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正輝本來隨口一說想再要個孩子,只是偶爾隨心插柳罷了,沒想到真成了,看著小生命出生一天天成長,也逐漸真的喜歡起來,畢竟算是獨苗了,老來又得子,寵得要命。
一時間,全系統有頭有臉的人都急著送禮,這邊是美國名牌嬰兒車,那邊是歐洲的嬰兒衣服,每件禮品都得用美元計價。給孩子的東西,黃正輝還沒法拒,堆滿了屋子,夠一個足球隊用的了。
好在,能給黃正輝送上禮的人屈指可數,即便是張逸夫這類企業家都輪不上,多是部里的高層干部,或者是其它部委的領導才靠得上,要不別說足球隊,得是一個連的供給量。
就連賈天蕓也抽出一天時間準備去看看黃家娃娃,她想了想,干脆也拉上了張逸夫,禮物都給張逸夫備好了,到門口他拿上去就是。張逸夫也沒拒絕,搞電力設備的,能去部長那里沾光,這機會上哪里去找。
進了黃家,別說張逸夫老了,黃正輝也老了,部長再怎么樣工作量和壓力擺在這里。賈天蕓和黃夫人也是老相識,見了面就抱著孩子聊個不停,黃正輝則放下架子,跟張逸夫在客廳喝茶。
黃正輝坐定后調笑道:“最近做的不錯啊,我翻電力雜志的時候,前前后后都是你們的。”
“這機遇都得拜咱們電力行業的飛速。”張逸夫笑呵呵說道,“您這邊才是真好,我最近還愁孩子的事情呢,我對象死活不想要,哎…”
“還是那個誰啊…”黃正輝揉著額頭皺眉回憶起來。
“夏雪。”
“對對,小夏,調度局出去的。”黃正輝這才想起來,隨即一笑,“小夏跟她父親一樣有個性,偶爾樓道里跟我碰見。都不打招呼。平常誰打招呼我都記不清,就能記得誰不打招呼了。”
“真的愁啊…”
“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黃正輝搖頭笑道,“結婚生子,多正常的事。一到你們這里就特別復雜。別說你了,秦勇那里也愁!”
“啊…”
“他家丫頭也早該嫁了,可就是看誰都不順眼,給秦勇愁的。”黃正輝說著,笑了起來。“秦玥,你也認識吧?我看你們倆倒是挺合適的。”
好么,黃正輝還要當起媒人來了。
黃正輝說完,見張逸夫尷尬,趕緊擺手道:“你們自己愁去吧,對了…你是不是認識岳云鶴?”
他話題轉的彎子也夠大,張逸夫連忙答道:“認識,他是我研究生導師,北漠啟委會也有交流。”
“嗯,北漠的事他已經卸任了…”黃正輝皺眉道。“中央很多人,也很尊重他,畢竟是老電力部、工業部、機械部的領導了…現在這個年齡,該好好享福的,還非要四處跑。”
“怎么了?”
“改革的事情。”黃正輝無奈搖頭道,“他研究出來很多結果,也影響了一些人,搞得現在改革壓力很大。”
“什么方向?”
“還能是什么,就是企業化,民資辦電那些事情。”黃正輝說著點了支煙。把煙盒推給張逸夫,“說電力部要改制成公司,這些事情很多人都談過了,沒什么風浪。可他一談,折騰的還有模有樣的。”
張逸夫聽這語氣自然十分清楚,黃正輝以及他所在的陣營,是不電改的,電改意味著將集權的電力部搞得四分五裂,誰都不希望手上的權少這么多。并不是所有人的心胸都如常江,非說的話,常江如果在權力場上,根本沒有生存空間。
“電力生產事關國家能源安全,事關國計民生,怎么能說改就改!”張逸夫也真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此時說的那叫一個義正辭嚴。
“是啊,可這批人很堅決,北漠公司本身已經是對他們的一個妥協,一個改革試點了,可他們還不滿足,希望更進一步,把電力部也變成公司,發電、電網都拆開來!”
“這對太不利了,沒了電力部,西電東送,三溪輸電,不都成空談了!”
“他們有他們的想法,電網歸現在電力部改制的電網公司管,其它都拆。”黃正輝深吸了一口煙,“關鍵就是發電這一塊,他們心思太重。”
“計委什么態度?”
“計委態度也沒統一。”
寥寥幾句不難看出,即便賈老爺,也沒有完全駕馭一切,改革的聲音始終是壓不住的,在最前衛的計劃委可以看出一二。
畢竟各行各業都在改,憑什么就你電力系統不能改?
