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權和相權是古代政治十分重要的部分。
自從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后,皇帝們都想要大權獨攬,乾綱獨斷,至少大部分的皇帝是這樣的。可是皇帝的能力和精力終究是有限的,根本無法顧及整個龐大的帝國,更加無法做到面面俱到,所以注定了需要一些幫手。
于是便有了官僚體系,而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宰相,相權也就應運而生。尤其是秦始皇確立三公九卿制之后,丞相更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宰相的存在是幫助皇帝分擔處理政務,是皇帝的幫手,相輔相成。當然了,有利就有弊。相權,準確說是包含宰相在內的百官的權力,和君權之間有天然的矛盾,某種程度上對君權有所限制。
大有為的君主們都試圖削弱相權,加強君權,隋唐時期設立三省六部,政事堂的宰相從一個變成好幾個,目的便是通過分權而集權。
到了后世的明朝,朱元璋更為直接廢除了丞相制,可實際上相權真的消失了嗎?像朱元璋這樣精力旺盛,威嚴十足的君王或許可以掌控場面,卻并非每個皇行。
到了明朝中后期,他們的子孫們便做不到了,設立內閣實際就是相權的運營機構,內閣大學士的權力并不亞于以前的丞相。所以在君主集權制的封建社會,君權和相權之間的矛盾是無法徹底解決的。
這樣是有利有弊的,對于大有為之君而言或許會有所掣肘。可對于那些平庸的君主,可以限制他們任性妄為,導致國家出現重大問題,保證的平穩,是大有好處的。
故而,這個君權和相權處理的好則相得益彰,處理不好便會有多掣肘。
相對來說,宋朝的宰相的制度十分完善。兩府八公,中書的宰相、參知政事,再加上西府樞密院正副使,一共八位。當然了,還有些人是名義上的中書門下平章事,卻也只是個榮譽性的虛銜。
如此設置,也體現了北宋政治體制的精髓,那便是制衡。雖說行政效率下降了,但是以分權達到集權,形成了一個相對平衡的制度。雖說長此以往,弊端會越發的增加,卻也強于胡鬧的窮折騰。
太祖太宗也算是深謀遠慮,可眼下的皇帝趙頊似乎很不滿意這樣的制度,正試圖打破重建…
兩府八公,多位宰相之間也是有先后次序的,有主有輔。比如集賢殿大學士為首相,昭文館大學士為次相,已然是不成文的慣例。
不過這也并非一成不變的,到底是哪位宰相起主要作用,也是有特殊情況的。比如當前的熙寧朝,先是制置三司條例司替代了中書。如今廢除了,皇帝最為寵幸主持變法的王相公,理所當然的成為宰相中的主導,頗有大權獨攬的架勢。集賢殿大學士曾公亮反而靠后,處在了一個相對尷尬的位置上。
好在曾公亮為人和善,心態也很不錯,身為三朝元老的他已經看開了,當然了,和稀泥的本事也不錯。倒不是說是曾相公兩面三刀,各方討好,而是天性使然,比較隨和。況且,有時候現實所迫,也有許多無可奈何。
在文彥博罷相出知地方、司馬光離京、富弼也黯然不語的情況下,曾相公依舊。實際上,皇帝趙頊也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在朝中,協調變法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矛盾,維護好中書的運轉。
曾相公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平rì里倒也是舒服愜意,很多事情只聽不說。
林昭的事情他自然也聽說了,雖說案件具體的來龍去脈他并不知曉,但皇帝趙頊的反常表現,讓曾相公嗅出幾分不同尋常。
因為與林昭并不熟,與王安石是這樣一個相對尷尬的競爭關系,所以曾相公當真不好說什么,只能當做沒看見。可惜今rì,他再想要袖手旁觀,裝聾作啞怕是不行了。
出事了!
內侍來傳達太皇太后懿旨的時候,他正好就在中書省,事情也聽的明明白白。重大冤獄?西北到底鬧出了什么?曾公亮暗自搖頭,如果是平rì里,他這個宰相必須要承擔責任,盡快參與處理。
可是今天,有王安石在前面頂著呢,他本來還是想要繼續作壁上觀的。可惜皇帝趙頊卻不給他這份清閑,生生將曾相公拉了進來!
差事則是曾相公一向擅長的扮好人!
太皇太后在刑場怒了,讓皇帝、宰相以及涉事的官員全都前往,這可能嗎?那可是當著眾多百姓的面,無疑會讓包括皇帝在內的許多人顏面掃地,造成很惡劣的后果。
這自然是趙頊不希望看到的,此刻他若真的去了,說不定會更加被動。再者,現場的安全問題也需要考慮。
所以,刑場是萬萬不能去的!
趙頊實在不明白,老祖母今rì到底是怎么了,為了一個柴敏言,竟然紆尊降貴前去刑場不祥之地。還如此一力維護林昭,甚至不惜敢于司法和政務,難道自己這個“親孫子”還不如一個莫名其妙的侄女婿重要嗎?
