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勒安·修奈澤爾上尉的印象中,一九四二年的六月一日絕對是他人生中最勞累的一天。
五月三十一日的夜晚,他率領六十八名部下趕到布澤烏城后,連夜展開工作,巡視布澤烏城的城防工作。
修奈澤爾首先關注的布澤烏城所處的險境,經過核實,他清醒地認識到,布澤烏城三面被圍,只有北面依托布澤烏河與后方保持聯系,河面上沒有橋梁,只能通過沖鋒舟和橡皮艇等小型“全手動”船只運送物資和人員。
城外陣地由181和184步兵師防御,城內是第八機械化軍殘部和113步兵師在布防。
視察過后,修奈澤爾由衷地感到,無論是布澤烏城蘇軍所處的戰略態勢,還是守軍對即將到來的戰斗所做的布置,都指向一個后果,布澤烏城必然會被德軍攻克。
作為忠誠的NKVD部隊的一員,既然參與到保衛布澤烏市的戰斗,就不能被險惡的局勢嚇倒。
聽說德軍在六月一日就會發動進攻,修奈澤爾顧不得休息,他按照預定時間返回第八機械化軍軍部與部下會合,隨后連夜召集部下開會,制定加強布澤烏市城防的計劃。
NKVD部隊是布爾什維克政權的保衛者,是支撐蘇聯這座大廈矗立不倒的支柱之一。
身為NKVD部隊的成員,修奈澤爾和他的部下不僅是“忠誠”與“狂熱”的代名詞,還是蘇聯武裝力量中精銳部隊的代表。
他們受過比陸海空三軍士兵和軍官更苛刻的訓練,苛刻到毫無人性的地步,他們幾乎精通各種作戰技巧,尤其是巷戰戰術。畢竟,他們的本職工作是維護蘇維埃政權的穩定,而蘇聯作為工業國,維護莫斯科、列寧格勒和基輔為代表的各大工業城市的穩定是重中之重。
作為巷戰專家,修奈澤爾和部下所受的訓練派上了用場。
六月一日凌晨,天還沒有亮,修奈澤爾和部下就帶著各自的任務匆匆趕到布澤烏市的各個街區,指導當地的駐軍加強構筑防御工事。
布防工作剛剛開始,修奈澤爾就發現他們的部隊面臨著一系列的難題。
第一個也是最大的難題是時間緊迫。
如同他得到的情報,德軍的總攻如期打響,聽著城市外面連綿不絕的炮聲,修奈澤爾還以為自己被雷雨云包圍。
仰望天空,蘇聯、德國和羅馬尼亞三國空軍已經打成一團,分不清彼此,蔚藍的天空中有的只是鐵、血與火。
一天還是兩天?不知道外圍的步兵陣地能夠堅持多久,修奈澤爾和他的部下督促著113步兵師和第八機械化軍殘部抓緊搶修工事。
搶修工作開始后,修奈澤爾和他的部下面臨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首先是他和他的部下昨夜才進駐布澤烏市,不了解城市街道分布和地形。
其次是戰備物資不足,最后就是人手不足以及城內羅馬尼亞人的敵視。
不熟悉地形可以對照地圖慢慢摸索,戰備物資不足可以就地征集,修奈澤爾充分發揮了他的主觀能動性。
“咣當咣當”的巨響中,一支支大腳或是槍托砸到房門上,蘇軍士兵們得到命令,破門而入沖進居民家中,大衣柜、皮箱、棉被、寫字臺甚至是包袱皮等,所有被認為是有價值的家具都被修奈澤爾征用。
第八機械化師的卡車來往于市區和市北的河岸,成車成車的泥土和河沙被運到城內。
大衣柜和寫字臺等家具內裝滿泥土和河沙,隨后被扔到街道上當做障礙物阻擋敵軍的前進。
皮箱、棉被和包袱皮內裝滿泥土或者沙子后被充當沙袋,堆放在臨街的窗口,構筑成臨時的機槍陣地。
建筑物的入口被磚石或和瓦礫堵塞,大樓的陽臺變成重機槍陣地,樓頂變成觀察哨和狙擊手的棲息地。
每一處陣地的蘇軍戰士旁邊,都擺放著大量手榴彈、反坦克手雷和“莫洛托夫雞尾酒”燃燒彈。
反坦克炮、坦克也蹲守在主干道的拐角處,炮口指向德國人可能會出現的南方。
忙碌中,修奈澤爾接連聽到一個個噩耗。
