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00,當邵英雄趕到拍攝自己最后一場戲的大廈樓下時,特別往左右兩邊看了一眼,看完這一眼,他笑了,這位這棟大廈兩邊和他曾經在電腦里看過的電影鏡頭完全相同,一側寫著‘旺鋪出租’另外一側則是‘工商銀行’。
等他趕到天臺時,工作人員都已經準備好了,兩大天王則誰也不搭理的在天臺的一角各自尋找感覺,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邵英雄沒出聲,也沒在離開之前去找梁朝韋攀關系,只是靜靜的在一邊候著,與此同時,手里拿著臺詞本還時不時瞄上一眼。
不過,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一直和自己沒什么交流的劉韋強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到他身邊后竟然還很友好的露出了笑容。
“邵先生,最后一場了吧?”劉韋強禮節性的問了一句。
經過粵語翻譯的解釋之后,邵英雄點點頭道:“感謝劉導的照顧。”
“其實邵先生的努力我一直看在眼里,包括邵先生來了的之后直接用粵語和華仔拍那場戲都讓我們很震驚。”
劉韋強說的是昨天的事,昨天晚上劇組拍《無間道》最開始破獲假護照團伙的案子,也就是劉徳華冒充律師從罪犯手中騙取電話號碼、在由電話號碼確定假護照制作窩點那一幕,那一幕當中給他和劉德華有幾句對白。
邵英雄搖搖頭把自己的努力否定掉,然后道:“應該的,我是個演員。”
事實上他就是這么想的,一個大陸演員去香江拍戲無法用粵語溝通有情可原,可你無法用粵語說臺詞,那就無可原諒。難道你去好萊塢能繼續說漢語么?不能吧?反過來說,他挺看不上那些來大陸演戲還說粵語的演員,記得有一段時間看電腦里的電視劇時,一個粵語演員的口型明顯和配音就對不上,這就是不專業。不信你讓他去好萊塢試試,就算他不會英語也能在短期之內把臺詞背下來。
劉韋強笑了,沒繼續這個話題道:“你在劇組的表現非常不錯,這一點我會告訴王忠磊。如果有希望的話,我期待著咱們的再次合作。”
邵英雄很安靜,既不上桿子,也不推脫的說道:“希望如此。”
他來香江就是為了學習人家的拍攝手法和劇組運作,現在這兩個目的已經達到了,還完成了一個能在大熒幕上露臉的心愿,至于以后是否能繼續合作,邵英雄并不怎么期盼。他不是討厭香江劇組,可畢竟山高水遠,人家也不可能單憑這幾場戲就如何如何欣賞你,專門為你打造一部電影,所以,隨緣吧。
劉韋強走了,麥昭輝倒是過來交換了一下聯絡方式,邵英雄對待麥昭輝完全是另外一種態度,可是人家在龍騎士慈善晚宴上幫著說的好話,要是沒這幾句話,沒準劉韋強根本都不認識誰是邵英雄。
從來香江到馬上要離開香江,邵英雄只和這個圈子里的四個人交談過,黃秋聲、梁朝韋、劉韋強、麥昭輝,這四次交談除了和黃秋聲聊的稍微多一點之外,其他人都是一面之緣,就更別提什么難舍難分了。
片刻之后,劉徳華、梁朝韋、邵英雄三個人被叫到劉韋強旁邊,劉韋強和麥昭輝兩個人講戲,他們倆一個扮演陳永仁一個扮演劉建明,邊比劃邊說戲的講解著,甚至連如何走位、該如何控制表演都說清楚之后,這才把這三位扔到了一邊,到了這一刻,也就是這場重要的戲份真正開始的時候。
當劇組進行了最后一次調整,劉韋強又讓三個人對完詞之后又走了一遍戲,整個劇組在完全準備就緒的時候,劉韋強喊道:“ACTION!!!”
此刻,已經是上午10:00,從這場戲的準備工作足足用了一個小時就能看出劉韋強對這場戲的重視。
天臺上,一步步走入鏡頭中的劉徳華迎著太陽出現,晴朗的天氣下太陽曬得他必須瞇著眼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不過,這并不耽誤拍戲。
劉徳華登場之后演出了在天臺上尋找梁朝韋身影的舉動,幾次轉身尋找的視線都向觀眾說明了他來的第一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在此時,這個鏡頭結束了。
為什么結束?
