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婚禮的當天晚上,許人杰就連夜趕回了白水,由于夜行山路,這位米商大老爺還在山里摔了一跤,險些就摔斷了腿,好在最后還是平安地走出了山去。
一回到白水,許人杰立即換了身衣服,將在山里當“大元帥”時穿的那身粗麻布服埋進地底,穿起繡了銅錢的絲綢大掛,罩一頂小圓綢帽,腰間系一塊溫玉,腳上蹬一雙厚底布鞋,走起路來,那是十足的大老爺作派。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嬌妻,幾房美妾,這些女人還以為自家老爺前些日子是出門跑商去了,哪知道許人杰在山里的勾當?難得自家大老爺回了家,當然想施些迷魂手段在許人杰身上,當天晚上好讓老爺來自己的房中施恩布寵。
許人杰的樣子能變回商人樣子,心卻已經野了,要他再做一個老老實實的米商,每天對著銅錢算盤過日子,晚上抱著嬌妻美妾滾被子,那還不如要了他的小命。他現在的志向,就是指揮千軍萬馬,刀山里闖,油鍋里淌…
所以這家伙回來了也坐不住,第二天就竄到了白水城里,去找縣尊老爺曹寶相喝茶聊天。不過許人杰這一趟算是白去了,西安府雖然傳來了消息說官兵向白水集結,但實際上官兵的行軍速度比信使要慢上好幾天,所以縣城里空空蕩蕩,還和以前一樣。
那糊涂縣尊曹寶相又是一問三不知,他甚至還沒有許人杰的消息靈通。
許人杰是又盼著朝廷的大軍早點來,好讓他有點事做,又怕朝廷的大軍來得太快,三個月的時間撐不過去,真是矛盾得不行。
不過他也沒有等太久,四天之后,先是幾個騎著快馬的斥候出現在在城下轉了兩圈,又跑了回去,再過了半個時辰,一只衣甲鮮明的官兵隊伍,列著一字長蛇陣,出現在了東南方的官道上面。
前些日子連綿的春雨已經停歇下來,連續幾天沒有下雨了,地面又恢復了干燥,所以伴隨著這支官兵部隊出現的,是揚得高高的塵頭。許人杰皺起眉頭,仔細地觀察了一陣,得出一個判斷,這只官兵的人數,應當在五千以上。
“五千人以上…嘖,應付起來會很吃力呢,就算咱們寨子依靠著地形防守,最終打贏了這仗,也是一場慘勝。”許人杰在山寨里待了許久之后,已經慢慢了解了山寨的真正實力。
現在黃龍山寨里的比較精銳的老兵還不到兩千,訓練中的新兵蛋子則有一千五百左右,整體的兵力也就三千出頭,以朱八哥的指揮能力,帶領著三千多人打防守戰,應該不會太害怕五千多的官兵,但想漂亮地大勝,則是不太可能的事。
官兵還隔得很遠,許人杰就瞄到了一面大旗,上面用金絲繡著一個斗大的“杜”字,這是延綏總兵杜文煥的旗,他可不是個簡單角色,自從他參與剿匪以來,已經多次立下大功,先是收降了王左掛,然后再將王左掛殺死。接下來與洪承疇聯手,大敗王嘉的三十六營,將王嘉等人趕出了陜西,攆到了山西去。前不久又在招降神一魁的事里立了大功,這次朝廷派他來對付黃龍山寨,顯然也是志在必得。
當然,洪承疇的指揮能力比杜文煥更高一籌,按理應該派洪承疇來會更加穩妥,但是因為洪承疇屢立大功,現在已經被皇上召到京城去了,估計這一次去京城升官發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看著杜文煥的軍隊越來越近,許人杰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著這只軍隊的一切。
這只官兵顯然是精兵,他們身上穿的鴛鴦戰襖都不算太舊,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是新兵,而是代表他們的后勤很有保障。武器方面,每一名士兵都有長矛,鐵質的矛尖磨得非常鋒利,許多士兵不但有矛,腰間還配著刀,背上還背著一口弓,掛著一囊二十只箭。這種程度的兵甲配備,讓許人杰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當然,最恐怖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在這只官兵部隊里,還有幾百名使用火器的士兵。這種士兵并不多,只有兩百人不到,其中一部份拿的是三眼神銃,這是明軍邊軍最喜歡使用的一種火銃,因為它是三根鐵管揉合在一起制成的,所以放了銃之后,這玩意兒還可以當鐵棍用。
另外一部份拿著鳥銃,這就是比較普通的火銃了,由于射速慢,精度差,又不像三眼神銃那么沉重厚實,發射子彈之后不能當鐵棍用,所以這種火銃不受士兵們歡迎,但它畢竟是火器,先不說威力,只說拿著這種火器就是一種身份與實力的象征。
“這來的是哪路的人馬?居然配有火器?”許人杰微微有點吃驚。
不過沒用多長時間,許人杰就明白了,這只火器部隊是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在他們的層層環衛之中,兩輛運銀子的大車緩緩開動著,車上還插了一面旗,上書一個“吳”字,這位肯定就是御史吳甡了。
吳甡帶著崇禎皇帝的十萬兩內帑,從京城遠道而來,沒軍隊保護怎么行?崇禎敢放心十萬兩銀子沒人護送么?這兩百火器部隊,肯定是天子親軍一類的精銳之師,很有可能來自神機營。
這次,真是來了很厲害的東西呢,許人杰有點擔心。
軍隊到了城下,縣令曹寶相早已經屁滾尿流地迎了出去,他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看到來了御史,真是嚇得汗水狂飆。要知道御史這種官員,本身的品級并不大,與曹寶相一樣是七品,但是御史的職責卻是監察百官,屬于品低權重的類型。
監察百官嘛,這曹寶相正好就屬于“百官”之列,是被御史監察的對象,再加上吳御史這次是代替皇帝管銀子來的,也就相當于欽差,你說曹寶相敢不嚇出一身冷汗么?