可事已至此,他能怎么樣呢?祖母發話了,他不敢不聽啊!不孝的罪名會給他帶來很惡劣的影響,甚至可能在史書上留下劣跡…
權衡之下,刑場上的“鬧劇”必須盡快終止,必須要安撫太皇太后的情緒。即便是處理事情,也要換個地方才行!
按理說老祖母發話,在那里等著,出于孝道該他自己前去請的,可他現在根本不能去,故而只好派個大臣前往。
能請得動太皇太后的臣子,唯有宰相了。
王安石現在去是火上澆油,拗相公不服軟,三兩句話要是在惹怒了曹氏,后果快就更為嚴重了,故而最合適的人選無疑就是曾公亮。
說實話,這樣的苦差事,曾公亮是不愿意輕易插手的,可是皇帝發話了,他必須要遵旨行事。當然了,曾相公也明白,今rì完全是幫官家和王相公收拾爛攤子,前去刑場必然是要出丑丟面子的。
也罷,今rì為你們受了委屈,來rì自然就得補償于我!曾相公也是有想法的,有時候和稀泥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身為宰輔大臣,哪個能心甘情愿只當個擺設呢?說白了,曾相公也是個有抱負,有理想的人。以前是形勢所迫,一旦有機會,誰會沒點想法呢?
曾公亮匆匆來到刑場的時候,太皇太后曹氏仍在這里等著,大局已定,他倒是不著急。禁軍中的高手已經護衛在左近,保證了曹氏的安全,圍觀的百姓仍舊有很多,都好奇事情最終會如何解決。
現場的氣氛有些怪異,李翰與汪東鑒跪伏在地,戰戰兢兢,許久都不敢抬頭。本來是死囚的林昭,身邊正圍著幾個美女,給人一種眾星捧月般的感覺。
曾相公長嘆一聲,硬著頭皮走了過去,見禮道:“臣曾公亮拜見太皇太后!”
“曾相公?來的是你?”仁宗時代,曾公亮曾經是翰林學士,曹氏對他還是比較熟悉的。
“是臣,太皇太后懿旨,臣奉旨而來!”曾公亮沉聲回答:“出了如此事情,臣忝為百官之首,痛心疾首,特來向太皇太后請罪!”
勸說是要講究策略的,曹氏這會盛怒之下,必須的先承認錯誤,然后再說其他。何況不管怎么著,名義上他曾公亮是首相,這個領導責任是必須要承擔的。
曹氏對曾公亮的印象還算不錯,也知道曾相公是無辜的,故而并不想為難他。其實,內心之中還有些許的私心,孩子已經找到了,將來還不知道怎么樣呢,無論是個什么結果,都少不得宰輔大臣們的幫助,今rì結個善緣沒錯。
“曾相公不必告罪,我雖身居宮闈,不問政事,卻不代表耳聾眼瞎,什么都不知道。”言下之意,此事與你曾公亮無關。
“太皇太后言重了,臣惶恐!”
曹氏搖頭道:“曾相公不必內疚,對了,官家和其他人呢?為什么只見到曾相公你一人前來?”
“這個…”曾公亮道:“臣前來是恭請太皇太后移駕的…至于官家,按理說太皇太后在此,官家是該前來侍奉的,但有道是天子不立于險地,為了江山社稷,懇請太皇太后諒解,同時也恭敬太皇太后移駕…”
理由是相當的充足,曹氏雖然下了懿旨,卻并不認為趙頊真的會來。只不過是讓此事升級,引起足夠的重視,同時何嘗不是給趙頊一個臺階下呢?
“是嗎?”曹氏道:“那官家準備在什么地方見我啊?此事又該如何了結?”事情今rì必須有個了結,這是曹氏的原則。
“開封府!”曾公亮回答道:“官家會在開封府覲見太皇太后,此案也將會在開封府進行審理。”
這也是趙頊和王安石的權宜之計,將一個人等全部帶到朝堂上審理,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不合常理。三法司如今全都牽涉其中,倒是開封府置身事外,完全可以參與處理此事。
“開封府?”曹氏輕輕點頭:“倒是個不錯的地方,當年包拯坐堂的時候可是有青天之名,公正廉明,是個干凈的好地方。只是此案該由何人審理呢?要是像他們這般草菅人命,別玷污了包拯的英靈…”
李翰與汪東鑒全都跪伏在地,聽到這樣的指責,一個個默然不語,啞口無言。今rì的局面對他們已經十分不利,雖說只是兩個負責審案和執行的小人物,可出了這檔子事,就注定要成為替罪羔羊,還不知道會是什么下場呢?
說實話,這審案的人選趙頊還真是沒說,本打算見面之后再商議,或者直接由現任開封府尹王圭擔任的。
可是別忘了,王圭和林昭之間是有過節的,而且他本人的風評也不是很好,至少無法讓太皇太后曹氏信任。
曹氏直接道:“能否找到一個公正廉明之人主持審理?”