為什么不用一個長鏡頭把整場戲拍完?
原因特別簡單,只是因為這棟大廈的天臺沒有任何一處可以藏身,要是梁朝在天臺上站著,劉徳華根本就不用找,如此一來,后邊那一幕陳永仁突然出現在劉建明身后用槍頂住他的畫面就會成為笑話。
邵英雄眼看著整個劇組在第一個鏡頭結束時沒有任何一個人移動,所有人一同等待著梁朝韋入場,就在這一刻,中間沒有任何休息的又一次開拍。
攝影師蹲在劉徳華身后,梁朝韋用槍頂住他后腰那一秒…
把同一個場景內所有鏡頭以演員位置不變換卻通過各種散碎鏡頭連接起來的多方位攝影方法在當今影壇并不稀奇,這一點大陸也做得到,只是兩下對比中,整體效果和攝影師拍攝出節奏感十足的畫面卻要出現落差,誰讓商業片在香港早就成為了一個成熟的產業,而大陸,才發展起來沒多少時間。
又一個鏡頭過去之后,接下來拍攝正戲。
杜可風換了一個方位,開始拍攝梁朝韋對劉德華的搜身鏡頭,至于后來電影中掏槍和掏手銬的畫面都是后補的,起碼在這個鏡頭中邵英雄并沒有發現。
梁朝韋穿著黑色皮衣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將劉建明手槍上的子彈卸下時,劉徳華回頭露出了充滿邪意的笑,那種在毫無歡樂氛圍下笑出來的鏡頭能立刻讓人從他臉上的褶皺中分辨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挺熟手喔(挺利索啊)。”劉徳華以身體不轉只轉頭的方式說了這么一句。
梁朝韋沒給出任何情緒說道:“我都入過警校。”
眼看著劉徳華的手背梁朝韋銬住,劉徳華滿不在乎的看著前方道:“你們這些臥底真有意思,老是在天臺見面。”
“我不似得你,我見得光。(我不像你,我見得光)”
邵英雄看到這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就是梁朝韋和劉德華都沒有多么用力去演,臉上的表情更微乎其微,可眼下他們同時被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包裹著,還硬是讓你看不出內斂,似乎這兩個人就是如此,本該如此,換一種表達形式就完全不對了一樣。這比下大力氣擠表情的演法要難很多,起碼不是誰都能用一個眼神就讓人感覺出情緒,可這位兩位,完全做得到。
這是一種對戲的感悟,一種自然而然的情緒流淌中不用去演已經渾身是戲的感覺。
這種感覺對演員來說妙不可言,沒有好對手演不出來,沒有好劇本也演不出來,甚至,就連當時的情緒不對都演不出來。
邵英雄看到了這種表演的時候才明白自己的演技之路還差得遠呢,別說是文藝片、商業片都能搞定的梁朝韋,就算是一直以努力著稱,提起演技會被很多影迷放在梁朝韋、梁家輝這兩個人身后的劉徳華自己都需要起碼十年的功力才能達到人家現在的境界。
“我要的東西呢?”梁朝韋任憑天臺的風吹亂自己的頭發,一張臉在鏡頭下明明表現的是毫不在乎,可這一刻邵英雄卻能看出他要是不徹底把劉建明送到司法機關就不會善罷甘休的決心,因為那目光凝聚的太狠,他除了劉徳華的雙眼根本不在乎任何方向。
“我要的東西你都未必帶來。”
劉徳華有些慎重了,臉上的輕松消失不見,完全在細微之處表現著,起碼在邵英雄看來,劉徳華這一幕的轉變并沒有太大表情上的更改。可,氣氛全變了。
梁朝韋笑了,笑容中沒有包含任何東西,和聽到了一個笑話差不多道:“那現在算什么?上來曬曬太陽啊?”
稍微憋了口氣,劉徳華又一次通過語調的不同演出了低聲求人的態度道:“給我個機會。”
“怎么給機會呢?”
