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萬頃,一線青梭穿空而過。
梭名‘乙木御風’,首部繪紅云一朵,云上漆‘楚秦’二字,為便于水中停靠,梭底被改成了船弧形,遂顯得下大上小,頗不協調。
梭頂旌旗招展,三面大的立于甲板中央,一曰‘大周’,一曰‘心正’,一曰‘楚秦’,楚秦之旗赤底金字,早年魏家所賜絳色旗的大小形制已難配得上楚秦盟如今之聲勢地位,已被齊休收入門中秘庫,再不示人。
三面旗幟外面一圈插的是‘北烈山熊’‘梨山敢’等各家附庸之旗,眾旗下守著一人一獸,人是熊家子弟,名喚甫亭,筑基修為,生得高大敦厚,方臉闊口,內著楚秦赤袍,胸口處繡有‘北烈山熊’字樣,外披一件大灰氅,從背后看去,與身邊的伴獸風梟熊獸活似一對灰熊兄弟。
其余人等或五、十、二十、四十人為一隊,按班守序盤膝安坐,隊列前立兩面旗,一面上寫明‘北路乙十三九隊’之類番號,一面上則是‘楚秦盟空曲山祁’之類家門名號,絕無錯亂。或單人獨影,低頭垂目邁著無聲地小碎步,行色匆匆地往來傳遞命令。所有人等大部著楚秦赤色道袍,偶有白袍儒生夾雜其間,均為地位崇高的大周書院儒修,起押陣督戰、記錄、賞功罰過之責。
“到地方了,降落!”
兩位金丹修士高高立于飛梭頭部,其中一名中年儒修揮動手中令旗,高聲下令。
另一位正是楚秦先鋒官顧嘆,“降落!”他重復道,飛梭前部馬上微微下傾,一頭往海面扎去。
‘嘭!’
不多時,一聲巨震,砸起的浪花在飛梭兩側揚起,甲板上的人都需抬頭仰視,若有人從高空往下看,整個場面就有如一只青色軀干白色雙翅的蝴蝶,正在海面翩翩起舞。
但無人有心情欣賞這壯美景象,兩名金丹修士一連串的命令下達,整個飛梭立刻變為架精確運行的戰爭機器,飛秒不停地運轉起來。
巨大的艙門在一側放,這也是來外海后改過的,剛剛能容納一種外海特產靈龜出入,同樣巨大的靈龜被馭手從艙內被引導出來,然后從傾斜的艙板上滑下,‘噗’地一聲墜入水中,剛剛還行動緩慢的巨龜一入水,瞬間就變得靈活無比,等押陣儒修并一個楚秦盟四十人小隊踏上背部,便飽吸一大口空氣,刺溜一下鉆入水中。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巨龜筆直下潛,它背部早已固定好了一個具有避水、辟邪等屬性的法陣,在漆黑的深海中發出微微輝光。很快,前方海底一處被螢石照得透亮的臨時法陣映入眼簾,數名金丹修士早已等在里面,等打頭一只靈龜上的押陣儒修迎上前,“仍舊被那魔蛇通過那海魔井跑了,我們不敢追深…”便有位身著白衣,斜抱飛劍的絕美女修對他交待道:“只能還是照老樣子,將此井封死罷了。”
白衣女修正是明真,她得了在法引手中晉級三階,后由齊休轉贈的慈悲普渡劍,在這外海魔物肆掠之地便無往不利,很快被大周書院攬入了一個特殊的獵魔小隊,負責掃蕩海門島以東海域的落單魔物,隊員大部由金丹修士組成,均為各家一時之選。
她讓開一個位置,示意那儒修上前研究身后還在冒著黑色魔氣的洞口,“我省得了。”那儒修仔仔細細探查了一番后,便開始對后續趕上的各個楚秦小隊下達一串串命令,“祁兄,你部負責外圍警戒罷,佘兄、羅兄,你倆帶自家所部開始搭建法陣,敢兄…”
很快,海魔井旁便熱鬧忙碌了起來,鎮壓法陣的輪廓框架很快搭建完畢,約莫四、五個時辰后,隨著一枚四階光屬性靈石被塞入陣法中樞,整座法陣開始運轉,海魔井里源源不斷散逸的魔氣迅速湮滅,接著,土元素不斷涌入井口,慢慢地,那魔蛇賴以行走的通道便被一點點堵上。
“不好不壞吧,沒抓到那魔蛇,但也堵上了一個先前漏過的海魔井。”明真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對身邊友笑道:“千里追逐,列位都辛苦了,不如到本門飛梭中稍作歇息罷?”
“也好、也好。”
眾人紛紛應了,等諸事完畢,親眼見那鎮壓法陣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和整個海底融為一體,便徹底放下了心,和來支援的楚秦各隊一道浮上海面。
顧嘆早已等待多時,和明真雙目對視,兩人都笑得恬淡自然,“辛苦了。”顧嘆說道。
“你也辛苦了。”明真答。
“顧師叔祖,顧師叔祖!”
不防被一個冒冒失失的聲音攪亂了氣氛,顧嘆回頭看去,一名練氣門人揮舞著張小紙條奔了過來,他認得那是展劍鋒的小老弟包二,明明拖著條瘸腿,卻跑得飛快,目前在船上負責收發靈禽傳遞的消息。
“淞平島,淞平島…”包二興奮地嚷道:“終于拿下來了!”
