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郊外,灰熊莊園。
p這座莊園在喀山東郊的維索卡亞山腳下,距離喀山市區約20公里。這里原本是某位伯爵的度假莊園,在九月革命之后,那位伯爵見機不妙就跑國外去了,現在這座莊園理所當然的被布黨政府接管了。目前,尼古拉二世一家子就被關在這個莊園的一棟別墅里。
在二月革命后,尼二一家雖然被軟禁,但并沒吃什么苦。當時的臨時政府首腦,無論是李沃夫還是克倫斯基,都還是善待他們的,沙皇一家最開始被安置在首都郊外的沙皇村,極其舒適地住在亞歷山大皇宮里,還有眾多仆役相伴,除了沒有統治權,日常起居與在宮廷無異。1917年8月,克倫斯基政府因為蘇維埃的強烈抗議,并且擔心布黨會亂來,就把尼二一家轉移到位于西伯利亞的托博爾斯克的政府官邸。
在九月革命后,克倫斯基政府被烏里揚諾夫領導的布黨推翻。布黨政權對于尼古拉二世是恨之入骨,自然不可能再善待他了,仆役陸續被削減,供應被縮減。1917年的冬天,沙皇全家第一次品嘗到了俄羅斯的寒冷。進入新的一年后,沙皇一家的生活條件繼續惡化,他們的食物變成了最粗糙的黑面包加土豆配紅菜湯。尼二希望每天能吃上黃油喝一次咖啡的愿望,也被認為“過于腐化奢侈”而拒絕。
不但生活水平下降,尼二一家還經常受到布黨衛兵的辱罵和羞辱。但即便如此,尼古拉二世依然天真地認為,就算一無所有,只要熬過這個關口,他和家人是可以活命的,他甚至覺得俄國紅白勢力的內戰,會給來營救他的歐洲皇室親戚們創造某種時機。但是他低估了布黨革命的徹底性。
在布黨的計劃中,尼二是必須處死的。不僅僅是作為暴君的代表,更是政治需要。在布黨看來,沙皇一家是俄國白軍復辟皇權的最好籌碼,他們一旦到了白軍手里,就能夠憑借皇室多年的威望將散漫的白軍團結在一起,并迅速集結歐洲很多國家和保皇勢力的支持,與紅軍對抗。而沙皇家族只要留有活口,哪怕沒有到白軍那邊,即使是出國了,也會造成大麻煩,因為他們一旦被歐洲其他皇室扶持成立流亡政府,就會對紅色政權的合法性會產生很大的阻礙。
所以尼二必須死,不但他本人要死,連他的老婆兒女也必須死。之所以現在他們還沒死,是因為布黨高層的意見還不統一。
烏里揚諾夫認為沙皇的存在對新生的蘇維埃政權極為不利,只有處死沙皇全家才能徹底摧舊王朝復辟的機會,他的意見是立即處死。而托洛茨基等人則認為,直接殺了尼二不太合適,也起不到宣傳效果。他們認為應該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按照慣例和正常程序對沙皇進行公審后,再公開處刑,就像當年法國大革命處死路易十六那樣。
現在布黨高層也很忙,國內那么多反對派要挨個平定,一時間也顧不上這家子,就他們送到喀山這個紅軍重病云集的地方。考慮到此時的紅軍當中也有大量官兵來自舊軍隊,其中支持或同情沙皇的人不少,為了防止意外,他們就把沙皇一家關押在郊外的灰熊莊園,由最特別選出的政治可靠的工人赤衛隊看守。在此地2公里外的村莊里還有駐扎了一個營的紅軍,配有20幾輛卡車。一旦有警告,他們會在十分鐘內趕來增援。而在喀山這里還有八萬多紅軍,只要那個營能支撐一個小時,城里的大部隊就能趕到增援。
在布黨看來,這樣的布置是萬無一失的,畢竟周圍有組織的白軍都被車飛了,小股部隊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解決莊園的警衛。如果是大股部隊的話,又不可能瞞得過周圍的紅軍部隊,恐怕還沒接近到一百公里就被發現了。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幾個衛兵百無聊賴的守在莊園大門口的崗樓上。這些人都是政治過硬,非常可靠的布黨鐵桿,他們盡管感到無聊,還是很負責的警惕著周圍。不過他們雖然能監視周圍的道路,卻看不到深邃的高空。在他們頭頂3萬米的高空,這個視線難及的區域,一架超越時代的人造物正在圍繞莊園緩緩盤旋。它正在使用各種超時代的技術感知著這片區域中的建筑、設施以及各種生命體,乃至一草一木。
在灰熊莊園東北方向約30公里的維索卡亞山腳下,是一片占地面積頗大的木材工廠。維索卡亞山周圍具有豐富的木材資源,自從新中國建立后,因為大量的基建工程和工業需要,就開始從周圍國家大量進口原木。在這些領域里,質地堅實厚重的寒帶木材極為受歡迎。因此好幾個來自中國的木材公司陸續在這里建立了自己的伐木場和木材粗加工廠。
中國公司雇傭的當地伐木工將砍到的大樹用拖車拖到這里的工廠,進行削皮、去枝、修圓、烘干等程序后,制成半成品的原木,再通過鐵路送回中國。幾個月之前,這里的木材工廠都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直到立憲會議之后幾派徹底撕破臉,這些中國公司才陸續撤離。
