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薔顯然被嚇到了,半天沒敢吱聲,旁邊幾個辦公室也感覺到了張逸夫的震怒,林立正阮湄等人紛紛出屋,面面相覷,也不敢進來。
“臟我…”張逸夫靠在椅背上,靠在墻上良久,這才想起邱薔還在辦公室里,自己這樣太失態了,連忙起身長舒了口氣說道,“多謝你及時告訴我這件事,看來我手腕還是太軟了。”
“不是這個問題…”邱薔咽了口吐沫,“領導很快也會得到這份報道的翻譯文本…職責所在,我還是把這個報道告訴了相關負責的同事。”
“應該的。”張逸夫拿起了剛剛放下的公文包,“我主動去吧,跟領導報告清楚這次澄清會的內容。”
“現在?”
“現在。一起回去吧。”張逸夫沖門外呼喝道,“叫小錢準備車。”
“好。”隔著門,阮湄的呼應聲傳來。
張逸夫跟邱薔出了辦公室,見林立正也守在自己辦公室門口,不安地看著他。
“立正。”張逸夫做了一個狠的表情,“還不夠,再狠一點,再做準確一些。”
“好的…”
其實從這里到電力部,步行也就二十分鐘,但張逸夫還是坐車了,走路的時候很多事想不清楚。
幾乎全程張逸夫都在思考,邱薔不時偷看一下,見他沉思,也不好說話。
直到車子停穩,二人下車,張逸夫才忽然想起來邱薔,笑著握手:“你有心,我記住了,謝謝。”
“舉手之勞…”邱薔也算是個場面人。但這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后面會去abb調研,需要北漠公司邀請你么?”張逸夫直接問道。
“啊…這…”邱薔有點兒慌,她自然一萬個想。可又不好意思就這么應了。
“好,那到時候會有人找你。你得負責我們的簽證和一些跑使館的工作。”張逸夫笑著拍了拍邱薔,“再次謝謝。”
“可…要先度過這次的危機吧?世行的人可沒那么好說話。”
“這是我的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將來保證全團過簽。”張逸夫大笑一聲,跟司機吩咐了兩句,這便整理好西裝進了電力部的新大樓。
邱薔看著張逸夫,遠遠嘆了口氣,那時張逸夫還是那樣的,現在已經這樣了。該有的氣場和魅力都有,但就有一點說不清楚,或者說是格格不入。
他更像個老板,不像個政府的官兒。
這會兒司機小錢已經不知從哪里接了桶水過來,見縫插針擦起車子,見邱薔還發呆,在旁笑道:“我們張總是不是惜字如金?”
“有點吧…”邱薔勉強一笑。
“張總想的事太多了,沒那么多時間說客套的話,你別介意,不是輕視你的意思。”小錢還幫張逸夫打起圓場了。“非說的話,這次跟你說的話,已經很多。很客氣了,平常我開車跟他跑一天,都不見得說這么多。”
“我肯定不介意。”邱薔也釋然一笑,“就是太急了,有件事沒來得及提。有一件事特別巧,那個世行的負責人shy,曾經是我的師姐,你轉告一下,需要的話。再找我,我可以介紹一些情況。”
“成。我記住了。”小錢琢磨了一下,有點兒奇怪。“您是海歸?”
“不不,shy是華裔。”
“啊?”小錢瞪大眼睛道,“華裔?自己人?那還有什么不能聊的?”
“你不懂,她那個人比100的美國人還難搞定。”邱薔笑著搖了搖頭,心下嘲笑自己怎么跟一個司機說這么多。
一直到邱薔走了,小錢都無法回過味來。
“自己人何苦為難自己人…”他搖了搖頭,還是別想了,專心擦車,一會兒老總出來心情可能不好,看見一輛干干凈凈油光锃亮的轎車,心里總會舒服那么一點點,自己沒什么本事,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黃正輝剛剛開完早會,回到辦公室,老秘書已經將今天要看的文件放在桌上,他還特意交代了一句,最上面的報紙翻譯稿比較重要,有時間最好先看。
部長喝著剛泡好的茶,一低頭掃到了翻譯過來的標題,險些嗆到。
北漠之戰,中國最大電廠的爭奪 黃正輝趕緊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來源——《華盛頓郵報》。
“美國佬添什么亂!”黃正輝罵了一句,立刻坐定,仔細掃了一圈報道。
正所謂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美國人最喜歡大老遠起個哄了,凡是中國人不高興的,他們就高興,更何況這次是幫他們的亞太重要盟友。
簡而言之,報道在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主要評論都集中在了攻擊中國人做事不透明,不公正上面,最后來了一個小升華,上升到了“狹隘的民族主義”,諷刺、攻擊中國這邊的做法違背無數個國際原則,是在與國際化唱反調,順帶扯了一些對于三溪工程的消極看法。
黃正輝看得已經牙癢癢了,美國人亂起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三次四次了,只是這回,扯到了自己頭上,甚至于扯到了賈老爺頭上。雖然北漠是火電的里程碑,但三溪對于賈老姥爺來說,重要程度是明顯在北漠之上的,現在做個北漠,反而影響到三溪的輿論,報道中甚至還呼吁世界銀行對于中國的工程要更加嚴格一些,作為聯合國組織,與其不斷地支援發展中國家資金,不如教會、糾正他們如何用錢!