下午兩點左右,城南大樓上的觀察哨送來情報,德軍幾乎全線突破城市外圍的防御陣地,有大批敵軍步兵正在向市區挺進。
修奈澤爾坐著他的嘎斯6140型敞篷車,風風火火地趕到城市南方,爬上觀察哨所在的大樓,恰好看到無數步兵蜂擁著向市區涌來。
“我們的任務到此為止,戰斗交給113師和第八機械化軍。”
修奈澤爾命令部下重新集結,返回城市北部第八機械化軍軍部,保護里亞貝舍夫的安全。
羅馬尼亞第七步兵師的步兵率先沖入布澤烏城,一頭撞進修奈澤爾精心布下的殺陣。
巴塞斯庫大街上,羅馬尼亞士兵發現整條街道都變成戰場,每一間房屋都是碉堡,馬克沁重機槍、捷格加廖夫輕機槍將密集的彈雨灑向他們,任何暴露在空曠街道上的人形物體都會遭到掃射。
扔下一堆尸體,羅馬尼亞士兵們瘋狂沖進街道兩側的房屋,卻發現大多數房屋都被鎖的嚴嚴實實,或是被磚石和各種奇怪的“沙袋”堵塞。
為了躲避致命的彈雨,羅馬尼亞士兵們紅著眼睛,抄起槍托,抬起大腳,破壞堵住他們逃生去路的一切障礙。
四個羅馬尼亞士兵遭到突如其來的機槍掃射后,很幸運地發現公路右邊一處商店沒有房門,四敞大開,便一個沖刺沖向那里。
跑的最快的是一個年輕的列兵,他右腳邁進房門的瞬間,沒有注意到橫在門檻處的絆弦。
右腳腳踝拉扯絆弦,引爆藏在門檻兩側的詭雷。
“轟······轟······”兩聲爆炸,年輕的羅馬尼亞士兵瞬間被火光和煙霧包圍,遍體血污地倒飛出商店,飛落在街道上仰面朝天哀嚎抽搐。
跟在他后面最近的士兵也受到波及,捂著小腹在地面上翻滾叫嚷,殷紅的鮮血染紅軍裝,透出指縫滴落在街道。
最后面的兩個士兵下意識地掉頭逃走,卻落入機槍子彈編織的火網,眨眼的時間便先兩個倒霉的戰友一步化為死尸。
另一隊羅馬尼亞士兵沖到一處臨街的二層樓下面,為首的士兵習慣性地按下門把手,幸運地發現門沒被鎖。
猛地推門,他再次欣喜地發現房門也沒有被從里面堵住。
他只顧沉浸在恐懼和狂喜中,卻沒有察覺一根細細的金屬線從門把手通向房門右上角,引燃一顆F1型破片手雷。
引信嗤嗤冒著白煙,四秒鐘的時間一晃而過,60克炸藥爆炸形成的沖擊波,瞬間將手雷菠蘿狀的鑄鐵外殼化為致命的碎片,射向門口處的羅馬尼亞士兵。
街道上,羅馬尼亞士兵驚恐地發現,如果一棟建筑的房門是敞開或是半敞開的,那么這扇門后面肯定隱藏著一顆手榴彈制作的詭雷,或是連接在絆弦兩側地雷。
羅軍士兵的尸體躺滿街道和房屋的門前,到處都是血肉模糊但是還殘留一口氣息的傷兵。
幸存的羅軍士兵倉皇著逃到街道拐角等安全位置后,終于被戰友的慘叫觸動,怒火隨即熊熊燃燒。
炮兵們很有勇氣,他們推著75毫米步兵炮貼著街道邊緣加入戰斗,炮口指向對面化作碉堡的建筑窗口或是陽臺,高爆彈落下的地方,塵土飛揚,磚塊四射,有的窗口內還飛出輕重機槍或是蘇軍士兵的尸體。
看到步兵炮發威,羅馬尼亞士兵的士氣大振,摩拳擦掌地等待步兵炮干掉對面建筑上的全部蘇軍,然后就發動沖鋒。
然而蘇軍沒有被步兵炮嚇倒,對羅馬尼亞軍隊的反應他們早有準備。
樓房更高的樓層上,或者干脆是樓頂,蘇軍狙擊手不在隱藏。
利用高度帶來的角度優勢,他們將羅軍炮手套進瞄準鏡,一一將他們射殺。
有的窗口里,蘇軍步兵更是架起反坦克步槍,用凌厲的穿甲彈擊穿火炮護盾,獵殺后面的炮手。
街道上很快響起隆隆的馬達聲,羅馬尼亞的坦克閃亮登場。
兩輛35T型坦克一先一后開上巴塞斯庫大街,交替掩護著沖向城區深處。
接近蘇軍控制的大樓后,兩輛35T坦克先后停下,抬起炮管,將37毫米炮彈接連砸向他們認為有蘇軍出現的方向,塵土、硝煙和火光籠罩在巴塞斯庫大街上。
兩輛35T型坦克的出現,讓羅馬尼亞步兵剛剛跌落的士氣再次回升。