梁朝韋這話就不是問問題,他的雙眼一直死盯著劉徳華,那種必須釘死他的態度根本不用去說;這句話像是一種戲謔,貓捉老鼠之前的游戲。
“我以前沒得選,我現在想做個好人。”劉徳華還保有一絲希望。
特寫中,梁朝韋微微點頭道:“好啊,跟法官說啊,看他讓不讓你做好人。”
“那就是讓我死啊。”
梁朝韋嘲笑般說道:“對不起,我是差人。”
“誰知道?”一句臺詞的說出立刻把已經完全傾斜到梁朝韋那邊的天平拽回,兩大巨星用沒有太多表情的表演形式時時刻刻牽動作每一個拍這場戲的人。誰不知道梁朝韋除了要抓出黑警之外最大的心愿就是恢復身份,可這一句話就能讓陳永仁的一切覆滅。
這幾句臺詞在邵英雄看來就是經典,最后這些臺詞幾乎每一句都可以用來當結束語,只要從末尾處抹去任何一句結局都會改變。
梁朝韋在一瞬間有些發狠的舉起槍,邵英雄發誓,他如果沒有看過這部電影,還真不知道結局是什么,因為自從兩位巨星登上天臺那一刻,天平已經忽左忽右的擺動了許久,最終誰能獲勝完全成了懸念。
“卡!”
“邵英雄,入場。”
沒錯,鏡頭又拍完了,因為這場戲就不可能是長鏡頭。
邵英雄從監視器前走出,一路爬到天臺頂上,當導演的‘ACTION’又一次響起,他毫不猶豫的沖了出去。
“別動,差人!!!!”
邵英雄高舉著槍,眼前是梁朝韋改變位置用槍頂著劉徳華并且繞到其身后的鏡頭。
“放下槍,放了劉SIR。”
邵英雄沒表現出原電影內林佳棟的猶豫不決,他很鎮定的站在天臺上。
既然后邊那場戲有大B自白說已經幫劉建明毀掉了證據,那么這個時候大B本就不該出現猶豫不決,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繼續跟著劉建明了,眼神中怎么還會有閃爍,拿槍的手怎么可能還抖?
“你的阿頭是韓琛的臥底。”梁朝韋直接對著不明身份的邵英雄爆料,這就證明他根本不可能放過劉建明,沖著黃SIR的死也不可能:“證據在我手里,有什么事返差館才講。”
邵英雄頂著對方看了許久,最后咬緊牙說道:“放下槍,馬上放下槍!”
他把自己的禁閉的牙用撩高嘴唇說話的方式展現了出來,那是一份狠,已經打定主意要干掉陳永仁的狠!
梁朝韋依然在解釋道:“我報了警了。”
“我憑什么要信你!”邵英雄表現出的根本就不是不信,而是在準星當中一直瞄著陳永仁有可能露出腦袋的方位,這一秒,他相信任何觀眾都能從連接的鏡頭中看得出他要干什么。
“你不用信我。”梁朝韋一手抓著劉徳華,一手拿著槍頂了一下劉徳華的脖子,兩人隨即向前。
邵英雄沒有退,一步都沒有退。
劉韋強沒想到邵英雄的表現力如此之強,盡管從演技上來說他和兩大巨星還有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差距,甚至根本就做不到利用語調、微表情去展現人物內心,可這份連接前后劇情的理解,能夠承上啟下的表演模式頗有獨到的韻味。從現在開始,劉韋強或多或少對邵英雄有了一絲好感,非常單純的,對表演方式表達的喜歡,只是,這是邵英雄的最后一場戲,或許緣分緊緊止于此處。
當劉韋強喊出這個鏡頭完結語那一刻,邵英雄已經徹底結束了在香江的所有任務,只是,沒人跟他告別,所有人都從他身邊匆匆而過去準備下一個鏡頭,只有梁朝韋帶著微笑看了他一眼。
也對,能說上兩句話的黃秋聲不在,梁朝韋又不善言辭,自己和劉德華還沒有交情,麥昭輝和劉韋強還要去拍下一場戲,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香江,再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