北漠先于三溪,也儼然成為了三溪的試驗田,積累大型國際合作工程經驗的地方,現在倒好,還沒開始,美國佬直接就開始人身攻擊了,搞不好也會對三溪的招標搞不良影響。
這簡直就是在拆賈老爺的臺啊!
黃正輝放下翻譯文稿,沉住氣。在桌前思索片刻。
他倒也十分清楚,這件事可能誰都有責任,但就張逸夫。幾乎沒什么責任,招標他幾乎就沒怎么參與。任何小動作和大精神都沒有經過他,完全是交給林立正,交給成套局他們去做的。
但這關頭,解決這件事的責任,卻瓷瓷實實地扣在了張逸夫身上,對張逸夫來說,也算是飛來橫禍了吧。
現在,想必賈老爺也拿到了這篇報道。只是還沒說話。
就外國報刊攻擊中國的傳統來看,這次算不上嚴重,也就是撓撓癢,可因為扯到三溪,也許會影響到未來的國際合作,可就沒這么簡單了。
更何況,三菱這次也耍手腕了,自己得到的消息是,他們也不希望事情鬧大,把跟中國政府的關系搞僵。但世行的負責人親口說了,日本人希望廢標,這一點困難是遠超預期的。
在黃正輝眼里。路更寬一些,換他做的話,會考慮更多的公關手段,潤物細無聲,大事化小,先化解跟三菱的矛盾,許些小工程,給點兒油水,而后再慢慢跟世行扯皮。公關,拖著拖著就混過去了。
可張逸夫…
黃正輝突然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沒記錯的話,澄清會就是這兩天了。時間不夠啊!
你安排那么緊干嘛!
事情都是慢慢聊出來的,不是硬碰硬剛出來的啊!
黃正輝拿起電話,剛要跟秘書開口叫張逸夫,秘書那邊就直接說道,張逸夫已經到門口了。
黃正輝也納悶,這小子消息怎么比自己還快?
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了,張逸夫進了辦公室,二人都是滿面愁容。
“黃部長,我過來跟你匯報一下澄清會的策略和說辭。”
“先不提那個,這個事情你知道了吧?三菱態度堅決,希望廢標。”黃正輝沉了口氣。
“我也是剛知道的。”
“你們北漠之前給出的消息,不是說他們也希望息事寧人么?”黃正輝質問道。
“是我太小看他們,太相信他們了。”張逸夫堂堂正正承擔了這個責任。
“都有犯錯誤的時候。”黃正輝也并不想怪罪他,自己很清楚,這事從頭到尾錯不在張逸夫,可沒辦法,總要有人出頭來解決,“我的意思就是,咱們現在才得知這個態度,是不是可以考慮推遲一下澄清會,多些時間來考慮和處理。”
話罷,他又連忙補充道:“當然,這是北漠的事情,我只是提供意見。”
“沒法推遲了,世行的人和三菱的人都已經抵京了。”張逸夫沉聲說道,“換句話說,三菱就是不希望我們推遲,希望徹底廢標,才做出的假態度讓我們松懈。澄清會上他們突然一個大變臉,猝不及防,聯合世行,逼我們廢標。”
黃正輝臉色一沉,張逸夫的話確實不錯。
此時,電話鈴聲響起,黃正輝也沒打算接,眼前的事太嚴重,什么電話都往后推吧。
“廢標的后果,你有考慮過么。”黃正輝壓低聲音道,“這次是世行貸款的國際招標,牽扯到的是國際形象。”
“是的,還牽扯到三溪,如果北漠出了丑聞,三溪也會受影響。”張逸夫點頭道。
“不僅如此,你得清楚,成套局那邊雖然負責走很多流程,但評標,和評標團隊,都是你們北漠組織的。”黃正輝說得更露骨了一些。
“是的,評標我負責,我會負責。”張逸夫定了口氣,狠心說道。
“不不不,我沒這個意思。”黃正輝連忙擺手,“我記得…評標工作是林立正全程負責的吧?你好像在忙別的。”
“是。”
這會兒,電話響了幾十聲,終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