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劇組的進度,也為了在一個場景里將該場景內所有戲都拍完才轉移到下一個場景的慣例,郭保昌的大宅門來了一出邪的,大白天里拍夜戲。劇組的場工都忙乎暈了,一張張棉被往屋子里的窗戶上鋪,就連門縫都用黑膠帶給粘死,為的,就是要讓屋子里一點光都不透。
今天這出戲就是邵英雄昨天晚上請教劉佩齊的,白家二--奶--奶讓黃春和老姑奶奶將楊九紅的孩子抱回來之后根本就沒打算送回去,老姑奶奶可憐楊九紅,趁著二--奶奶不在家,親手又把孩子給偷了回去。二老太太回來之后大發雷霆,逼著白景琦去把孩子抱回來,說什么也不肯讓自己的親孫女給一個窯---姐帶,這時候二老太太可徹底忘了那個窯---姐也是她的兒媳婦,或者說二老太太一直到死都沒承認楊九紅進了白家的門。
這場戲特別考驗演技,白景琦對楊九紅一生的虧欠從這開始,對白佳麗一輩子無奈也從這開始,最關鍵的地方,他得表現出明明是自己親媽不講理,還不得不照著辦的孝子心。這么多情感集聚到一起,身上沒點真家伙,一般演員別說拿下來,就算演對了路都難。
場景外,郭保昌看著邵英雄和斯琴高哇一遍又一遍的走戲就感覺到欣慰,他喜歡邵英雄這個演員,這不光是因為邵英雄的努力,還有邵英雄身上對演戲的那股子靈氣。這小子只要進入拍戲之前的走戲環節,腦子里立刻就能排除所有雜念,這不,剛才還尷尬的連瞧高媛媛一眼都覺得別扭,一轉臉,一個專業演員的姿態就表現了出來。
“行了,我看你們倆狀態都差不多到位了,咱們這就實拍,各部門準備,何群,里邊留一個機位就夠,其他人都撤出來,把門關好了…準備,開始!”
點著油燈的房間里只留下了何群一個人扛著攝像機,照明設備在他身后,油燈其實只是一個擺設。
房間內邵英雄穿著長袍馬褂站在桌子旁邊,斯琴高哇站在他身側,兩人聽見導演的號令,沒有半點猶豫的進入了角色。
“你去,把孩子給我抱回來!”
斯琴高哇站在邵英雄旁邊,腦袋剛剛過了邵英雄的肩膀,可那股氣勢,就像是一頭發了瘋要咬人的母老虎。她在邵英雄身前繞了兩步,緊接著拿手絹的手往門口一指,這種狀態能讓任何人想起自己小時候在沒寫完作業就出去玩被抓的瞬間,那臺詞仿佛也變成了挨完一頓打之后的呵斥:“你去,把作業給我寫完!”
邵英雄站在原地,腦袋往旁邊一偏,睜眼都不敢瞧二老太太的回了一句:“媽~,那是老姑奶奶抱走的。”
劉佩齊在戲開拍的時候就湊到了監視器旁邊,邵英雄剛一張嘴,他就像是在京劇舞臺上看到了扮相極好的角兒,差點把‘好’給叫出來。
一個演員能用一個表情、一句臺詞讓老戲骨叫好可不容易,邵英雄如果不是之前在劇組盡心盡力的研究表演,憑借著他那點積攢根本辦不到。
瞧瞧邵英雄的動作和臺詞的語氣,臉扭向一旁是覺得二老太太不講理,可身為兒子還不能不接親媽的話茬,接了話茬還不能違逆親媽的心思,只能繞著圈拐著彎的接這么一句,整句話里都是應付的情緒,這一瞬間白景琦該有的,邵英雄身上半點不差。
斯琴高哇可過了癮了,走戲的時候她還覺得邵英雄進入狀態有些慢,盡管他很專業,可這條戲要是想拿下來,起碼得來三五回。現在不用了,看到邵英雄的狀態,斯琴高哇就明白了一切,努著勁的說道:“沒那窯姐的挑唆,老姑奶奶能把孩子抱走嗎?”
