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番話,自然是有許多人心里不認同的,但是嘴上卻是紛紛開口稱是,拍馬屁道伯爺英明,咱們這才恍然大悟,了解到了伯爺的苦心。
連子寧心中一哂,自不揭破,道:“本官這兒,玉米不知道有多少,收上來的玉米,堆積如山,別說是一個連記,十個連記也吃不下,所以說,來到這兒的諸位,都有份兒!誰的也少不了!”
眾人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子寧此言一出,頓時都是放下心來,心知以他的身份地位,要么不說,既然說了,定然是言出必踐的。
連子寧又道:“至于這些玉米怎么賣,我定了個章程,且在這里說說,你們有什么想法,盡可以說,咱們商量著來。”
他說的客氣,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客氣話可是不能當真,真要是當真了,你也就離倒霉不遠了。
便聽連子寧徐徐道:“這個法子,叫做認購法。也就是先給玉米定個價格,一石多少銀子,然后呢,你們說你們此次能動用的銀兩,到底有多少,按照你們的銀兩,本官調撥給你們糧食。何如?”
大伙兒一聽,頓時都是喜上眉梢,這法子好啊!
統一定價,有錢的就多買點兒,沒錢的就少買點兒,各憑實力,誰也怨不得別人,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而且這般一來,也是清晰明了,少了許多的蠅營狗茍,多少就是多少!
雖然他們也知道武毅伯爺給連氏的定價定然是要低一些。但是能做到這一步,也是足夠了。
不少人之前還擔心收不夠糧食,這下卻是開始擔心錢不夠了。
連子寧看到眾人的反應,滿意的點點頭,道:“那接下來的重點,就是如何給這玉米定價的問題。我在這兒且問問諸位,這玉米比之稻谷麥粟。味道如何啊?用處如何啊?”
他這一問,眾人頓時便是起了一陣騷動,連子寧指了指坐在右手邊兒第一個的那清瘦老者問道:“這位。如何稱呼啊?”
那清瘦老者正是昨日在鎮遠府外指點江山的那位,連子寧也是聽石大柱報告了眾人的表現這才是格外注意他的。
被連子寧點到名字,這清瘦老者受寵若驚。趕緊起身道:“回伯爺的話,草民湖廣布政使司荊州府王撫民,參加伯爺!”
“荊州府王家?倒是夠遠的。能來這兒也不容易。”連子寧微微一笑:“你來回答我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后世,那自然是眾說紛紜,說不得還有看不上玉米的,但是在這個玉米剛剛引進到大明的時代,這個問題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王撫民斟酌了一下言辭,道:“這玉米味道甘甜糯軟,比之、稻谷麥粟,自然都是要勝出一籌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至于用處,那就更不必說,玉米芯兒能燒柴火,也能打成糜子。牲口愛吃。玉米能煮著吃,味道甘甜,這一點,勝過稻麥。也能磨成面子吃,熬粥喝,自有一股清甜的味道。這一點就算是平手吧!至于面子蒸成炊餅,烙大餅,也都是差不離兒,卻還擋飽!如此算來,這玉米,定然是勝過稻谷麥粟的。”
“說得好!”連子寧撫掌叫好,又問道:“諸位,你們還有什么說的?有何不同意見?”
眾人自然是沒說的,且不說確實是比較認同王撫民的話,就算是心里有意見,也是不敢說出來的。
“好,那本官再問一個問題。這玉米,現如今在關內市價幾何?”
連子寧話音落下,廳堂中卻是鴉雀無聲。
這個問題,算是戳中了眾人的敏感處,頓時都是不敢說話了。心說若是我們說了市價兒,你按照市價兒賣給我們,我們還賺個屁啊?
連子寧淡淡道:“老秦,你來說。”
“是,伯爺!”秦掌柜的哈了哈腰,清了清嗓子,道:“老朽從京城出發的時候,乃是八月,彼時京城中諸家米面糧油的鋪子,均有玉米在賣,其價格,為每石一兩一錢銀子。”
眾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有些不善,老秦卻是滿不在乎,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
“一石玉米一兩一錢銀子,這個價格,可不低呀!”連子寧慢悠悠道:“若是本官記得不錯的話,京城的米價,在八月的時候,每石乃是八錢銀子,這還是因著去年今年連續兩年河南和湖廣大旱的緣故,若是以前年份,一兩銀子就是兩石大米。”
“不過呢,我也知道,這個價錢,也穩不了許久了。之前只有山東六縣之地種植玉米,后來大豐收,賣了大價錢之后,卻是各地蜂起模仿,也是該種玉米,僅僅是本官知道的,山東河南和南直隸,就有不少府縣如此。這時節,玉米也差不多該成熟了,是以,這價格是絕對會掉下來的,這話,沒的說,你們明白,我也不會揣著明白裝糊涂。”就在眾人已經忍不住想說話的時候,連子寧卻是忽然話鋒一轉:“而且你們大老遠的來一趟,我也不能讓你們顆粒無收的回去。所以這價格呢!”