“那個岳云鶴,很堅決,也確實很有影響力,你要注意。”黃正輝平淡地說出這句話,但明顯是有潛臺詞的——立場方面,你要斟酌。
“我找機會,再去找他說說利害。”
“知道你能說,可這類頑固的人…”黃正輝搖了搖頭,“再說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他只是起頭的,老革命,老元老,老技術,老領導,沒人能把他怎么樣,總之你注意就好了,也別想著能影響他。”
這就是更明顯的立場警告了。
這也是張逸夫一個很尷尬的地方。
作為企業家,最明確的立場只能是利益,加一些高大上的立場,猶如實業強國之類的就到頭了。可作為中國的企業家,要有一些特色,不得不在政治上有所偏倚,尤其是張逸夫,現在恒電已經是相當有影響力的電企了,他的立場或多或少會影響一些事情。
張逸夫想也不想,立刻表達立場:“是電力部給了我出人頭地的機會,現在我們的客戶對象也都是電力部的,怎么可能沒有電力部!”
黃正輝聞言表情舒坦了一些,你小子雖然跳,但還是明白的。
張逸夫也以身作則,詮釋了什么叫圓滑,沒辦法,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他沒法當一個耿直的人。
上一次站隊還是四五年前,他憑著覺悟,一定程度上也是憑著嗅覺選對了方向,鑄就了大好江山,可這從不是什么一勞永逸的事情,算算時間,也許離下一次站隊已經不遠了。
至今張逸夫還記得,當年堅決拒絕時任部長命令的時候,自己承受了怎樣的壓力。
別了黃正輝,張逸夫與賈天蕓出來上了她的車子,司機已經刷完了車,二人坐在后座上,賈天蕓也毫不掩飾立刻透出了高層八卦:“剛才我跟孩兒他媽聊來著,好像黃正輝也想調走…”
“啊?”
“想去粵東或者上滬去,當書記,不想在電力部干了。”
“這大事啊…”張逸夫啼笑皆非,看來圓滑的主兒處處皆是,或者說除了面前這位,幾乎沒有不圓滑的,前腳憂慮電力部的生死存亡,后腳已經籌劃往省里調了。
“他媳婦兒還讓我勸勸我爸呢。”賈天蕓樂呵起來,“這我勸個屁啊,這傻媳婦!一孕傻三年!”
“哦…”張逸夫哦了一聲,看來賈老爺不想放他,希望他繼續管電力部,他雖然不是最出色的,但確實是最穩當最舒心的,沒人能比他更能穩固賈府在電力部的地位了。秦勇再出色,他能每周去賈府匯報工作?他有從東北局就跟著賈老爺的資歷與忠誠?
沒人兼有這些,唯有黃正輝。
當領導肚子里的蛔蟲太久了,抱大腿抱太緊了,皮里肉里,血液里,都長一塊了,哪個領導還愿意割下來?就算愿意割,誰能補上?
可黃正輝作為肉,也有肉的想法,也許他已經預想到了電力部的未來,預想到了賈老爺的任期,想在賈老爺說話還管用的時候,更上一層樓,或者說換一個更穩當的坑,去東南沿海經濟高速的省份當書記,不僅是肥差,更是不用費力便可獲得功績,那邊就算你成天睡覺,gdp猛竄,哪個紅人不想去。
至于往中央走,高處不勝寒,非凡人所能為,黃正輝看來也不想走那條路了。
說到底,賈天蕓和張逸夫才是一類人,根本對這些事都沒興趣,雖然方式方法完全是兩個極端,但殊途同歸,這才能走到一起。
聊過了這些極其稀有的八卦后,張逸夫本欲離去,賈天蕓卻盛情邀約:“別急著走啊,跟湘港人吃個飯吧。”
“湘港人?”
“幫我搞上市的人。”
“那得一批人吧?”
“就一個。”賈天蕓笑道,“你看,我婚事就不用父母著急。”
“怎么了,介紹你們認識啊。”
“我以為…你這個…是吧…”
“有,我也有。”賈天蕓樂呵起來,“恨不得是指腹為婚,我剛落地,就給定下婚事了,小時候也是一個院子長大的,就是去華北局之前,本來都要結婚了,后來我怎么想怎么不合適,當朋友行,結婚受不了。”
“那…”
“我比巒松堅決,我媽早不著急了。”
“那這個…”
“我媽說了,是個男的就成,完全滿足。”
“我還是走吧…”
“別啊,一起吃個飯,你不是還想了解這方面知識呢么?”
即便是跟賈老爺握手的時候,張逸夫也沒這么犯怵過,這次真有點兒犯怵了。
“你也幫我看看。”賈天蕓果然是要利用張逸夫。
“我鼠目寸光…”
“好么,人家姜老師可跟我告狀了,說你這人邪門。你要不幫我看看,我可告訴巒松去,說你干涉他的私事!”
張逸夫搞清楚了,此次同行探望黃家小子根本不是主命題,臟了一輩子人…自然有人來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