“能!”曾公亮想了想,沉聲回答道:“臣推薦一個人,保證太皇太后滿意!”
“何人?”雖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可審案的人也是很重要的。畢竟這其中有些事情還是需要周全的,比如折家購買的那兩千匹戰馬…
曾公亮沉聲道:“杭州知州趙抃,剛剛回到汴京…”
“好!就是他了!”不避權貴,人稱鐵面御史的趙抃,太皇太后自然是滿意的。何況此人是包拯的好友,當年的些許事情似乎也有參與其中。
鐵面宗主聽到這個建議也笑了,趙抃主審,此事必然順利解決。
“那好,恭請太皇太后移駕開封府!”曾公亮暗自松了口氣,今rì的事情總算是可以交差了。
“行!就與你走一道開封府!”曹氏一聲應允,禁軍將士立即動身護送。與此案有關的人生也一并被帶去了開封府,熙寧年間最轟動的案件馬上就要在這里審理了。圍觀的百姓也很自覺的散開了,當然了,他們依舊期待著案件的最終結果。
王雱看著逐漸離去的人群,心中大為著急。
趙抃審案,那就證明此案至少在程序上鐵定了,根本插不上手。父親此刻應該在皇宮之中,是否有什么對策尚不知曉,甚至會是什么反應都不知道。
王雱當真有些擔心,他很清楚,李復圭是死定了,可汴京這邊一手促成的人是誰呢?必須有一個責任人,有一個替罪羔羊。
可這個人能是皇帝嗎?所以必須另有他人,王安石的嫌疑無疑是最大的。如此一來會造成什么后果不言而喻,嚴重點可能會直接罷相…
這可與變法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爭斗不一樣,皇帝以前可以盡一切可能維護父親。但這一次是原則性的錯誤,即便有心維護,可該從哪里下手呢?
讓誰來當這個替罪羔羊呢?
李翰?汪東鑒?抑或者是御史中丞,或是刑部尚書?
完全沒有可能,先不說有沒有人會相信,單單是那些當事人也不愿意背這個黑鍋的。這個黑鍋,可能就是必死…除非是死人…
對了!
想到這里,王雱腦中靈光一閃,看看身邊的呂惠卿,似乎想到辦法了…
“吉甫兄,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希望你能相助!”王雱誠懇了許多,和呂惠卿進行溝通。
“何事?”也不知道為什么,王雱一張嘴,呂惠卿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也看到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若是按照這個情況,家父少不得要受到沖擊。如此,對吉甫兄也沒有什么好處!”王雱道:“要是有個人能夠承擔罪責,那么家父受到的牽連就會少很多…”
“元澤的意思是?”果然如此,呂惠卿在想,王雱這廝不會是想要拿到當替罪羔羊吧?
“二郎!”王雱沉聲道:“可否讓二郎先擔著這個罪責…”
二郎呂和卿,一個死人!
呂惠卿心中一動,已經完全明白了王雱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惱怒。不管怎么著,弟弟已經死了,雖說死人無所謂,可身后名如此惡劣,是對死人的不敬。呂惠卿又怎么能愿意讓剛剛入土尚未安的弟弟有如此遭遇呢?
從情感上說,他有些不忍。同時心底里沒來由的有些仇恨王雱,這廝太過分,太陰險刻薄了。雖說也是權宜之計,要是換做旁人,可能還會佩服王雱的急智,可事情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完全變了。
或許是王雱有利用他們的前科,使得呂惠卿自然而然有些反感。
王雱見狀道:“吉甫兄,我知道如此讓你十分為難,也對不起二郎。可事已至此,必須要有個對策才是,不管怎么說,二郎已經…還是活著的人更為重要。
如此可以保全家父的名聲,同時也是在幫官家解圍。這次吉甫兄可能會受到些許牽連,這這份恩情官家與家父都會牢記心中,將來少不得有好處…”
呂惠卿轉念一想,也確實是這么回事。王安石倒了,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何況此事自己也有份參與,萬一要是禍及自己可就不好了。
最為重要的,此刻背下這個黑鍋,不僅僅是在幫王安石,也是在為皇帝趙頊解圍。讓皇帝欠自己一個人情,將來總有機會用的上的。畢竟弟弟已經死了,讓他最后再發揮點作用也是好的,只能暫時對不起弟弟了…
轉眼間,呂惠卿的心思就變了。說到底,他和王雱是一丘之貉。相比之下,王雱更為年輕,張狂刻薄,而呂惠卿更加的老謀深算,更為隱忍,也更為可怕…
“好吧!”呂惠卿嘆了口氣,答允了。心中暗道:二郎啊,將來為兄一定替你找回尊嚴…
王雱也是長出了一口氣,急忙去準備相關事情。故而并未注意到呂惠卿那陰冷的眼神,也不會想到,將來他會為這個交易付出慘重代價…
而此時,皇宮之中的趙頊也正好動身前往開封府,去處理他一意孤行導致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