然而坦克的出現依舊在蘇軍的預料中,沖在前面的35T型坦克率先遭到攻擊。
薄弱的裝甲阻擋不住穿甲彈的襲擊,14.5毫米口徑的穿甲彈輕易地撕裂僅有25毫米厚的前裝甲,將這輛35T打成一輛鐵皮棺材。
后面的35T坦克因為停車距離較遠,被反坦克槍子彈敲出一溜火花后急忙倒車后撤,想要遠離戰場。
然而在街道的另一面,隆隆的震動聲中,一輛KV1坦克拐過路口,停在各種家具組成的障礙后面,轉動炮塔鎖定羅軍坦克,連發兩炮,將第二輛35T型坦克打成廢鐵,隨后大搖大擺地退守到樓房后面。
直到天黑,羅軍第七步兵師在巴塞斯庫大街上的進攻,推進距離不到二百米。
第七步兵師的右翼,沿著橫貫城市的鐵路線進攻的十四步兵師進展相對順利,他們推進了大概四百米,卻隨后遭到來自左翼蘇軍側射火力,以及來自正面的蘇軍坦克的反攻,不得不狼狽地后撤,和第七步兵師拉齊戰線。
T34和KV1在德軍面前不堪一擊,面對羅軍卻搖身一變,每一輛坦克在街道兩側步兵的掩護下,都可以封鎖一條街道;尤其是KV1,更是猶如巍峨的阿爾卑斯山一般不可逾越,不可摧毀。
無論是羅軍步兵手中的25毫米反坦克炮,還是35T或是R35型坦克上的37毫米炮,面對這兩種坦克猶如玩具槍般可笑。
戰場上到處是密集的建筑,羅軍根本無法用迂回包抄的方式攻擊蘇軍坦克的側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耀武揚威。
第八機械化軍的軍部里,修澤奈爾接到一封又一封轉發來的電報,心中滿是自豪。
布澤烏城西南面和南面,羅馬尼亞的兩個步兵師被堵在城市入口處,任憑他們付出再大的犧牲也無法前進一步。
自己和部下精心設置的殺場派上了用處,多年的辛苦訓練此刻都得到回報。
看著悄然降臨的夜幕,修奈澤爾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來自城市東南部的戰報。
184步兵師和181步兵師的殘部被德軍擠壓到城市東南部,大部已經投降,只有極少部分利用德軍包圍圈的空隙逃回市區,數量少到連一個連都湊不齊。
181和184師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他們拖慢了德軍進攻市區的進度。
二十三裝甲師、74步兵師和希特勒青年師剿滅城外的蘇軍步兵后,夜幕已然降臨戰場。
如果德國人敢在夜間進攻布澤烏市市區,自己一定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
181師和184師遭受的痛苦,很快就會降臨到德國人頭上。
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修奈澤爾自信地想到。
好消息很快傳來,德國人沒有進攻市區的跡象,修奈澤爾心中狂喜。
一夜的時間,自己可以通過布澤烏河得到急需的補充兵和戰略物資,讓布澤烏城變成更加恐怖的殺場,等待德國人送上門來,那時自己可以像獵殺西伯利亞野狼一般輕而易舉地干掉他們。
布澤烏城可以被占領,但是德國人至少要留下一萬具尸體,和三倍于這個數量的傷兵。
想到這,修奈澤爾身體的疲倦一掃而光。
招來手下,修奈澤爾將他們分成兩隊。
“明天天亮之后,德國人肯定會從東南部發動對市區的進攻,我們必須利用這個夜晚加強那里的防御。你們不要怕疲勞,去那里繼續指導駐軍。”
修奈澤爾送走第一隊的五十人,隨后親自帶著另外十八名手下,乘車趕往北面的渡口,察看是否有逃兵借助夜色逃走,并迎接援軍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