連子寧伸出五根手指頭:“一石玉米,不去玉米芯兒,五錢銀子!”
“五錢銀子?一石玉米五錢銀子?”
眾人聽完,頓時都是陷入了默然之中,心中各自想法不一。
廳堂中陷入了尷尬的靜默。
連子寧卻是不著急,他身子往后一靠,整個人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的瞧著這些面色不定的商人們。
他有信心,這些人,定然是會接受這個價格的。
平心而論,連子寧這個價格。出的還是頗為的地道的。
事實上,這個價格,也是他事先仔細研究過的。其實按照道理講,玉米的價格,就是應該比小麥和大米低的,在連子寧那個時空,自從玉米引進到大明之后。幾百年間,一直被視為粗糧,而大米和麥子則是細糧。更是被更廣的食用。只是架不住這會兒玉米剛剛傳進來,大伙兒都沒吃過,怎么吃都是覺得香甜!所以這價格就居高不下。而在將來,隨著種植面積的不斷擴大,加之其本身價格肯定會下降,其價格,定然是會低于米麥的。
是以現在玉米的價格還要高于米麥,但是連子寧已經預見到了,因著今年北地大旱,卻沒影響到山東,所以山東各地的玉米產量都不算低,而有了這些玉米的沖擊。用后世的話說就是玉米市場定然是會有相當大的波動的。而這會兒,用高價把這些商人逼走,逼著他們去山東買玉米,無疑是不明智的選擇。除非是連子寧現在就利用自己在山東龐大的人脈和連氏財閥雄渾的實力把山東地面兒上的玉米全都收購過來。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沒有這樣的實力。連氏財閥若是把錢都拿出來的話,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但是他沒這個閑心,更沒這個必要,這等行為做出來,不但使得自己的資金被大量占用,更會被別人嫉恨。
要知道。連子寧現在手中可是還有一個吸金怪獸一般的武毅軍呢!
現如今隨著規模的越來越大,武毅軍的花銷也是越來越大,別的且不說,僅僅是每個月的糧餉和吃穿耗用,就要消耗接近八十萬兩白銀!
一年算下來,也是個天文數字,連子寧現在也是在竭力支撐,而現實的需要,卻是要讓他不斷的擴軍。不過所幸現在已經蕩平了海西女真,掃除了暫時間最大的一個敵人,總算是可以舒一口氣兒了。
千里迢迢運量,在這個年代,從來就是一件讓人非常頭疼的事情,尤其是官府運糧,更是如此。想當年隋煬帝三征高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尤其是第一次的時候,遼東無糧,只得從山東往那兒運輸,路途迢迢千里,都是被征發的民夫推著小推車運過去的,路上要走數月,往那兒運上一石糧食,路上差不多也要吃一石糧食,而且效率也是極為的低下,碰上那等酷吏,更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就這一點看來,大明的皇帝們還是很聰明的,發明了商人往邊關運糧,然后換鹽引的法子,只不過執行過程中按照中國的慣例出了極大的偏差而已。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商人運糧,其效率,確實是比官府要高得多。
這些商隊,都是趕著大車過來的,而且東北到關內,道路暢通,速度并不慢,從這兒回去,也就是個把月來的。而且這年頭兒,運什么東西不得吃喝拉撒,打尖住店吶?也不過是花銷略大了一些而已。
把運費,人手費,伙計們的安家銀子,大車保養重新置辦的費用,乃至于是各色稅卡的關稅都算上,一石玉米運到關內,其成本也不過是增加兩錢銀子而已。
而就算是玉米的價格再怎么往下降,一石玉米怎么說也是有三四錢的賺頭兒的。
看上去不多,但是能來到此地的商人,都是家資豐厚之輩,購買的數量上去了,積沙成塔,總利潤自然就上去了。
不是每一個將軍都像連子寧這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不是每一個商賈都像連氏財閥那般頻頻出手,出手必中,財源滾滾,小賺看作是不賺,大賺看作是小賺。一趟買賣,能賺上個幾萬兩銀子,哪怕是這些大商家,也是非常知足了。
這些商人們都是何等精明之輩?早在來之前就已經把這些給算計清楚了,一聽這個價格,都是在心里面接受了這個價格。
只是商人的本性,本就是逐利的,盡管連子寧已經是把價格壓得如此之低了,他們心里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希望更把價格給壓的低一些,再低一些,是以便都僵在這里不說話,就盼著有個出頭鳥兒出面,跟武毅伯爺講講價格。
還別說,出頭鳥兒還真是有。
坐在眾人最末尾的一個商賈站起身來,拱拱手道:“伯爺。草民有話要說。”
大伙兒一聽,嘿,都是心里一樂,身子便是坐直了,瞧著那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連子寧也是打眼看去,這人大約三十來歲。長的倒是相貌堂堂,好濃密的一把大胡子,身材魁梧。不像是商人,倒像是個行伍之人。
連子寧喝了口水,拿眼角夾了夾他。淡淡問道:“這位,如何稱呼啊?”
