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春!
原來,這種氣氛是清兵帶來的。
去年冬,清軍在親王多爾袞和貝勒岳托率領下分左右兩翼破長城而入,大舉攻明。清軍連下遷安、豐潤、會于能州河西,從北邊繞明京師至涿州。然厲兵分八道,縱兵并進。明京師震動,督師盧象升率軍迎敵,與清兵戰于賈莊遇伏,奮戰而死。時高起潛擁關、寧重兵近在五十里外的雞澤,不赴援。及聞象升敗,起潛驚恐失措,欲西逃,竟率軍東向二十里,遇敵伏軍大潰,僅只身逃逸。自請督察軍情的樞輔劉宇亮至保定聞敗,也倉惶退入晉州,而清軍即乘勝長驅直入,分陷昌平、寶坻、平谷等地,京師震動。
清軍乘勝長驅南下。所過產議會城鎮皆被攻掠。明守城長吏、將校不是畏縮不前,就是望風先逃。清軍在畿輔攻殺虜掠,連下四十三城,京畿殘破。
崇禎十二年正月,清軍由京畿南下攻入山東。時樞輔楊嗣昌以為德州是清軍南下的必經之地,傳檄令山東巡撫顏繼祖率兵扼守。于是濟南空虛,止有鄉兵五百、萊州援兵七百,勢弱而不能守。清軍從畿輔而西,抵山西界,復折而南,繞開德州,下臨清,渡會通河,直插濟南城下。明軍拒城守御死戰。初二,城潰巷戰死難者甚眾。德王朱由樞、奉國將軍朱恩賞等都城破被俘。
在如此龐大的壓力之下,廄里的氣氛能好才是一件怪事。
此時正是朝會的時間,崇禎皇帝照例端坐在龍椅上,左右分列著文武百官。幾年前。崇禎皇帝的身形就有點佝僂了,此時再看,只覺得他又老了幾十歲似的,頭發已經花白,精神也頗為萎靡,以前的他動不動就大發脾氣,現在的他卻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有氣無力地看著堂下的官員,心中翻涌著將這群廢物統統殺光的念頭。
這時一名大臣正站在堂中,匯報著各地賊寇的軍情。他揚聲道:“據探子回報,李自成已攻下洛陽、張獻忠則攻下了襄陽,革左五營與張獻忠在一起,于兩湖附近活動…至于最麻煩的朱八…呃…”
崇禎哼了一聲道:“朱八如何了直說…”他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天下已經爛成一糊,再聽到什么消息也嚇不倒他了。
那大臣抹了一把汗,低聲報道:“朱八在黃泥洼擊潰了溪峒兵和苗兵,四川巡撫孤立無援,成都已經被賊軍包圍,賊軍調來了許多大炮,早晚轟擊成都城。城破只在旦夕之間。”
崇禎聽了之后,居然沒有生氣,心里只是有一種“果然是這種消息啊”的想法,臉上帶著一抹嘲笑般的神色道:“石柱宣慰使秦良玉老將軍不是也在成都嗎有秦老將軍在,賊軍也能放肆”
大臣有點畏懼地道:“這個嘛…呃…嗯…是這樣的,四川巡撫邵捷春邵大人有點信不過…咳…信不過土家族士兵,就將他們調出了成都,派駐在重慶。本以為成都與重慶可以互為崎角。隨時支援,但是朱八狡猾無比,在圍困成都的同時,居然派出一軍橫戈在成都與重慶之間的要道上,擺出繞襲重慶之勢,秦良玉將軍被這只賊軍牽制,無法動彈…”
崇禎聽了之后。臉上閃過一抹怒氣,但是很快,這怒氣又被他壓了下去,他登基這十幾年來。類似邵捷春這種廢物他見得實在太多,現在是想氣都氣不起來了。他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嘆道:“傳令下去,把邵捷春革職拿辦,令廖大亨暫代四川巡撫一職。”
那大臣很想告訴崇禎,成都已經被圍,邵捷春壓根已經出不來,朝廷的使者也進不去,要革職拿辦也得拿得到人才行啊,但是看到崇禎那張意興闌珊的臉,他什么也沒說,乖乖地退開。
這時候,殿外居然沖進來了一名太監,邊跑邊大聲叫道:“皇上,喜事,喜事啊!”
崇禎皺起了眉頭:“天下如此糜爛,還能有什么喜事”
那太監大聲道:“清親王多爾袞率軍飽掠后,從山東北返至天津衛,渡運河東歸。三月初九,清軍從青山口出關,退回遼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堂上的文武百官皆是大喜,哄地一聲議論了起來:“哈,清兵退了。”
“太好了,清兵終于走了…”
“謝天謝地!”
“皇上吉祥!”