在內戰全面之后,就只剩下“林風”這一家公司還在堅持營業了。因為很多工人都參加革命去了,沒幾個人伐木,也找不到運輸的車皮,再加上因為蘇俄當局要沒收所有的外國公司,林風公司現在還在和當局扯皮,整個公司都處于半停產狀態。
左安的車開進了木工廠的停車場,剛剛停下車,他就發現停車場里多了一輛悍馬牌越野車。這種越野車是中國北京車輛廠出產的,該車性能優越,皮實耐操,簡便易學,在國際上極有口碑,不但國內市場大量采購,還大量出口到國外。林風公司也有這種車,不過眼前這輛車肯定不是。
“蘇俄紅軍的車…”左安看了看這輛車的車牌和涂裝,馬上就知道它的來歷。俄國的經濟比較緊張,這種車輛的進口量遠遠不如其他歐美列強,基本上只有校級軍官以上才有配備。“看來,這次來的還是個中級軍官…”
“好了,各位同志,這里就是我們公司的木材廠…”左安笑著招呼后座的那乘客。
乘客們下車后,為首的那個人四處看看,就低聲問道:“左經理,東西準備好了嗎?”
“當然,鐘麗平上尉。我們都連夜組裝好了,一共七架。”左安朝旁邊努努嘴。“那邊帆布下面蓋著的就是…”
鐘麗平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十幾堆“蓋著帆布的半成品原木”,嗯,看起來是“蓋著帆布的半成品原木”。其中有一堆帆布有意無意的只蓋著一半,露出下面已經烘焙好的原木。
“起飛之前,我們需要開機檢測…”鐘麗平說道。
左安攤攤手,指著旁邊那輛悍馬牌越野車說道:“恐怕只能等到晚上,現在不行。雖然這里都是我們的人,附近也很偏僻,但是現在蘇俄有人來了…”
沒錯,左安這次從喀山帶來的這幾個人,都是從國內趕來的飛行員。而那些偽裝成原木堆的東西,就是經過特別改造的“運1”運輸機。這些飛機都是拆散之后,在前幾天夜間用飛艇悄悄空投下來的。至于為什么不直接使用飛艇,那是因為這些東西實在太大,這附近根本沒有適合降落的場地,同時它們的速度實在太慢,到時候很難跑得掉,人家蘇俄也是有戰斗機的。
安頓好那批飛行員之后,左安就來到木材廠的辦公室,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公司總經理謝小川的聲音:“伊柳申斯基同志,這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財產,是中國人民的財產,貴國無權沒收!”
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響起:“謝,我必須說明,這不是針對你和你的國家。所有外國公司的產業必須無償的移交給我們,這是上頭的命令…”
聽到里面有人,左安沒有立即進去,就站在門口等著。
“布黨難道不是社會主義政權嗎?我們中國也是社會主義國家。貴國這種行為,對于同是社會主義陣營的中國是非常不友好的!我們的大使正在和貴國政府交涉…”
這時,一個急躁的聲音響起:“閉嘴!可惡的修正主義分子!休想欺騙我們!烏里揚諾夫同志說過,你們中國根本不是社會主義國家,而是修正主義,和帝國主義一樣邪惡的修正主義國家!對,你們就是披著社會主義外皮,帝國主義國家!地方蘇維埃沒把你們槍斃,而是讓你們帶著自己的東西滾回中國,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
“好了,柴科夫同志。”那個中年人制止了同伴,向謝小川說道:“謝,你也聽到了,這是喀山地方蘇維埃的決定。你們如果有異議,可以向最高蘇維埃反應,但在有新的命令下來之前,我們必須執行。所以,請你配合我們工作。我會給你2天時間準備,這期間請你們收拾好自己的個人物品,兩天后我們的人會來接收木材廠。這是正式的書面通知…好,那么我們告辭了…”
很快,門開了,三個穿著紅軍軍裝的俄國人從里面走出來。為首的是個上校,這人左安認得,是當地蘇維埃的伊柳申斯基,目前擔任本地的工業人民委員。
“你好,左…”伊柳申斯基向左安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手下走了。他身邊那個上尉用看階級敵人的眼神狠狠瞪了左安一下,還從鼻子里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
“中修社會帝國主義分子!”然后他就隱隱約約聽到這樣一串俄語單詞。左安無所謂聳聳肩,這種指責他已經從布黨那里聽得太多了,根本就是不痛不癢。
他打開門走進去,看到謝小川面無表情的坐在辦公桌后,就笑著說道:“老謝,我回來了…”
謝小川抬了抬眼皮,坐姿不變的問道:“嗯,還順利吧?”
