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里有句經典名言——婚姻就像是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想出來。這句話同樣適用于股市,而且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五年前,鄭紅杰還只是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因為一次開車時和客人吹牛,他偶然了解到了食品加工這個行業。
聽著那個滿臉酒氣的乘客拍著胸脯吹牛,他開的那家食品加工廠如何如何賺錢,當時他便隱隱有些意動了。年僅二十幾歲的他自然是不甘心一輩子當個司機,于是從那時起,他便開始嘗試去了解這個陌生的行業了。
后來憑借著家里的那點積蓄,又向親戚借了一部分錢,他成功地盤下了一家經營不善的食品加工小作坊。
雖然沒有念過大學,但憑借著吃苦耐勞和勤奮好學的秉性,他硬是靠著那現學的半調子經營知識,將那個小作坊越做越大,最后發展成了如今的大廠房。
訂單如同雪花般的飛來,他的工廠里走出來的罐頭和面餅不但質量沒話說,價格也是比同行要實惠不少。廠子越辦越紅火,買地,購進生產線,雇傭更多的員工甚至連康帥夫都向他的廠子下過代工的訂單。
沒過五年的時間,鄭老板的名聲就在家鄉里傳開了。原先那些親戚老鄉們還總是杰子、二蛋之類的叫他,現在也都統一口徑地叫鄭老板、鄭哥了。
從一無所有,到在望海市辦廠致富,買車買房,錦衣還鄉從一個的哥到老板,他這五年的經歷簡直可以寫一本書。
然而這一切都在去年年底被改變了。
大盤觸底,劍指6124的言論甚囂塵上。當時的大盤還游移在3000點以下,他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在一次喝酒時向他勸道,股市好賺錢,如果有閑錢的話可以去試試。
當時雖然有些醉意,但鄭紅杰的腦子還是清醒的。理智告訴他。那種零和游戲并非什么正道。一個不生產任何產品的市場,怎么可能會創造價值呢?
鄭紅杰沒有聽從朋友的誘惑,反而勸說那個朋友不要迷戀那種不靠譜的玩意。不過他的朋友只是嗤笑了一聲,沒有再理會他。
四個月后。他的朋友在市內買了兩套房,原先的東方也換成了寶馬。一次喝酒時,那個朋友紅著脖子吹著自己如何憑借著一百萬的本金,在股海中大殺四方,創下了連翻5倍的傲人戰績 看到朋友發了財。鄭紅杰心中也是隱隱有些后悔。如果他當初聽了朋友的勸告,此時別說兩套房了,只怕別墅都住上了。他辛辛苦苦的干四個月,還沒他那個朋友幾天賺得多。
酒過三巡,或許是只是出于羨慕,鄭紅杰隨口問了句:“現在入場還來得及嗎?”
一聽這話,他那朋友立馬來了興致,一個勁地拍著胸脯虛吹什么“經濟形勢一片大好”“劍指萬點”“這是一場賭上改、革成果的‘戰爭’,不可能退!”
稀里嘩啦一陣慷慨激昂地陳詞下來,鄭紅杰心動了。如果僅憑他那個食品加工廠。他想要當上千萬富翁還需要十年,可在股市可能只需要幾天。
回到家中,他猶豫著開了戶。聽著朋友的指點,試探性地往里面投了兩萬塊的小錢。放在里面他也沒管,因為忙著生意上的事,直到一個月后他才記起來自己曾經買過一只股票。
當時他只是抱著好奇的心里登上了賬戶,想看看現在那兩萬塊變成多少了。只是2萬塊的小錢,哪怕虧了個干凈他也不怎么心疼。
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他一跳。兩萬的股票資金,此時赫然的已經變成了五萬!
當時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中盤旋著的不是什么興奮,而是懊悔。
沒錯,就是懊悔。
假如當時買了兩百萬,此刻就是五百萬了!假如當時借錢買了一千萬。此刻他就變成千萬富翁了 貪欲是永無止境的,看著那刺目的5000點紅字,想著幾天前人人日報上那“牛市才到半山腰”的言論。他很快便將銀行卡里的兩百萬全劃到了股市賬戶中,這其中,還有100萬是原本用來擴建廠房的銀行貸款。
“人人日報總不會坑老百姓吧?”“xxxx總不會說謊吧?”“要是真崩盤了xxxx肯定第一個坐不住!”
嗯,還真別說。就是坑了你又如何?你咬我啊?