文武百官彈冠相應,仿佛過節似的歡樂,但崇禎皇帝的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意。
韃子入關達半年之久,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縣,二關;殺總督二人、守備以上將吏百余人;俘獲人口四十六萬余、黃金四千余兩、白銀九十七萬余兩。
人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明軍打不過韃子、攔不住韃子、趕不走韃子,完全陷入被動,現在韃子搶夠了,終于走了,這邢物官員居然像過節一樣高興,你們究竟在高興個啥現在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悲哀 崇禎帝無奈地揮了揮手,對著文武百官們道:“安靜,有什么好高興的趁著韃子走了,可以緩一口氣兒,正是趕緊想辦法的解決問題的時候,內優外患,天下已無可用之兵,眾卿家有何計較”
一名大臣道:“要增兵!”
崇禎聽他只說了一個要增兵,后面就沒下文了,不由得問道:“天下所有在冊軍戶都已經被抽調出來作戰了,依然捉襟見肘,還能到哪里去招兵買馬”
那大臣汗道:“微臣…咳,也不知道…”
崇禎不爽,這就是個出來說廢話的,為啥論到我治國的時候,麾下全是些庸碌的廢物官呢 人群中擠出一名年輕的官員,朗聲道:“陛下,微臣有招兵買馬的辦法。”
崇禎一聽。頓時大喜,凝目看去,說話的是兵部主事沈迅,此人思路靈活,平時多有天馬行空的想法,偶爾能定出奇謀,解決問題。于是喜道:“快說!”
沈迅見皇上重視他,心中也很得意,洋洋自得地道:“微臣有一計,咱們把天下的僧人和尼姑湊成一對一對的,編丁入甲,每三戶里抽一個出來當兵。朝夕訓練,不出幾年,可得精兵數十萬…”
崇禎眼前一黑,一口老血險些從喉嚨里噴出,這人說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把僧人尼姑湊對這他娘的是瘋了么 饒是他已經虱子多了不怕咬,見過了各種廢物。此時也忍不住跳了起來,大怒道:“你是以國事為兒戲么糊涂之至…來人,把這廝叉出殿去。”
殿上轉出金甲衛士,用手里的金叉將沈迅叉出了殿去,那沈迅連滾帶爬,嘴里卻大叫道:“皇上,微臣提的方案絕對可行…可行的啊…可行…”
“可行個屁!”崇禎忍不住就暴了粗口。
滿堂文武有的憋著笑,有的嚇一跳。也是各形各狀。
花了好一陣子的時間,崇禎才終于將心頭翻涌的怒氣給壓了下去,回復平淡的神色,坐到龍椅上,嘆道:“沈迅說的事再也不準提,眾卿再想想,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法子”
這時堂下走出一名武官。眾人視之,乃是副總兵楊德政,他認真地道:“陛下,微臣以為。流寇之所以難平,是因為他們出沒無常,流動不居,天兵追之不及,要想滅寇,就應該加強地方武將,讓賊人走到任何地方都陷入挨打的局面,微臣以為,我們應該重點訓練鄉勇軍。”
崇禎總算聽到一點略微靠譜的東西,精神一振,問道:“如何弄法”
楊德政道:“咱們在全天下實行裁練,具體說來就是府裁去通判,設練備一職,品級相當于官軍的守備;州裁去判官,縣裁主簿,添設練總一職,相當于把總級別。練備、練總隸屬于知府、知州、知縣,專門負責訓練民兵,民兵的任務是捍衛鄉土,不得調往他處。并且規定數額,每府練民兵一千、州七百、縣五百。如此一來,每府每州每縣都有兵力駐守,賊人不論走到哪里,都會陷入挨打的局面,我天兵追剿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崇禎聽了,覺得有理,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問道:“各府各縣的鄉勇兵,都是由鄉紳地主們自行組織的…朝廷何必再組一次”
楊德政道:“鄉紳們自行組織的鄉勇軍良莠不齊,戰斗力極差,而且不服調遣,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還是咱們朝廷來管的好。”
崇禎心想這倒也是,但馬上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趕緊問道:“若是鄉勇由朝廷來練,豈不是要朝廷來出錢”
楊德政道:“我大明富甲四海,鄉紳們都養得起的鄉勇軍,咱們朝廷難道還養不起么區區小錢,不足掛齒。”
小錢崇禎感覺氣血有點不順,腦袋有點暈,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但是我知道啊,我的衣服都打著補丁了,還拿什么錢出來養鄉勇軍 一名文官探了個頭出來,哼哼道:“陛下,咱們不如再加收一個‘練餉’吧…”
“又加餉”崇禎臉上變色,堂下有幾名文官也變了臉色:“皇上,崇禎十年咱們才征收了剿餉,百姓已苦不堪言,這時候再加練餉…這…這…這怎么行”
先前那名文官立即反擊道:“怎么就不行了每畝增銀三、四錢,無傷也!增收出來的糧食,用在訓練鄉勇兵上,朝夕可得幾十萬大軍。”
聽說可得幾十萬大軍,崇禎頗為意動。
只聽堂下幾個文官在那里爭來吵去,不停的翻出圣人古訓來反駁對方,他早已經沒心思繼續聽,心里只想著增加幾十萬大軍的好處,思慮良久之后,崇禎拍了拍玉如意,大聲道:“別吵了,朕意已決,發布公告。征收練餉,苦我民一年耳…若得幾十萬大軍,也是保護了他們的安全。”
此令一出,百官也沒法再爭,全都耷拉下了腦袋,不久之后,戶部計算了田畝和人口。拿出一張統計單來,經計算,這一次練餉要征收七百三十多萬兩白銀…
崇禎十二年,夏!
