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一系列的人事變動與機構改革,震動的何止只是汴京。邸報送到杭州,有如一塊大石從天而降,平靜的西湖上頓時波浪翻騰。
雖說王安石入相勢在必行,是遲早的事情,但消息傳來,依舊讓很多人震驚不已。尤其是制置三司條例司,幾乎是控制大宋命脈的超然存在,讓很多人不適應。杭州城里,各人有各自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
“大哥,王安石為參知政事,那林昭還不得更囂張?”趙仲山憂心忡忡,他們雖然是宗室子弟,可就權力而言與宰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東陽郡公趙仲曄冷笑一聲:“怕什么?趙頊還真是大膽,讓他們折騰吧。我到要看看,他用王安石能鬧出個什么動靜來?”
杭州知州鄭獬從一開始便與王安石不對路,貶官外放與此有莫大關系,故而很是氣惱。變法尚未開始,已經存在嚴重的抵觸情緒。嘆息之際哈欠連連,只覺得十分疲憊。眼下杭州政務全都壓在他一人身上,也不知新任的通判什么時候能到啊?
錢塘陳府,陳宏則憤憤不平,王安石為相,手掌天下大權,其“爪牙”林昭必須會更加囂張,以后想要報仇豈非難上加難?還有,聽聞江寧行首沐思虹來了杭州,美人如玉啊,可惜不曾一睹芳容,當真遺憾。一想到這些,他頓時心癢難耐,可惜被老爹禁足家中,出不去真是捉急啊!
西湖邊,雷峰塔上,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得到消息,一聲冷哼:“趙頊…如此不把祖宗基業當回事,這是要將大宋天下玩完啊!”
身后一個美貌少婦緩緩走來,淡淡道:“不是自家一點一滴打拼下來的,自然不珍惜,你干著急又有什么用?此事暫時還不好說,興許…對我們是件好事!”
男子遲疑了一下,一笑道:“是啊,若是攪得天下大亂,不得人心才是最好不過…如此,我們的機會也就多上幾分!”
少婦語氣平淡道:“眼下先別做白日夢,取回我娘家的東西,積蓄力量最為重要。只是趙宗詠父子看的那么緊…唉,當務之急,得把杭州這潭水攪渾了,讓他們無暇他顧才是…”
“嗯,混水摸魚乃上上之計。”男子深以為然,說道:“原以為這個林昭前來,會打破杭州的平靜,沒想到他竟不動聲色,長此以往可不是辦法。”
“宋官家派個毛頭小子來,真是異想天開,想要打開局面,哪有那么容易…”少婦臉上一直掛著不屑的冷笑,沉吟道:“不若我們幫他一把,既然無風不起浪,那就推波以助瀾如何?”
“這…”男子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好,讓李逢從那邊推一把,不過要小心,千萬不敢把我們自己也陷進去了…你說,他們要是倒了,我們會不會唇亡齒寒?男子似乎還有點擔憂與顧慮。”
“你就放心好了,光靠那點海鹽能有多少錢?”少婦眼高于頂,不屑道:“能比得上我家兩浙十三州,百年來的積蓄嗎?只要拿出來,便富可敵國了!”
“好,夫人說的是,不過李逢對我們還是很有用的,盡量小心!”男子囑咐一句,言語之間對少婦很遷就。
林昭是從沈括那得到消息的,只是輕輕一笑,完全意料之中的事情,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眼下變法是要開始了,可能否順利施行,結果如何都還不得而知,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任重而道遠。
這是皇帝和宰相們操心的事情,自己一個小提舉官用不著閑操心,眼下也有自己的煩心事。最近一段時間,看似每日只是游山玩水搞科研,可林昭一直沒忘記正事,不曾閑著。無意間通過沈家,林昭已經對杭州的情況有了一個初步了解,這對自己站穩腳跟有很大幫助。
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在期待蘇岸的消息。自從到達杭州那日起,林昭就另行委派了他任務,讓其先行離開了。劫殺有過一次便不會有第二次,在杭州城里,人身安全還是有保證的。
蘇伯洲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十多日后邊帶來了很有價值的回報。
“伯洲,情況如何?”林昭急忙詢問,十多日了沒個頭緒,心里還真有點難受。
蘇岸低聲道:“公子,我這些天走訪了許多沿海村莊,也去看了海邊的鹽田,曬鹽的百姓都很辛苦。暗中打聽了,這幾年海鹽產量一直都不錯…”
林昭疑惑道:“可朝廷那邊接到的奏報,兩浙路這兩年鹽產量下降的很厲害啊!”
