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陳琳,與一名文士,駕著牛車行駛在官道上。
“看,那便是白虎城了!”
荀攸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城邑,開口道。
文士隨之抬眼望去,雄偉厚壯、高逾五丈、幾近于洛城、長安的城垣,映入眼簾。
文士頓時皺起眉頭。
一旁的陳琳,卻在稍加關注之后,即將目光投向道旁正在開墾荒地的農夫身上。
這些人,不管是在勞作之中,亦或是休憩之余,都隨著遠處隱隱約約飄來的“大王叫我來巡山”的長嘯聲,快活地哼唱著。
曲子雖是怪異、辭句雖是拗口,農人面上的歡喜,卻讓陳琳看得怔住了。
黃巾賊亂已平,太平余孽也已漸漸銷聲匿跡,但如眼前這般平和安定的場景,便就在京洛之地,也是不多。
“袁公路?”
荀攸忽然脫口而出。在其余兩人看過來后,他不是很確定地道:“聽這聲音,似是袁家嫡子袁公路?”
陳琳頜首道:“應該是了。”
他精于音律,對聲響最是敏感。袁家子那男高音,他一下便聽了出來。
兩人說到這兒,忽然一愣。
不都說汝南袁家的嫡長子得了仙緣,在此白虎山修行仙道的嗎?怎還做起了巡山的活計來?
“待攸喚他一喚。”那文士也是不信,等牛車行到近處,向那聲響來處,高聲叫道,“可是汝南袁公路?”
不遠處的長嘯聲戛然而止,不幾時,左手拿一麥餅、右手提一陶罐的袁術,出現在牛車前。
“哪個喚我?”
“南陽許攸,見過公路兄。”
許攸望著眼前鄉間老農打扮的袁術,有些遲疑。
以前的袁術,好奢侈逸樂。莫說衣著講究,就連出行都巴不得弄出些儀仗隨行來。
眼下怎成了這幅模樣?
“許子由?你不是最喜歡隨在袁本初身邊嗎?怎跑到我白虎來了?”袁術疑惑地問了一句。轉眼瞧見荀攸、陳琳兩人,忙笑著道,“公達、孔璋也來了!”
“我二人奉大將軍之命,來此探看史侯。”荀攸拱拱手。“至于子由兄…”
“攸與本初原是要出游至此,恰逢袁司空要捎些錢物予你,故此…”許攸皺眉答話的同時,將一個鼓鼓的布囊遞了過去。
“哦,袁本初那廝何在?”
“本初兄途中有事。暫時來不了了。”
“途中有事?切!”袁術一把接過布囊,不屑地道,“本仙長還待修行有成時,提攜他一把,卻沒料想這家奴還是如此不識趣。”
說完,他恨恨地啃了一口麥餅,隨即又將那布囊打開來。
“百余金?”
袁術略略查點后,大失所望。
這次,不光是許攸皺眉,就連一旁事不關己的荀陳二人都忍不住道:“公路。百金也不少吧?”
袁術將腰間所系的稍大皮囊扯下來打開,對著三人晃了晃,不屑地道:“還不如我這些日子做任務來得多!”
金燦燦的寶光,自囊中透射出。百余枚光澤流轉的蹄形一兩金,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精美的造型,夾雜著炫目的異彩,格外引人注目。即便是之前見過的荀攸、陳琳,此時也忍不住隨著看上兩眼。
不說此金價值如何,單是那流轉不定的光彩,也足以讓人珍視、收藏了。
“至今日此時。術已得金千余。”袁術頗為自得。
千余金?
許攸三人一愣,就要開口問明狀況,卻聽到一人從旁搭話:“太原王定,見過諸君。”
王定。豫州刺史之子,高冠博帶、錦繡衣裳。與農夫一般的袁家嫡子站在一起,高下立判。
此方是世家子弟的風采!
荀攸三人忙回之以禮,一番敘話。
袁術枯立片刻,甚是無趣,道過一聲別后。便要回城去交付[巡山任務]。
“蔡翁與史侯正在城門外筑臺,三位自尋便是。定尚有事,先行告辭。”王定說完,即快步趕向袁術,“公路兄,等我一等。”
望著袁王二人勾肩搭背、嬉笑遠去的背影,荀攸三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世家子弟嗎?
白虎城。
城外平和安樂,城內卻人聲噪雜紛亂、幾不下于洛陽城西市肆。
尤其城門外,立木架棚、夯土筑臺,一幅火熱朝天的場面。
“荀攸荀公達(陳琳陳孔璋、許攸許子由),拜見蔡翁。”
三人尋找半天,好不容易在一處土基前,瞅見了塵泥滿身的蔡伯喈,忙跨過一根根圓木、跳過一個個泥坑,在漫天灰塵中,躬身作禮。
“大將軍著我等探看史侯,并送來些錢物。”
“史侯甚好,無恙無災,請大將軍放心。”蔡邕拱手還禮后,隨口應和,沒等荀攸三人再開口,他忽然聲調一高,“杜亞德,再運些碎石來!”
三人望著又再忙于“筑臺大業”的蔡邕,面面相覷,最后只得在其稍作歇息的空當里,上前問道:“史侯何在?”
蔡邕稍一愣神,隨即指了指身前不遠處,一個常常咧嘴而笑、提著陶罐送遞熱湯的小兒,道:“那便是了。”
三人無語。
片刻后,就待上前與皇子見禮,城門里忽然起了騷亂。
“若非此子毀謗我家將軍,雄絕不與其一般見識!。”
“白虎城不以言談罪人,且嚴禁私斗。你兩方若有爭執,請出此城。”
“那賊廝,可敢出城?”
“董仲穎,無能無恥之輩。若非白虎弟子襄助,早死在鉅鹿城下!不然,哪能如今日這般,賄賂閹官,得天子賜下濟陰太守一職?”
“賊廝!竟敢辱我家將軍!看刀!”
城門里,一九尺身長、豹頭猿臂的大漢,怒聲大喝,一把抽出腰間環首刀,就待上前。
“城中禁止私斗!收刀束手,不然莫怪李某不客氣!”
李進一瞬間喚出“如意兵甲”,抬起手中長戟,對那大漢喝斥道。
“待俺殺掉這鳥廝,再向仙長賠罪!”
九尺大漢,沒理會李進的話,舉刀沖前。
“叮!”
一戟點中環首刀背,大漢的右手猛然一震,長刀險些脫手。
“華都尉,我來助你!”
“看槍!”
數名親衛擁上前,合力攻來。
“退!”
李進長戟橫劃,一股氣勁自戟首處迸出。三名親衛,頓時如胸口遭了大石一撞,兵刃墜地、踉蹌后退。
華都尉索性不去管那賊廝,提環首刀,直取李進。
然而,一步尚未踏前,他即停了腳――戟尖刺喉,寒意入膚。
“閣下可是李進李真傳?”
“收刀束手,領罰十杖。”
“好…好吧。”
黃河岸邊,袁紹負手而立。
望著滔滔逝去的河水,他感慨頗多。
修身養望數十載,其間諸多努力、百般付出,卻及不上那莽夫匆匆一行。
天下人,怕都在笑“袁某人不識大勢”吧?
直至薄暮,牽馬尋找住所之時,袁紹依舊心中苦笑。
“家無雞豚待客,只此兩尾小魚,是里中漁家方才捕獲的,特烹來獻上。望郎君恕怠慢之罪。”
“無妨。”
袁紹看著罐中兩條不足一尺的長尾紅魚,暗自搖頭的同時,舉起竹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