四川,石柱,土家族。萬壽寨。
正是玉米收獲的時節,所有土家族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當初夏二多剛剛來到石柱,向他們推廣玉米時,土家族人對他十分排斥,幾乎沒有一個人給夏二多好臉色看,所有土家族人的臉色都是陰沉著的。
然而為了少主的性命。土家族百姓只好低下了頭顱,乖乖跟著夏二多學習種植玉米的技術,那時的他們絕對沒有想到,賊人給他們說的話是真的…一畝玉米地,真的可以收獲六七百斤糧食。
等到豐收的時節到來,他們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知道。朱軍派來教他們技術,其實并不是害他們,而是幫了他們。
石柱土家族采取的稅制與朝廷不同,因為他們是由土司自制的,因此不需要與朝廷管轄下的漢民一樣交納各種苛捐雜稅,而是采用十稅五的比率,將收獲的糧食交納給秦良玉。這個稅賦比率聽起來很高,其實相比漢民來說,卻未見得高。因為漢民們承受各種亂七八糟的加餉,實際上漢民的稅賦高達十稅八。甚至十稅九。
在十稅五的基本稅率下,土家族百姓們以往一畝地收獲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糧食,交上一半,自己能留下六十斤,現在一畝地收獲六七百斤,交上一半,自己還能留下三百多斤,這巨大的差異,使得他們幾乎為之瘋狂。
以前聽起來感覺到恐怖的五百萬斤糧食,現在感覺也沒那么多了,因為隨便一個村子就能產出接近十萬斤糧,也就是說,隨便一個村子就能提滾四五萬斤的賦稅,所有土家族村莊加起來,能交出多少稅賦區區五百萬斤糧食,簡直不在話下。
此時秦良玉在重慶,馬祥麟在朱軍做俘虜,留守在萬壽寨的幾名土家族長老趕緊忙了起來,統計今年所獲的糧食,并且將之裝車,打算運到朱軍中去贖回少主。
夏二多走在田坎之間,身后居然跟著一大群土家族的小姑娘。
一名眼睛水汪汪的小姑娘拉著夏二多的袖子,大大方方地道:“夏先生,我父親叫我一定要請您到家里去吃個便飯,讓我們家里好好感謝你一番。當初您剛才寨子里時,我父親對你態度不好,現在想來,真是太對不起先生了…我父親想向你道歉。”
另一名腿很細很直的小姑娘也擠了過來,拉著夏二多的另一只衣袖,用清脆的聲音道:“別去她家,先來我家啦…咱們家父親也知道了,夏先生是個好人,你們借口說要我們種玉米來贖少主,其實根本就是騙我們的啦,只是想用這個方法強迫我們種玉米,這都是為了我們好…咱們家時準備了好酒好菜,就等您去啦。”
“喂!”大眼睛水汪汪的姑娘不滿意了,對著后來的那個怒道:“你什么意思明明是我先邀請夏先生的。”
腿又細又直的姑娘也不滿意了,哼哼道:“這種事哪有先來后到之分是看夏先生喜歡誰,就選誰…你除了一雙眼睛,別的地方都不如我,夏先生肯定選我。”
那眼睛水汪汪的姑娘也哼哼道:“你除了一雙腿,還有什么地方可以看夏先生當然是喜歡我。”
她們這一爭,頓時就把夏二多爭得頭暈腦漲…她們這是在爭著請吃飯還是在爭著搶男人啊夏二多只覺得心里一股冷氣竄出來,實在是有點接受不能。
此時漢人女子多講究三從四德,斷斷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搶男人的舉動。但對于少數民族姑娘來說,搶男人實在是太正常了,她們若是愛慕某個男人,甚至會站在山頂上,大聲用山歌唱出來,若是那男子也有意思,回上一首山歌,然后就可以上門提親了。這種開朗大方的個性,頓時就把夏二多這個老實人搞得無力招架。
他本來就是個老實人,在朱軍中雖然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卻沒有用權勢來為自己謀取什么好處,沒有霸占良家婦女什么的,終日子里只知道在田里跑來跑去。因此一直未曾娶親,面對女人,心中頗有一種無力感。像他這種情場菜鳥,若是碰上一個羞澀的小姑娘,兩人也許可以體驗一把什么叫青澀的愛情。但可惜的是,他這個大菜鳥一開始就碰上了開朗大方的土家姑娘,這可真是…小白兔掉到了大灰狼的嘴里。
而且還不是一只大灰狼,是一群大灰狼。
除了眼睛水汪汪的小姑娘和腿又細又直的姑娘,旁邊還有一大群土家姑娘圍了上來,拉手的拉手,拉衣服的拉衣服,亂成一團。有些擠不進來的,甚至在外圍唱起了山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