在場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微微一滯,并無幾個對此消息表示高興的,因為中路軍在淞平島這個節點上的打開,就意味著南北兩路幾同練兵的小打小鬧再無可能,要按照預定計劃正式開始動了。
“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月,海東城這次臉面丟得不小呢。”
顧嘆笑了笑,“這一天終于來到了啊…”他輕輕嘆道。
十天后,大周書院北路指揮姬興德立于一座魔物盤踞的小島之前,向身前上萬各色修士說道:“諸位,今天,我們抱著一個相同的目標來到此地…”
與此同時,海門島東北方向,另一座同樣被魔物占據的小島外,青色飛梭緩緩在天邊出現。
這一次,飛梭上擠得滿滿當當,不光甲板,就是下面數層都站著人,所有人均屏息靜氣,將注意力完全投注在上方一人身上。
齊休飄立空中,威嚴的目光掃過下方的赤色人海,心中一片空明。
微微閉眼,全知天眼配合見人性空明照影,將下方無數人的狀態和心思映入腦海。
“列位。”
數息之后,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蘊含著些微哼哈真言法門,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清晰平淡地娓娓道來。
“我們都是白山兒女…”他說:“雖說已慕化正道多年,但根子上,包括我這個南遷的齊云人,其實遇事還是多用白山的那一套。比如…”
他翹起大拇指,朝腦后的小島方向示意了一下,“那里有什么?”他問。
“魔物…”
“妖魔…”
下方眾人里有膽大的回道。
“這妖魔身上,裝著多少戰利啊?”齊休又問。
這次下面不少人都沒屏住,發出了稀疏笑聲。
“笑的人心里想的和我估計一樣。”齊休也笑道:“尋常開辟戰爭,還能得些靈草獸晶,天材地寶呢!若是殺人奪寶,破家滅門,嘿嘿…”
下面笑聲更大了。
“這次來外海,固然為報楚家當年思過山的恩情不假。”齊休正經了起來:“還有一樁就是,我想我們楚秦盟到了該在正道之路上再前進一步的時候了。現在我們盟里很多人,還對以前那套念念不忘,老把什么正道虛偽啊,快意恩仇才是我輩所為的話掛在嘴邊…”
“但是!”他加重了語氣,“你們好好想想,當年連水盟還管用的時候,為什么白山人都喜歡跑連水城去游玩呢?一言以蔽之,正道之地安全嘛!說正道虛偽的人,你怎么不來山都山玩,怎么不去九星坊玩呢?”
眾皆笑。
“我在白山呆了近兩百年,看透了咱們所謂的快意恩仇,無非是以強欺弱,以大壓小,興則吞疆并土,達則巧取豪奪罷了。一言以蔽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當年可是搶了人家的東西,轉頭馬上樂顛顛地去連水城游玩購物,流連忘返啊…”
“誰虛偽?”齊休問。
眾皆低頭不答。
齊休再沖那小島駢指一點,“降妖除魔,虛不虛偽?”
下面寂靜無聲。
他再問:“你們把一切念頭都拋開,只回答,降妖除魔,是不是正道所為?為之拋頭顱,灑熱血,虛不虛偽!?”
“不虛偽!”沙諾扯著嗓子帶頭吼道。
“不虛偽!”眾人轟然響應。
“今日!”齊休張開雙臂,朗聲道:“我們不但要為外海降妖除魔,還要除去我們自己心中的妖魔!從今而后,楚秦盟的正道不再是虛應故事,不再是表面文章,楚秦盟的正道就在在場諸位的心里!”
“諸君!”他高吼道:“今日我楚秦在此降妖除魔,還世間朗朗乾坤!”
“降妖除魔,還世間朗朗乾坤!”眾人皆高呼。
‘通通通’,顧嘆親自擂鼓,一通通鼓聲適時響起。
“今日我楚秦在此降妖除魔,行正道之實不落人后!”
“不落人后!”
“今日我楚秦在此揚名!”
“揚名!”
無數赤袍修士舉起雙手,聲震寰宇。
其陣堂皇,其心可用,那大周書院押陣金丹一邊聽得頻頻點頭,一邊揮動手中令旗,開始分撥任務。
“降落島前,放下艙門!”
“多羅森道友,你帶某部某部前出此處,立下某某陣法一套,壓住隊尾,收治傷員并隨時準備支援!”
“明真道友,你帶某部某部乘靈龜潛入海中,謹守四處,阻住魔物逃竄!”
“齊掌門,您帶我部儒修立于陣后,嚴懲巡脧不進者、畏敵后退者…”
“顧嘆道友,熊十四道友,你倆攜帶主力攻島!”
“齊妝道友,空中四處防備,由你帶領某部某部乘駝鰩完成。”
隨著他分撥調度,一陣又一陣赤袍修士離梭行動,空中,海上,海底,旌旗蔽空,紅云遮日,屬于楚秦的外海光復戰爭,終于正式開始了。
另一處,楚紅裳已挾萬丈紅云一馬當先撲入島中,震天的爆裂聲旋即傳去,毀滅一切的火焰沖天而起。楚青玉在不遠處飛梭上振臂高呼:“我楚家定鼎白塔城之路,從這里開始!”
相似場景,豐緒則對主要由海門島修士跟淪陷之地逃難而來的修士們喊道:“殺盡魔物,為我們的兄弟姐妹,父母妻兒報仇雪恨!沖啊!殺!殺!殺!”
另一處,那黑風谷金丹披頭散發,狀若瘋癲,嘶吼道:“兒郎們!世間的偽君子殺不干凈,這茫茫大海卻可掃蕩清平!給那些儒狗看看我輩行義勇之事不落人后,兒郎們!動起來吶!”
半個時辰后,姬興德:“總之,這是一次團結的行動,一次振奮人心的義舉,我相信我們必然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從一個輝煌走向下一個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