這種本地官員迎接欽差的場面,慣例是要把當地的鄉紳帶上一批的,這是官場舊例,所以許人杰也就理所當然地跟在曹寶相的后面,迎出了城外。
雙方先是見禮,鬧了許多沒意思的繁文縟節,好在許人杰搞這些倒是得心應手,一一應對得體,客套完了,開始說正事兒。
吳御史就開口了,這人三十幾歲年齡,不老不少,嘴上已經長了毛,辦事倒也算靠譜的。他指了指身后的銀車和軍隊,認真地道:“曹大人,本御史這次來到白水,是專門為了招撫白水朱八而來。”
“哦哦!”曹寶相聞言,頓時大喜,朱八雖然很少給他添亂,但是自己的轄地里有一群山賊,總不是件舒心的事,現在有上官來解決朱八一伙,他自然喜上眉梢。
“你且來說說,這白水朱八性情如何?是否有招撫的可能性?”
曹寶相精神一振,胡說八道張嘴就來:“白水朱八,嘿,區區山賊一名,欺軟怕硬,十足草包,以御史大人的正氣風采,只要在那朱八面前一站,必教他自慚形穢,當即受撫…”
他話音還沒落,旁邊的馬上突然刷地跳下來一名將軍,正是延綏總兵杜文煥,他揮起缽盂大的拳頭,“碰”地一拳,就打了在曹寶相的臉上,揍得曹寶相的身子橫飛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兩個旋兒,才噗通一聲摔在地上。鮮紅的鼻血一路灑過去,煞是好看。
“傻鳥縣令。”杜文煥罵道:“滿嘴胡說八道,只知道拍馬屁,全他媽的都是廢話…”
他看也不看地上疼得打滾的曹寶相一眼,轉過頭去對著吳甡道:“御史大人,這個朱八,不是簡單貨色…”說到這里,他想起了上次在洛川,他被朱八用假的斥候網給戲耍的事情,恨得兩只拳頭捏得啪啪作響。
“以末將之見,需先對其用兵,打痛他,打怕他,讓他知曉朝廷的天威非一群土匪所能抗拒,再使人說降,方可奏效,如若直接派人進山說降,不會有任何效果。”
許人杰聽到這里,眉頭微皺。
只見吳御史也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考著杜文煥說的話是否可行。
許人杰心念電閃,不行,如果杜文煥直接就對山寨用兵,那馬上就得打仗,就算咱們真的能撐過三個月,也會遭受巨大的損失,我得想法做點什么,為山寨爭取一些多余的時間。
他大著膽子向前走了一步,對著吳御史和杜文煥道:“兩位大人,小民…小民有話要說。”
兩位朝廷大官在那里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一個平民過來插口?許人杰這一出頭,周圍的人都是一驚,這人跳出來要干嘛?
杜文煥的臉色頓時就很難看,有點想出人。
吳甡卻不一樣,他的官職是御史,平時經常要游走訪查,屬于那種故作清高的文官,雖然看不起平民,卻經常刻意地讓自己保持著親民的清天大老爺形象,于是和藹地道:“你是何人?有何話要說?”
許人杰見自己大膽開口,還真得到了說話的機會,趕緊道:“小民許人杰,是白水的一名米商,小人有幾句話,想給幾位官老爺匯報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