剛開始的時候,他確實興奮了一回,一天兩個點便賺了四萬。僅僅是看著那根紅線,他便感覺全身都在興奮地發抖。他已經隱隱開始做起了千萬富翁的春秋大夢,全然忘記了當初的謹慎。
然而僅僅只過了半個月,他便體會到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
指數一路向下,千股跌停成為常態,而媒體一路唱多。
“千金難買牛回頭。”
“短線回調洗盤是為了更好上漲。”
“長期鐵底,大膽買入。”
“大盤已經跌無可跌,央媽正在討論降息降準。”
“八成機構認為大盤已見底。”
“養老錢入市正在討論。”
“擊穿3000點,不應將短期反彈看做反轉。”
一路補倉一路套。原先向他拍著胸脯保證不會跌破4000點的朋友已經不見了,據說他借了不該借的錢,丟下了妻兒逃到南方去了。
鄭紅杰想過死,不過他不能。他有一個很愛他的妻子,還有一個將爸爸視作偶像的女兒。
廠房擴建是不用想了。
因為將貸款用于其它目的,為了避免被追究法律責任,以及被銀行強制出售抵押資產,鄭紅杰選擇了拆東墻補西墻的方法。他從生意朋友那里借了一筆錢,一部分還了銀行的貸款,然后將剩下的那部分錢投入到了工廠中,希望能夠慢慢地還清這筆債。
然而不幸的事再次發生了。
沒過一個月,豬肉價格暴漲帶動了其它食品的價格,直接導致了罐頭的生產成本飆升,給了食品加工業當頭一棒。可為了還清這筆債務。他之前幾乎是來者不拒地接下了所有飄來的訂單,然后靠著收到的定金勉強維持著生產并還債。
以上個月的價格下的訂單,按照這個月飆漲之后的成本生產,現在每出廠一個罐頭。他就得凈虧一塊錢。然而不生產,他又不得不償付違約金。
如果是以前,他完全可以憑借著充足的資金應對這場危機,可現在 權衡之后,他還是選擇了違約。賠干凈了最后一張鈔票。他已經失去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銀行不會再借給他錢,無法再支付工人的工資,他不得不辭退了所有的員工。
這五年,就像一場夢一樣。
因為一場合法的龐氏騙局,他從云端走向了地獄。
“炒股就像是《盜夢空間》,外面的人望而生畏,里面的人不可自拔。”
留下了這么一句令人回味的話語,鄭紅杰吐了最后一口煙圈,然后將煙蒂扔在了地上踩滅。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老實說,江晨曾經也關注過股市。只不過直到7月為止,他口袋里都沒什么閑錢。很幸運,他從頭到尾都是“外面的人”。
靜靜地聽完他的話,江晨暗暗嘆了口氣。
“呵呵,你的經歷簡直可以出一本書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開車吧,賣了工廠,湊出錢把債還了,在把拖欠的工資補上,我鄭紅杰雖然不是什么大老板了,但做人還是得守信的。”自嘲地笑了笑。鄭紅杰搖著頭說道。
誠信是個不錯的閃光點,江晨聞言不禁暗自點了點頭。他并不會經營公司,與其去獵頭市場雇傭個不熟悉的經理,還不如直接雇傭這個行家。
“我是問你以后的打算。可沒問你明天的打算。”江晨笑了笑,看著那張與年齡不符般蒼老的臉,輕聲問道。
聞言,鄭紅杰愣了愣。
“我?或許開車——”
“太浪費了,我這個人很欣賞有能力的人才。”江晨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笑著繼續說道,“怎么樣?有興趣來我的工廠工作嗎?興隆食品加工廠依舊叫興隆,你依舊是廠長。”
言罷,江晨伸出了右手,笑瞇瞇地看著他。
呆愣著,那蒼老的臉上突然便恢復了一抹神采。從最初的詫異到最后的激動,鄭紅杰顫抖著伸出手,握住了江晨伸過來的手。
他從沒想過,這個工廠的新主人會觸這個霉頭,雇傭自己這個失敗者。畢竟無論如何,這個廠子是在他的手上黃掉的。
“工廠倒閉并不是因為你經營上的失誤,我認為興隆食品加工廠,只有在你的手上才能發揮出它最大的價值。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就這么放手自己多年來的心血,怎么樣?你意下如何?”
“我愿意!”
根本無需猶豫的答案。
放下了江晨的手,鄭紅杰彎下腰來撿起了地上那剛被他踩滅的煙蒂。
“你這是干什么?”江晨失笑著問道。
“嘿嘿,食品加工廠的衛生可容不得馬虎,我擔任廠長的時候,毫不夸張的說,整個場內見不到一個煙頭!”如被春風拂過一般,似是一瞬間,那原本溝壑縱橫的臉便恢復了往昔的光彩。
江晨聞言聳了聳肩,笑著掐滅了煙頭,然后跟著他一起走到了垃圾桶旁,將煙頭扔進了桶內。
“既然公司被我收購了,我會注資一百萬,那么我要求你半個月內恢復生產,我只問你一句,你有信心嗎?”
“有!”
看著鄭紅杰扯著嗓門喊了一聲,江晨哈哈一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氣勢!我看好你,和我去一趟工商局把手續辦了。”
“嘿嘿,老板,辦完手續后我可以邀請你去我家吃個飯嗎?我手頭有點拮據,飯店請不起”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訕笑著說道。
無論如何,他都想請這位恩人吃頓飯表示感謝。這是他們家鄉的傳統,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堅持。
微微一愣,江晨隨即哈哈一笑道。
“沒問題!”
這時,他突然注意到,這個落魄男人的腰板,重新直了起來。
就像重獲新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