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話劇是個體力活,話劇要求演員中途不能出戲,要求要跟隨劇情中展示出各種各樣的神態,一旦這種排練多了,整部話劇能完全貫通的程度,都不用融匯,演員就會在演戲的過程里把自己忘了,忘了一切。
邵英雄現在已經進入了劇情,開場幾句酷似鬧劇的話引起了現場學生的笑聲以后,葛尤扮演的唐僧與樹妖的對話更是讓整個現場笑聲不斷。直到唐僧沖著樹妖說出那句‘不要死,也不要孤獨的活著’時,葛尤竟然沖著樹妖露出了微笑。
觀眾悶了一下,畢竟話劇在剛開場的時候,遠沒有撥開層層迷霧時的暢快感。
慢慢的,觀眾發現了一些不同,還有人看出了這就是《悟空傳》。
隨著情節緩緩展開,學生們忽然明白了邵英雄為什么躺在地上面對唐僧說自己餓了時,會如同喜劇一樣的臭貧道:“我看晚霞的時候什么都不做。”
這不是貧嘴,因為孫紅空曾經許諾過,他說‘那天,我答應你,蟠桃會回來就和你一起看晚霞…我很喜歡…花果山…的大海…我常在那里…看太陽…太陽落下去…其實…我是在想說…等你來…和你說,花果山…那里的晚霞…很…’
等這段戲出來,每一個觀眾都不再覺得《悟空傳》是個鬧劇,更想起了剛開始邵英雄躺在地上面對唐僧的要求時,那慵懶倔強有些討人嫌的樣子。
因為。在演話劇的整個過程中,邵英雄與周迅的表演實在太過精彩。
這兩個人,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聯系。觀眾能從這兩個人的表演中看出無數端倪。
比如,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蟠桃園里,孫悟空嬉皮笑臉;比如,在大鬧天宮時,死不認輸的孫悟空躺在地上,手里捏著的不是威鎮寰宇的金箍棒,而是那紫色披巾。
那一瞬。周訊真真正正的直視邵英雄的雙眼,在舞臺上獲得了無限自由。
邵英雄也看著周訊的雙眸,沒有任何顫抖。完全變成了不知道疼痛的孫悟空,連說話都沒有斷斷續續的問:“我是誰?”
周訊把笑容露出一半,這個表情恐怕無數看過周訊電影、電視劇的人都見過,這種強行阻止表情完全展現出來的手法除了自然流露的笑容被突然打斷以外。只能有意的去演。而周訊沒有出戲就完成了這一點。或者說,周訊壓根就沒在戲里。
她眼前的邵英雄,身上沒有孫悟空的特效妝,他眼前的邵英雄是曾經在娛樂圈風起云涌的男人,是那個就算去了好萊塢也能用同樣的新聞性震撼世界的華夏漢子。她想的是這個男人在和孟京灰請了三天假以后就坐在別墅里的沙發上陪自己看電視劇的樣子,那一刻,他穿的是自己親手賣的沙灘褲衩,自己就懶洋洋的膩躺在他腿上。倆人在沙發上不停玩鬧,而邵英雄會隨手放在她嘴里一顆櫻桃。或者,是一根櫻桃枝。
所以,周訊笑了。她敢笑,在舞臺上自己的情感不用隱瞞了,不用如同排練場里一樣走到走廊內才能做些親昵動作。
不過,在這笑容以后,這個男人的身份瞬間擊碎了臉上即將表現出來的所有美好回憶,毫不留情!
這又怎么能笑的出來!!!!
“你是不肯放棄夢想的人。”周訊飾演的紫霞就這么輕輕的,淡淡的說著,那表情讓人想起了了《紅高粱》里豆官的娘,那眼神帶著無限美好的希望,嘴角卻掛著面對現實殘忍時,淡淡的顫抖。
邵英雄積攢了整個晚上的狀態讓周訊的表情一下給撞的出戲了,他看懂了,懂的恨不得活活將整個世界撕碎,讓這世界上在沒有任何規則,任其為所欲為;不然,他只能將自己撕碎,哪怕這是怯懦,這是閃躲,這是違背!
“那…要與如來決戰的又是誰?”