郭保昌美的,在監視器前邊點著食指指著屏幕,一邊極為享受的做出滿意表情,他能預感到,一出戲好戲要開臺了。
斯琴高哇狀態極佳,那踮著腳撅著嘴仿佛一個跋扈的媽沖著兒子數落兒媳婦的不是,倆人一開場就比著要將這出戲給唱出彩兒來,這樣的演員碰一塊,根本不可能不出好東西。
邵英雄以為自己今天表現的夠到位了,結果老太太一出手就拉開了差距,想要將白景琦在每一出戲都不被任何一個演員蓋住,他邵英雄只能玩命。
“媽!”
邵英雄轉頭無奈的喊出了這么一句,本來緊皺雙眉、撇著嘴一臉的愁容,可二老太太趁著太沒說出臺詞的這個間隙一瞪眼睛,邵英雄前半句還硬著的話立刻就軟了下來:“誰抱著…還不都是您的孫女么。”
不管是誰聽了前半句都以為白景琦要據理力爭,可就在二老太太瞪眼睛之后,這個軟化的過程表現的精彩無比。白景琦這輩子沒跟誰服過軟,對媳婦他是天,對孩子他是山,對外人,他是永遠護著白家、是推不倒的一面墻,唯獨對這個二老太太,他那一身比鋼筋還硬的骨頭一點勁都使不上。
“我的孫女?你還知道是我的孫女?我的孫女讓一個--窯---姐帶著,她能帶好么?你就想看著小丫頭剛會走就開始學涂胭脂抹粉,見誰沖誰笑?那還是白家的人!”
提到楊九紅,斯琴高哇恨得牙根癢癢,其實這不完全是對楊九紅,這里邊,就有不聽話的白景琦造的孽。白景琦娶黃春,那是沒和老太太打招呼就私定終身,帶著懷孕的媳婦走了一遭濟南府才被白家大小姐把要生孩子的媳婦給送了回來;姨奶奶楊九紅更是如此,白景琦是在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的年代里搞起了自由戀愛,還一來就是兩回,二老太太這是在和他別勁。
邵英雄和斯琴高哇將這對脾氣、秉性像極了的娘倆都演到了骨子里,有了他們倆在加上一個混蛋三叔,這出戲就有板有眼有魂,想不精彩都難。
“可她總還是我的媳婦吧?”白景琦從軟化的狀態變成了無可奈何,對親媽的無可奈何,那臉斜著,別扭的只能讓眼珠從眼角斜著看斯琴高哇的臉頰,整個人宛如想立馬從這個房間內逃出又不得不留下論個道理的神情,將整出戲都托到了頂點。
斯琴高哇一巴掌就打了過去,這一巴掌把扛著攝像機的何群都打愣了,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沒有這么出戲。
打完了之后,斯琴高哇開始猛烈的深呼吸,氣的上氣不接下氣:“你媳婦?我是你媽!”
劇烈的喘息中,斯琴高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著手絹的手捂著額頭:“氣死我了,今天,我非和你別這個勁不可。”
邵英雄被打的愣了一下,這一愣正好說明了當時的狀態,可他依然沒出戲,趕緊在旁邊蹲下,要不然機位沒法拍。他這一蹲,臉上對二老太太的關心都表現了出來:“媽,您消消氣,消消氣。”
等二老太太把氣喘過來才說道:“媽,您還記得香菱的事么?”
“那不一樣!”老太太一挺身板,哪還有半點被氣壞的樣子,戰斗神態再次出現:“咱們亞萍是大家閨秀,一個窯---姐算什么東西?你別忘了,你媳婦黃春好歹也是格格的閨女,您這添一個窯---姐的小,你這是誠心惡心人家黃春!”
