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雄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卻不知道一路走下去的盡頭是什么,身上帶著污點的他,甚至沒辦法在試鏡時的簡歷上填寫‘京城電影學院’的學歷,否則稍微核實一下‘嗜賭欠高利貸’的信息就會反饋到劇組。不過,這又不是沒有轉機,當年的吳錳達又怎么樣?欠了巨額賭債向發哥求救被拒之門外,最后要申請破產,今天不一樣好好的站在熒幕上么?
更關鍵的是,邵英雄并不是真的好賭。
他需要的只不過是一次重新出來的機會,一個能站在所有人面前,盡情展示自己的機會。
“滾出去!”
午夜2:40,普洛斯的客人越來越少,眾多服務生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時,東邊的包房里卻傳出了一聲嘶吼。
叫罵聲傳出,大劉耷拉著腦袋從包房里走了出來,一眾靠墻站著的服務生非但沒有同情被罵的大劉,反而表現出了失望。
普洛斯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在僅剩一間包房,又不太會有客人繼續光臨的時候,服務生會進入包房‘催包’,也就是說和聲細語的對客人說‘大哥,我們這都快關門了,您看看是不是把帳結了,您也該回家休息了不是?’,這話一定要一臉諂媚就像是狗腿子一樣說出來,不然人家花錢來消費的豪客肯定不痛快。
今天就是如此,在周一這個客人稀少的日子里,邵英雄所在的樓層只剩下三包客人,一包已經買單,要不是客人吐了,要休息一下,恐怕已經走了;另外一包則是姑娘們在和客人討價還價,為了小費的問題**般的斗嘴,看樣子,馬上就會結束,最后一包就是大劉被罵出來的這一包,這里的客人邵英雄并沒有看見,他之前一直都在忙碌,在和各種各樣的客人打交道,等忙完了,客人已經進入了包房,從此就沒有出來。
“怎么讓人罵出來了?”邵英雄看見臉色不好的大劉問了一句。
大劉搖搖頭:“別提了,這傻-B-可能是二踢腳吃多了,我這剛孫子一樣說幾句客氣話他那就炸了。”
邵英雄撇撇嘴,在這種地方打工,被人罵很正常,別說是財大氣粗的老板,就算是剛剛拿了京城最低工資,帶著土妞來唱歌的二貨也敢張嘴罵人,誰讓你們賣的是服務?否則憑什么幾塊錢一瓶的啤酒在普洛斯張嘴就三十?
“什么人啊,這是屁股長在嘴上了吧?”領班不合時宜的湊了過來,他說便宜話一般都是在客人聽不見的時候,否則他可不敢。
大劉嘆口氣:“不知道,反正在里邊那個騷-貨挺賣力氣,張嘴閉嘴什么‘高導、高導’叫的跟見了他親爹一樣。”
領班調笑著說道:“我不信,我打賭她喊的比看見她親爹還親。”
眾人歡笑,可邵英雄卻沖著包房走了過去,在包房里的人看不見、外邊的人能看見里邊的角度偷偷瞄了一眼。
高群舒!!!
這個人他認識,不光認識,還合作過!
高群舒是個充滿野性的導演,他大學學的是新聞,結果分去了電視臺當審查,當時遍地都是錄像廳,所以,高群舒以權謀私的幾乎每天都在看電影,不過那時,他看的都是從香港過來的片子。
看的時間久了,高群舒覺得自己也能拍類似的片子,緊接著開始四處裝孫子籌錢,拍了一部恐怖片,叫死亡的舞蹈。這部片子并沒有登上大熒幕,反而走的是錄像帶渠道,結果,意外發生了,這部死亡的舞蹈竟然成為了當年最暢銷的錄像帶,高群舒一下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自信。
有了名氣和自信,高群舒開始摩拳擦掌從小熒幕開始尋找自己的出路,畢竟電視臺他熟,1994年,高群舒拍攝中國大案錄,用每集五萬的成本總投資不過一百萬的費用拍攝,最終賣出了四倍,高達四百二十萬的收入讓高群舒差點笑開了花。隨后,他膽子越來越大,同時也開始對警匪片更加著迷。
這次來京城,高群舒是為了找資金來的,他的新本子命案十三宗已經全部改好,只要資金到位立即就能拍攝。偏偏意外又發生了,投資方看好高群舒的未來,并且愿意拿出一筆錢來投資,可命案十三宗的本子卻沒過,要求高群舒重新改。
高群舒非常郁悶,為了這個本子他可是在冀北省大大小小的公安局連續翻案例翻了幾個月寫出來的,誰能想到剛一遞上去就遭到了如此打擊?高群舒氣的整個前半夜都沒睡著,于是,打算來賓館旁邊的KTV喝兩杯,哪想到剛坐下還沒到一個小時,服務生竟然進來攆人。
頗有匪氣的高群舒經過火上澆油直接爆發了,張嘴就罵,如果大劉在晚一分鐘出去,很有可能已經喝了幾杯的他就會將手里的啤酒瓶子飛出去。
給自己點了根煙,高群舒暗嘆:“怎么這么倒霉,今年也不是本命年啊,為什么喝涼水都塞牙?”