“還好,路上回來的時候,順便從灰熊莊園經過,沒有發現明顯的變化…”左安走到壁柜旁,從里面拿出一瓶格瓦斯,嘣得一下打開瓶蓋,自顧自的喝起來。“切,還是我們自己的格瓦斯更好喝,這老毛子的東西真不靠譜,連自己的招牌貨都沒我們的好。”
“他們的格瓦斯沒加二氧化碳…”謝小川 淡的說道:“這次派來的人怎么樣?”
左安喝了一口格瓦斯,說道:“這次上面是花了血本,派來的八個人都是來自空軍海軍的骨干,全部都是有2000小時以上的飛行經驗的高高手。上面特別要求,這些人必須保證安全,不能有損失。”
“那是當然,這些飛行員比和他們體重等重的黃金還值錢,上面可舍不得損失在這種地方…”謝小川點點頭,說道:“兩天后,毛子就要來接收了,所以我們必須在這兩天就行動。好,你去通知所有干部,半小時后開會…”
半小時后。
木材廠辦公樓的地下室原本是作為儲存物資的庫房,現在則被清空的東西,搞成了一間秘密會議室。此時會議室的正中間放著一個大比例的灰熊莊園模型,十幾個人圍著這個模型交談著。
“…這里就是灰熊莊園,沙皇一家就被關這里。為了防止沙皇逃跑或被保皇派營救,現在有一個半連約150名工人赤衛隊負責看管,他們分成上午、下午前半夜和后半夜四班執勤。灰熊莊園有四棟別墅,和若干房屋,沙皇一家被關在最里面的這棟。在東面、南面和北面的三座別墅的閣樓上都布置了重機槍陣地,在別墅外圍還有兩輛裝甲車…”
說話的是一個俄國人,身上還穿著一套工人赤衛隊的制服,他正在指著這個模型仔細的向周圍的中國人介紹著。
“先生們!我們必須要盡快救出沙皇一家,那些仇視沙皇的布黨成員會以種種名義毆打和侮辱他們,上個星期因為阿列克謝王子對他們做了個鬼臉,就被他們重重的打了一頓,據御醫波多金先生檢查,阿列克謝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幸好他們還不敢把阿列克謝打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塔季揚娜公主去為受傷弟弟爭取一些食品,就被赤衛隊的政委辱罵是婊子,被打了一耳光,還被踢了一腳。上帝啊,那么善良的公主他們也能下得去手…”
這個俄國人臉上露出了一幅悲憤不已的表情。毫無疑問,這是個混入了工人赤衛隊中的鐵桿保皇派分子。
不過他的情緒可沒感染旁邊的中國人,謝小川在旁邊委婉的提醒道:“瓦連京先生,我們這幾天就會開始行動,我們會盡全力營救沙皇的。現在請你繼續介紹情況…”
“好的,我接著說…”瓦連京擦了擦眼淚,繼續開始解說。
幾百年以來,在俄羅斯人心目中,沙皇就是他們的慈父,就是他們的“小爸爸”。盡管1905年的“冬宮慘案”嚴重破壞了沙皇的“慈父”形象,但是在民間尤其是農村當中,皇室仍然擁有廣泛的支持者。呃,順便說一句,其實那次事件尼二是幫下面的官員背鍋了,他當時根本就沒在冬宮,也沒有下令向游行群眾開槍。
瓦連京就是沙皇的支持者,他曾經在歐洲東線受了重傷,被送到凱瑟琳宮改成的陸軍醫院治療。在那里亞歷山德娜皇后率領兩位年長的公主和許多貴婦人到醫院去參加護理工作,瓦連京就是在那里得到塔季揚娜公主的治療。盡管其后成為了赤衛隊的一員,也沒有改變對皇室的效忠,他這樣的人在紅軍當中還有很多,他們秘密串聯組織起了一個個保皇組織。
當沙皇被送到喀山之后,通過某些渠道,平時表現很低調的瓦連京和幾個同志也被當成“最可靠的革命者”選入了負責看守沙皇的部隊中,還成了一個排長。但他們這些組織的力量還是不足,還是分散的,單靠他們自己的話,是不可能成功救出沙皇的,甚至還可能會危及沙皇一家的安全。直到上個月,現在眼前這些中國人通過一個可靠的中介人聯系上了他,這讓已經幾近絕望的保皇派們看到了希望,所以他們才會選擇和眼前這些中國人合作。
等到瓦連京把灰熊莊園的防御情況介紹完畢之后,謝小川問道:“瓦連京先生,你們應該可以進入莊園內那些赤衛隊休息的營房之中吧?我有一個計劃…”
此時的謝小川身上已經沒有半點兒商人的味道,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作為“龍牙”特種部隊的指揮官,居然被派到這個鬼地方蹲了一年多,還要冒充木材商人在俄國到處跑,和毛子的地方官員們玩應酬,這種日子真是受夠了。還好,這種日子現在終于到頭了,等到撈出尼二那家子,就可以和這種無聊的日子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