邵英雄趕緊勸:“媽,人家對您挺敬重的。”
“呵,她敢偷偷抱走孩子,這種女人心術就不正,還說敬重我,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里頭。”
邵英雄徹底沒辦法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都要被種種情緒的壓力給逼瘋了一樣靠在椅子邊說道:“她,絕對她不敢。”
斯琴高哇在凳子上不管不顧伸手沖著坐在地上的邵英雄就打,兩只手輪換著打…對于二老太太來說,這就是最硬的頂嘴,她養了一輩子的兒子因為一個窯姐頂嘴,這口氣,她怎么也忍不下去。
邵英雄一下都沒躲,那股子倔勁讓他就那么坐著,任憑斯琴高哇的收打在肩膀、頭頂,晃都沒晃一下。
斯琴高哇停了手之后指著邵英雄開罵道:“氣死我了,感情你還挺向著她,你是不是還想請她當這個家啊!”
邵英雄趕緊起來,這個家是二老太太親手打回來的,這里邊的苦,白景琦一清二楚。由坐改跪的沖著斯琴高哇:“媽,我可沒這意思,您看看您這是怎么話兒說的…”
“是么?”**奶不講理的等著白景琦,咬著牙根問道:“你去不去,你去、不、去啊!”
邵英雄咬著牙,臉上的肌肉結構都在用力之下蹦了出來,他一直在憋著,憋的馬上就炸了。
“不去是吧?行,那我去!”
老太太要往起站,邵英雄立刻起來伸手攔著:“別別…”
“我去!”邵英雄音量忽然提高:“我去還行不行嗎!”
被逼的無奈寫在臉上,見了楊九紅不知道該怎么張嘴的心疼寫在臉上,整個人丟了魂一樣…
緊接著邵英雄出畫,可他沒敢推開門,一推開門這出戲就漏了光,就在鏡頭之外的門口站著,他知道,最后還得抓抓斯琴高哇的表情。
“好!!!!”
門外郭保昌的聲音傳來之后,隨后叫‘好’聲如雷,這比老年間的戲園子也不遑多讓。
斯琴高哇聽見這個‘好’字就知道這條戲過了,拉著邵英雄走出小屋,關心的問道:“孩子,打疼沒有”
邵英雄還沒等說話,郭保昌就走了過來,開玩笑的點頭哈腰:“二老太太,棒極了,這出戲把該表現的都給表現了出來,蠻橫、無奈、欲求不滿,讓誰演,誰也演不到這個份上。”
劉佩齊也過來湊熱鬧:“別光夸二老太太不是?”
郭保昌看見劉佩齊的嬉皮笑臉,沖著邵英雄挑起一根大拇指:“小邵,不容易,拍了三部整戲就能比的二老太太施展瞬身解數,連臨場發揮都用上了,不錯,很是不錯。”
郭保昌夸人的時候不多,他的稱贊在劇組那就是最高贊賞。
邵英雄低著頭,在所有人的關注下露出微笑,可一扭頭,看見高媛媛站在監視器前,一張臉通紅的瞧著自己時…
“不是郭老,您這是什么意思?小邵演這出戲可是昨天晚上我手把手教的,怎么回子事?我這教完了,怎么把我都給忘了都?”
郭保昌和斯琴高哇對視一眼之后,帶著壞笑的他們異口同聲道:“你算干嘛地!”
劉佩齊立刻獨自面對群嘲道:“得嘞,不是卸磨殺驢、吃完飯就打廚子么?行,以后哇,這要是有個什么緋聞唔得,誰也別跟我掃聽。”
就在整個劇組一片笑聲的瞬間,張萬從人群里擠了過來:“郭老,郭老,我來借個人。”
“那可不行,這還有戲沒拍呢!”
郭保昌知道張萬來肯定是借邵英雄,趕緊拒絕。
“郭老,沒多大功夫,最多一個小時。這不刀鋒1937要上了么,小邵是主創人員之一,因為在您這拍戲,宣傳肯定是去不了了,公司啊,叫人來錄個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