當、當、當。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高群舒剛要罵街,包間的房門被推開了,一個人影順著門縫鉆了進來:“高導,還認識我么?”
這個聲音有點熟,剛要從嘴里蹦出去的罵娘聲硬是被高群舒給咽了下去。擁有一張大腫臉的高群舒抬起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他認識,兩年以前曾經在自己的戲里串過兩集,可這小子到底叫什么還真忘了。
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的邵英雄笑了,指著自己說道:“我,邵英雄,當時劇組里都拿我開玩笑,有幾個有文化的還給我起了個英文名叫‘hero’。”
“小邵!”
高群舒想起來了,他也明白自己為什么想不起來了。當初的小邵,是一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不管跟誰見面都會選擇不打招呼的低頭走過去,這小子很招人煩,要不是演技出色、價格便宜、又是科班出身,自己都未必會用他。
“你怎么在這?來…”高群舒剛想問問是不是來玩,結果看到了邵英雄身上的服務員衣服:“你怎么在這打工?”
他問完這個問題自言自語的嘀咕著:“邵英雄,邵英雄…京城電影學院欠高利貸的那個人,不會是你吧?”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什么一樣抬起頭,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邵英雄。
邵英雄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高群舒忽然開口道:“你說你,當時怎么不說是替你對象頂了雷?更何況那種女人值得你這么去做嗎?”
這回輪到邵英雄驚訝了,他沒想到高群舒會知道真相:“高導,你怎么…”
“哦,是這么回事,我有個外甥,和你一屆,他是學導演的,你的事都是他跟我說的。”高群舒立刻掏出錢包,抽出一張老人頭給了旁邊的姑娘之后說道:“你先走吧,我們哥倆聊會。”
那個女孩狠狠的瞪了邵英雄一眼,她通過聊天知道高群舒是導演之后本想攀個高枝,沒想被邵英雄給搗眼了,生生撬走了這個死胖子。
邵英雄看到那個女人離開之后,問道:“高導,您怎么會來這?”
“我這不弄了個新本子么,來京城找資金,資金是找到了,人家說我這個本子不夠圓潤,讓我重新回去弄弄。”高群舒換了個姿勢,從坐在沙發邊上的樣子向后一仰,令整個人靠在沙發靠背上,只留下圓鼓鼓的肚子時又說道:“小邵,你說我是個不認真的人么?我拿的本子就算有毛病也不會是干巴巴的西貝貨吧?這分明是上邊給了錢,下邊想卡點油,娘的,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邵英雄沒想到高群舒也會遇到這種事,端起酒瓶回應道:“高導,放寬心吧,以你的水準,本子早晚會過。”他可連是什么本子都沒問的說道:“高導,咱不聊這個,聊點你感興趣的。”
高群舒和邵英雄并不熟,倆人甚至沒在一起單獨喝過酒,如果高群舒不是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界碰到了邵英雄,邵英雄又轉了性一樣,他們或許根本沒得聊,這家伙怎么可能知道高群舒對什么感興趣?
高群舒試探性的問了一句:“聊什么?”
“高導,您知道石市最近發生的事么?”
高群舒怎么可能不知道?
最近石市亂子大了,前后半個月內連續發生了兩起槍案,幾乎每一天報紙上都在大肆報道。
作為一個地道的冀北人,高群舒對整個冀北的陰暗面都有過了解,最近半個月更是一直都在關注整件事情的發展,沒想到今天竟然從邵英雄嘴里聽到了這件事:“這還能不知道?”
“不對啊,你不是冀北人,怎么對這件事這么感興趣?”
邵英雄壓制著自己的興奮,表面上無所謂一般說道:“高導,我覺得這個件事要是改成一個本子,挺有意思。”邵英雄伸手從高群舒放在桌子上的煙盒里抽了根煙,自己給自己點上根本沒管高群舒說道:“高導,我們這有個正兒八經的石市人,他給我講過這里邊的事,我又通過這里邊的事,編了個故事,現在差一點就收尾了,高導,您要是不急著走,給我瞅瞅?”
高群舒看了一眼邵英雄,臉上沒著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壓低了聲音道:“咱倆換個地方喝點?”
“喝點。”邵英雄把剛點著的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又幫高群舒收拾好東西,倆人走出了包間。
包間外,大劉眼睛瞪得比燈泡還大,自顧自的說著:“小邵這是神了,不光這半個月成了店里小費拿的最多的人,這么難搞的客人他都給搞定了,他這是要當勞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