這種態度便是讓這人心里一陣不悅,他乃是出身于商賈世家,家中世代豪富,在當地乃是數得著的名門望族,族中還出過一個進士,兩三位舉人,有人在京中做官,有人在地方上為吏,在當地極有聲望。當然,這只是在當地而已,拿到全國比,那就什么都不算了。就算是在這廳堂之上,也只能是算倒第一。若不然的話也不會做到那個位置上去了。
不過這人卻是自視甚高,而且一路走來也是頗順,沒受過什么波折。因著剛才各位論資排輩,他排到了最后一個,心中本來就是極為的不高興,這會兒被連子寧如此輕蔑之極的態度對待。就更是氣的跟炸了一般。
不過他自然是根本不敢表現出來的,只能是老老實實道:“草民河南歸德府劉一霖。”
“河南歸德府的?”連子寧微微點頭,問道:“怕是要運回去賣給那些災民的吧?”
劉一霖點頭道:“伯爺英明。”
連子寧忽然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又問道:“準備運回去,賣多少錢吶?”
“這個?”劉一霖面露尷尬之色,有心不說,卻又不敢,強笑道:“自然是跟市價兒一般了,不過河南比京城路遠,成本高些,說不得要貴上那么一點兒。”
“貴上那么一點兒?怕是三五倍都不止吧!趁著大災大旱之年行這等傷天害理之事,當真是該殺!”連子寧心中微微一哂,卻不點破,只是道:“有什么話,說吧!”
“是,伯爺!”劉一霖清了清嗓子,道:“伯爺,草民以為,您這價格,一石玉米,五錢銀子,未免是太貴了。您看,您這些玉米,可都是從民戶手中收上來的,一分錢也沒花了,用咱們做買賣的說話,這是無本萬利啊!您這價格,不得便宜一些?”
說完,他還四下里拱拱手,指望那些商人起來響應他,卻沒想到那些人都是穩坐泰山,一動不動,一點兒表示都沒有。
劉一霖暗地里啐了口唾沫,心道活該老子能拿到便宜糧食,你們這幫孫子活他媽該!
“唔!你說的也有點兒道理。”連子寧眼睛微微一縮,竟然是點了點頭。
劉一霖頓時心中很是得意,眾人一聽這個,頓時都是心里一動,就要說話,卻沒想到連子寧卻是話鋒一轉,他冷冷一笑:“劉一霖,做買賣,是得心甘情愿,強買強賣的事兒,本官不干!既然嫌貴,那就不要買了,滾吧!”
說罷,便是揚聲道:“來人!”
門外鎧甲聲鏗然,門被粗暴的推開,兩個穿著亮銀板甲,大紅披風的衛士走了進來,道:“大人!”
連子寧一指劉一霖:“拖下去,趕出府邸,一盞茶之內,讓他從鎮遠府滾蛋!”
“是!”
兩個衛士干脆的應了一聲,一把便是拖住劉一霖,要把他拿下去。劉一霖都快傻了,卻沒想到連子寧這般說翻臉就翻臉,剛想叫喊,就已經被摁住了嘴巴,接著雙臂便是被反剪到了身后,疼的劉一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鼓出來了,臉色漲紅如豬肝一般,嘴里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兩個衛士夾住他一路出了府,然后拋起來重重的往地上一扔,劉一霖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摔碎了一般,一陣陣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而下巴更是重重的撞在了地上,這一下摔得極重,磕的也是極巧,幾乎要把的下巴都給磕碎了,一股鉆心的劇痛從下巴上傳來,因著下巴上的震動,牙齒也給震碎了好幾顆,劉一霖一張嘴,幾顆天天用上等的青鹽被刷的雪白白的牙齒便是混合著血滾落了出來。
這下子劉一霖倒是能慘叫了,他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沒起來。一陣陣慘叫聲從漏風的嘴里傳了出來。
好半天之后,疼痛終于是減緩了一些,劉一霖因為這一扔一摔給摔得有點兒混沌呆滯的大腦也是清醒了過來,這才是不敢置信的想到了一個事實:自己就這么被掃地出門兒了?這次買賣沒自個兒的事兒了?
