清楚,再去不遲。”
敏娘素來對夫君百依百順,止住了步子,轉身回來,撲倒在床上大哭。
見妻子傷心的模樣,齊休心中又愧又憐,自己的隱秘太多了,即便親密如她,也不能與之分享。多羅諾殺了魏婉,這件事因為靈魂契約的關系,只怕又只能默默埋在自己心底,永無真相大白的一天。這仇,做丈夫的不光不能替妻子分擔一二,反而要為兇手百般遮掩,自己真是可悲至極。
略哄了哄妻子,然后緩緩在屋中踱步,思考前因后果和厲害關系。
魏婉自己并未見過,只在她洞府之外,等候過小半日,之后不久,魏婉就因為陽壽無多,出外云游,希望能尋找機緣治療重傷,并收位關門弟子。幽泉之下,正正好就是一具可供奪舍,能令修士重獲新生的散魂肉身,她一介遠遷而來的修士,怎么能有目的性那么明確的藏寶圖,此為疑點一。
魏婉和多羅諾應該毫無瓜葛,但是與蒯量書卻不一定,因為之前蒯量書參與夜襲仙林坳,曾被押往山都魏家受審,在數年之后,反伙同多羅諾在白山深處襲殺魏婉。是否真如多羅諾所說,只是單純的搶劫過路修士,這巧合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此為疑點二。
多羅諾和蒯量書,一個是亦正亦邪的筑基散修,一個是器符盟的內門弟子,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會忽然在白山深處聯手,襲殺魏婉?而且多羅諾搶走了藏寶圖,蒯量書一介練氣修士,竟然敢與之多年糾纏,死不放手,卻奇怪的不去尋求器符盟的助力,一心雇傭申崮等外人散修,此為疑點三。
而齊休自己,在這疑云重重的事件中的角色,更為怪異。
魏婉是自己妻子的嬸娘;蒯量書曾參與搶劫自家的仙林坳;多羅諾是轉售給自家黑河坊市店鋪那位多羅信的叔叔;自己筑基機緣,分明被指引到幽泉之下,那具散魂肉身身上。整件事似乎冥冥之中有道無形之手,將自己推往那具散魂肉身身邊,而唯一和所有人沒有瓜葛的申崮,反而帶走了肉身,同時也將齊休最重要的筑基機緣斷絕。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瞞我?”
敏娘哭得累了,見夫君在屋中緩步轉圈,神色凝重地閉目沉索,并不來關心自己,感覺有些不爽,出聲問道。
“沒什么…對了!”
齊休隨口敷衍了一句,心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瞞了什么?,對,就是瞞了什么!”不由自主,加快了轉圈的腳步。
“幽泉之下的秘密,那個藏寶圖,若早先是蒯量書之物,一切便就解釋得通了!”
“蒯量書被魏家所擒,藏寶圖落入魏婉手中!”
“魏婉陽壽無多,帶著藏寶圖去尋找續命的機緣!”
“蒯量書心存不甘,雇傭了多羅諾,在白山某地,襲殺了魏婉!前因后果,嚴絲合縫,并不是什么巧合!”
“多羅諾仗著筑基修為,強行搶走了藏寶圖,蒯量書知道其中利害,所以即便修為不如人,但一直不依不饒,糾纏了多羅諾數年。”
“蒯量書不敢借助自家門派的力量,因為散魂肉身這種物事,不敢示之于人,只能用靈石雇傭不相干的修士,如申崮之流幫忙。所以說多羅諾、申崮等人并不知秘藏中確切有何物事,而雇主蒯量書肯定是知情的!”
在心里把這些事想明白了,齊休猛地停住腳步,一捶手,“想明白有何用!前后與申崮,多羅諾簽下的兩張靈魂契約,還有魏婉拿著藏寶圖出外準備行奪舍之事,不管魏家知不知情,自己根本不能,也不敢去挑明!歸根結底,一個字都不能吐!”
“哎!”
齊休一口氣憋在胸口,郁悶至極,“我從器符城,雇傭了黃韶能,引來了蒯量書,藏寶圖在魏家轉個手,到了多羅諾手中。而又是我,此時獲得了冥冥中筑基機緣的指引,鬼使神差地到白山深處襄助多羅諾,收買申崮,殺了蒯量書,終于到得幽泉地底,那具散魂肉身,我筑基機緣身邊!命運之力,將我和這些人糾纏交錯到一起,分明是為我鋪了一條筑基的通途,只可惜在處處殺機之中,好不容易掙扎到目標近前,終究還是氣運不濟,申崮成了最后的贏家!”