邵英雄演的不是《悟空傳》,問的也不是原書里六耳獼猴和孫悟空到底誰選擇了和如來死也要分個勝負,他的雙眼從周訊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種釋放,一種總算可以酣暢淋漓,無懼一個的完全釋放。
“他…他是失去一切,除了自己什么也沒有了的人。”
那三天,周訊毫無顧忌的在別墅里拉著自己的手走來走去,邵英雄就這么被牽著;那三天,邵英雄看著從來都不會做飯的周訊煮了一鍋漿糊一樣的方便面,里邊有地瓜、有西紅柿、有芹菜、有豆角還被煮爛以后已經成泥的土豆,隨后竟然大言不慚的沖著邵英雄說道‘這三天,我照顧你,償還欠你的一碗粥錢。’,那時邵英雄想到的不是吃完這鍋東西到底會不會跑到廁所里這輩子都出不來,他看著周訊笨手笨腳的將鍋邊、灶臺上弄的如同垃圾場一樣才把一個空碗裝滿了面,手忙腳亂的連大手指頭最后放進了湯里都不敢松手,忍著燙怕松開手以后碗會摔落,勞動成果會消失。
感動不是用嘴說的,說一萬句‘我要感動你’不如這一晚拿出去根本沒人買的方便面更直觀,看著周訊把碗放在灶臺上放好,整個手抽出來,猛甩的時候,一句輕飄飄的話差點把這個漢子給揉碎了:“有時候我挺恨我自己的,連一頓飯也無法讓你吃的舒服…”
背過身說出這句話的周訊盡管沒讓邵英雄看見正臉,可接下來邵英雄哪怕豁出命去也會把這碗不知道該叫做什么玩意兒的東西倒進肚子里。
那種美,不是刀工雕出來的一朵朵花,是一句話,讓你整個人處于一種,微微發麻的狀態。
“哪一個,更好一些?”邵英雄在知道自己出戲以后干脆就不管了。反正腦子里的臺詞不可能忘記,只是順著臺詞說,只是看著周訊的眼睛。今天,他們倆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忽然間,邵英雄理解孫洪雷了,真的,特別理解…
“我不管,我只需要有一個人跟我在一起。”
這是紫霞的臺詞。可周訊說出來的時候,剛才的溫柔盡失,像是那天躺在沙發上咆哮:“我不管。我要喝粥,皮蛋瘦肉粥!”一樣,不同的是這回的聲音有些沙啞。
很像。
周訊那倔強的樣子不光和紫霞很像,那三天的第一個晚上。邵英雄站在落地窗前抽煙時。一個瘦小的身體摟住他的腰,不也是用相同的語氣說出了:“別管了,反正就三天,你知道,三天以后我不會找你。”嗎?
那天晚上,周訊抓著邵英雄的手慢慢的往樓上走,倆人躺在同一張床上。
“哄我睡。”周訊說。
邵英雄淡淡的點頭,他伸手隔著被放在周訊的腰間。一下、一下、一下的輕拍著,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他自己都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沒想到,竟然匯聚成了最熟悉的歌詞。
像一朵有根莖的花,萌芽時,花覺得自己要漂亮的綻放,所以,一寸寸長高。
開枝散葉,有了花骨朵時,它告訴自己要撐住,不怕冷風吹,一定要頂到花開,那時,從沒有過放棄。
艷陽高照,花骨朵用盡全身力氣撐開每一片花瓣,將花蕊成功的亮了出來,筋疲力盡。
可結果是,它經歷了所有努力去綻放的美麗,面對的,永遠是一片片枯萎,花芯凋零。
話劇演到這里,隨著唐僧、豬八戒、孫悟空等等主要劇情任務的線索將一幕幕推到觀眾眼前,觀眾忽然發現這群人在一個個非常不正經的表演狀態下,把一個嚴肅的話題推到了所有人面前。
圖什么?
你愛一個人,圖什么?
做一份工作,圖什么?
曾經的努力,圖什么?
設定的目標,圖什么!
慢慢的,我們所有人都經歷了所謂的‘理想’、所謂的‘崇高’、所謂的‘不甘平凡’以后,才明白,原來我們在第一眼喜歡上一個姑娘的時候,不是圖什么,是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叫‘我要她’;慢慢的,我們看著別人曾經在某個行業里做出了讓我們敬仰的成績,我們會因為這些選擇相同的行業,去努力,去設定目標,只是為了在當初曾經于心里喊過‘我要像他那樣’。
等我們真的懂了這個世界上其實沒人比我們,只是因為‘我要’這兩個字才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讓我們怨天尤人時…《悟空傳》在舞臺上收尾了。
觀眾這個時候會不自覺的摸一下眼角,因為視線有些模糊…
觀眾會用手心擦拭臉頰,因為不知道什么東西流淌而下的痕跡有些刺癢…
觀眾會在一瞬間突然陷入安靜之中,不在如開場前的左顧右盼,直呆呆發愣的看著幕布一點點拉上…
他們在看這出話劇的時候笑了,笑的很大聲,卻在笑著笑著,忘記了誰是葛尤、誰是周訊;卻在笑著笑著,被這群胡鬧的人以溫柔的方式將眼淚勾出。
笑著,笑著,就留下了淚水,這不是哭了,肯定不是。
音樂聲淡淡想起,劇情中的人物還沒有被觀眾們忘記時,林憶連的歌聲傳來了:“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流眼淚。”
“有人問我是與非,說是與非,可是誰又真的關心誰。”
“若是愛已不可為,你明白說吧無所謂。”
“不必給我安慰,何必怕我傷悲,就當我從此收起真情誰也不給。”
“我會試著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
那天晚上,說好了是邵英雄哄周訊睡覺的時候,周訊順著邵英雄哼出的熟悉曲調唱出了一模一樣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