“曬鹽的百姓說,官府時常前去收購海鹽…不過價格一直不高…甚至許多漁民都被拉回來讓去曬鹽了…看得出來,靠海鹽吃飯的那些百姓,生活著實困苦…”這幾日看到了許多悲慘境遇,蘇岸很是于心不忍。
人手增加了,產量反而下降了?林昭輕輕搖搖頭,又問道:“那百姓之中販賣私鹽的情況如何?”記得鹽鐵官營的封建時代,東南一帶販賣私鹽的狀況一直都存在。歷朝歷代如是,比如元末起義的張士誠,就是個私鹽販子起家的。
“也有,但就我了解的情況,現在民間的私鹽販子越發少了…途中有聽到消息,余杭縣本來有個上百人的鹽幫,小有名氣,結果前兩年被襲擊了,死傷慘重,死了幾個,活著的也都成了殘廢了…他們是私鹽販子,也不敢報知官府…這種案子,官府通常也會以鹽梟斗毆處理,根本不會多管…以前販私鹽,頂多是被官府抓獲,受些牢獄之災,至少不會有殺身之禍,但是這次…許多人嚇破了膽…只有少數人,迫不得已才鋌而走險…”
林昭沉默了,販賣私鹽本就是頂風作案,其中大部分也是走投無路的苦哈哈,雖說是違法之舉,卻也可憐。想不到還會有此等悲慘遭遇,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呢?
“對了,兩浙路的鹽價你有了解嗎?”林昭又提及另一個問題。
蘇岸道:“正常,連同附近的江南東、西,淮南路,鹽價一直還算穩定。”
“如此說來,供求是沒問題的,人還是那么多,食鹽用量變化不大,價格不變,產量卻減少了,顯然不正常…”
林昭搖頭道:“看來兩浙路的鹽務確實出問題了,朝廷那邊顯示,這幾年兩浙的鹽產減少了四到五成…可就眼下了解的情況來看,似乎并非如此…”
“怎么會這樣?”蘇岸很是驚奇。
林昭淡淡道:“哼,這就是了,看來兩浙路的水很深啊!”
沒錯,皇帝趙頊這次派林昭前來杭州,目的就是一個字——鹽!
古代鹽鐵銅,甚至是茶葉都是官營的,這也是朝廷十分重要的賦稅來源。
古代鹽有多種產出方式,東南食用海鹽,并州西北一帶則產池鹽,西南川蜀則是井鹽。其中海鹽比重甚大,東南地區,江淮兩浙一帶,是重要海鹽產地,自然也就是鹽稅重地。
可自從英宗治平元年起,這五六年的時間里,兩浙路的鹽產量逐年減少,甚至可以說是暴跌。相比于仁宗晚年全盛時期,差不多降低了一半。與此同時,鹽稅也是大大減少。
兩浙路地方給出的原因是海民消極怠工,以及自然原因,海鹽產量大幅度減少。監察御史也查不出所以然來,加之一些其他緣故,英宗皇帝也就一直不曾過問。
但是到了趙頊這,情況不僅沒有好轉,而且還變本加厲。老爹的歷史遺留問,趙頊不能容忍,自然是要解決的。改革變法需要大量錢財,兩浙的鹽稅意義重大。當然了,趙頊做事向來是一環套一環,喜歡在背后做文章,這次也不例外。
明目張膽地派人去查不方便,估計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趙頊思前想后,必須從根上入手,找出個妥善解決之法。恰好此時,林昭“犯錯”,便趁機將林昭貶官去杭州。
理由充足,人有能力,又忠誠,林昭絕對是不二人選。趙頊也不指望能瞞住什么人,至少打草驚蛇的目的達到了。之后就看林昭的能力,一旦查出端倪,便會全力支持,以雷霆手段處置。
任務艱巨,林昭很清楚幕后之人一定會防著自己,孤身一人,很可能是舉步維艱。好在蘇岸跟著來了,身邊還有個可靠之人可用。于是便一明一暗,自己打掩護,蘇岸出去暗訪,還真收獲不小…只是知曉了內情又能如何呢?按眼下情形,兩浙路的私鹽販賣問題不小。如此規模,已經不可能是一些小販小打小鬧了,那么必然牽涉甚廣,甚至一些兩浙路的地方官也不大干凈。
強權,阻力什么的林昭倒是不怕,可到底該從何處入手呢?眼下根本就沒個突破口!有心無力,無所作為,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就在林昭糾結的時候,一份香艷的邀約送上門來,邀請次日晚間西湖一游。落款處三個娟秀的小字清晰可見…沐思虹!<!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