要知道,為了這一次生意,家族可是把所有店鋪里面的流動資金全都給抽調過來了,為了做成這次大買賣。甚至是不惜其它的店面因為無錢運營而虧損甚至是砸了自家的招牌!而自己這一次為了爭取到帶隊的機會,也是費盡了心機,若不是自己是嫡長子。拿出了大義名分來,還真爭不過自己那個深受老頭子寵愛的小兔崽子弟弟!
可是,就這么完了?
完蛋了?
這一次若是成了。自己的地位便是江山永固,誰也動搖不了,可是像是這般下場…
想想那悲慘的后果,劉一霖就是一陣冷戰。
他強撐起身子來,怨毒的看了武毅伯府一眼,步履蹣跚的走了。
不過是一盞茶之后,劉家的商隊,便是黯然離開了鎮遠府。
這下卻是變生肘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兒呢,劉一霖便是被拖了出去。眾人醒悟過來之后,頓時都是心中凜凜,再看看那位依舊坐在上首淡淡笑著的武毅伯,心中都是多了十分的敬畏。
他們都明白,武毅伯這是用這等手段在向他們傳遞一個無比清晰的信號——誰也別想跟我這兒打什么鬼主意。要買就買,不買滾蛋,老子不稀罕!
這一下,就都老實了。
連子寧掃了眾人一眼,道:“既然都沒意見,那就報數兒吧!老秦。你先來!”
“是,伯爺!”秦掌柜的恭敬的應了一聲兒:“好叫伯爺得知,這一次咱帶來的銀子,一共是一百萬兩。”
這個數字不算小,但是在座的諸位,哪個不是各地數得著的豪商,雖然暗自震驚連氏財閥資金竟然是如此之雄厚,卻也不至于失態。
接下來便是那個荊州府王撫民了,他笑了笑:“草民也報數兒吧!草民這一次能帶來的資金,乃是七十萬兩。”
連子寧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人背后勢力當真是不小,荊州人杰地靈之地,為官者眾多,想必此人背后也是有背景的。
接下來眾人便是各自報數兒,多少不一,多的有六七十萬,少的也是有二三十萬之多,卻是沒一個低于十萬兩,想來也是,資金不夠雄厚,跑這一趟,拉回去小貓兩三只,還不夠個運費的。
連子寧把文書招來,一一統計了數字,一相加,總數竟然達到了七百萬兩之巨!
要知道,這些錢,可是凈賺的,武毅軍付出的只是那些從農民手中收上來的玉米而已,相當于是一點兒成本都沒有,凈收入卻是七百萬兩!
這個數字讓連子寧長長的吁了口氣,眼神中也是微微有得色,事實證明,當初他不惜成本,甚至自己掏腰包購買各色家伙事兒,借給農民耕牛農具等等,這等當初看上去是賠本兒的買賣,這時候卻是顯現出了當初的遠見卓識。
農民的富庶,農業的大豐收,源源不斷的賦稅,使得武毅軍獲得了極大的好處。
這個無比富庶但是卻又是此時東亞版圖上最為荒涼空寂的寂寥大地,在連子寧的手下,正在一點一點,煥發出勃勃的生機。
連子寧一抖手中的紙,笑道:“諸位,今兒個上午的會,咱們就開到這兒,你們手里有多少錢,我算是有數兒了。至于接下來的事兒,你們就跟洪大人商量便是,就是昨兒個你們朝過面的。如何交接,如何整理,何時啟運,都是他說了算。不過本官在這兒跟你們說句明白話,最晚明兒個,這事兒就得定下來!”
眾人一聽,自是安心。
連子寧又道:“另外,再說一句,我松花江南之地,諸位一路走來,理當也見到了,百姓富庶,農業繁榮,而且朝廷不斷的有賤民遷過來,充塞邊疆,這邊兒,乃是眾位發財的機會啊!諸位,還望你們回去之后,多多想想,商議一番,多來這邊兒做生意,東北的人參山貨,鹿茸貂皮這些特產,在關內可也是能賣出大價錢的!你們若是過來做生意,本官歡迎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