一想到此,齊休只能仰頭長嘆,徒喚奈何。
敏娘見齊休得知耳墜是嬸娘之物后,不知為什么,好像十分煩躁,突然頹唐下來,心又軟了,從后環抱住夫君,無聲安撫。
心情各異的兩夫妻默默相擁,彼此支持取暖,過了許久,終于被外面闞芹的通稟聲打斷。“余仙師快到了,他好像吃多了酒,我攔不住。”
“這個余德諾…”
齊休歉意地轉身,對敏娘說道:“我去見見余老頭,你去魏家通傳嬸娘的訊息時,定要切記,一口咬定這耳墜是因為式樣和你們魏家風格相近,我無意中在博森城看到,買回來的。”
敏娘從齊休的話中,哪還不知道另有內情,不過她的身心早已和夫君融為一體,再不多問一句,默默點頭,離開草堂,獨自往山都報信去了。
“哎呀!我的掌門師兄!”
余德諾醉醺醺的,進門看見齊休,上前大力拍打幾下對方的肩頭,口中含含混混地嚷道:“慕菡都告訴我了,這筑基機緣,沒了就再找,些許財貨外物,丟了就丟了,你也不必糾結,看開些罷!活著,比什么都好哇!”
“你醉了…”
齊休看著白發蒼蒼的余老頭,越來越像當年王涫老小孩般的形色,又不好和對待其他弟子一般,呵斥責罵,只好無奈地將他讓到椅子上坐定,闞芹泡了杯醒酒茶,奉了上來。
余德諾抱著茶杯,像喝酒那般嘬了一口,繼續口沒遮攔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齊休此時哪耐煩聽這些,忍住不愈,用只言片語敷衍。
老頭一開始說了些白山深處的恐怖傳聞,大體是安慰齊休的意思。又越扯越遠,講起古來,“當年若不是你和展元,我這把老骨頭在黑河快混不下去時,也動過去白山深處搏命的心思。要是那時候去了,說不得,能不能有掌門師兄的好運,活到這把年紀,都不好說。”
“呵呵,各人緣法,無從預料…”
齊休隨口答了一句。
“哎,想想還真是,這人的命啊…古吉那么聰明伶俐的孩子,死在無名谷一個獵戶手里,秦唯喻那小呆子,倒傻人有傻福,如今修為還在看漲,哪想得到。”
余老頭這話,一擊戳到自家的傷心處,齊休拼命忍住怒氣,干笑了兩聲。
“當年要是古吉還在,現在也到三十歲了,今年正好該吃他的喜酒了…”
余德諾不停絮絮叨叨地扯東扯西,其中這句話,立刻勾起了齊休的思緒,閉目陷入回憶之中,其他的話,都聽不清了。記憶深處,古吉那活潑靈動的音容宛在。“若是古吉在無名谷活了下來,固然是我心所愿…但他還有藏經閣之戰,天引山之戰,黑河坊之亂好幾關要過,能不能活到三十,還是未知之數。”
又想到了自己的數次死里逃生,特別是當年在兵站坊,那位齊云行刑修士在自家后頸上的那記手刀,若是逃不過,此時也和古吉一般,深埋于黑河峰地下,成了黃土一抔。
“咦,等等!”
忽然如同無盡黑暗中響起道閃亮霹靂,“命運之道,說難測,修士怎會萬里之外,感應到筑基機緣,說注定,那我這趟無功而返,做何解!?命運之道,說無常,那我的心血來潮天賦,不是虛假,說料定,那我的不在算中天賦,又做何解!”
一想到這,齊休道袍無風自動,靈力不受控制地,從全身毛孔里散逸四出,心頭升起一絲迷蒙難明的啟悟,令人無法抑制地沉浸入內,不在算中明己心見人性察寶光知風水心血來潮,識海的七竅玲瓏心中,六個竅穴六彩雄光噴薄而出,唯一黯淡的竅穴之中,什么物事隱隱預現,跳動不止。
“這是?”
余老頭看見齊休身上的異像,驚得張大嘴巴,哪還有一絲醉意,到底他有分見識,“掌門要筑基了!掌門要筑基了!”
飛奔出了草堂,高聲大叫,四處喊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