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夫臨陣逃脫,急流勇退是相當明智的,因為這一晚上蕭貴妃身邊有的忙了,醫院還打了促分解排泄的藥,所謂“家屬”不過是一水兒的男人,馬局長也不敢刀照顧,更不敢進急救室,想來想去,侯豐還是把小蘇又給叫回來了,反正小蘇已經知道了,也只有她了。
張逸夫這會兒肯定得躲,沒來得及跟小蘇喝兩杯人就被叫走了,爆竹的聲音漸漸變小,直至回歸常夜。
病房中,蕭貴妃睜著眼睛,呆呆看著天花板,雖然大部分藥物排出了,但有限的安眠藥和酒精依然讓她的中樞神經處于半麻痹狀態,有氣無力,她記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張逸夫的那張臉,說的好像是他也不希望救自己,但沒辦法,趕上了。
多少事就是壞在“趕上了”,卻也成在“趕上了”。
小蘇提著暖壺進房,讓她稍感安慰,至少身邊有個人了。
“讓他們走吧。”蕭貴妃微微擺手。
“不敢走,怕你再…”小蘇嘆了口氣,一邊倒熱水一邊心里哀怨,為什么要照顧這個又發神經又愛折騰的女人,真是有病。
“我膽小,不敢了。”蕭貴妃轉頭微笑。
“哎呀…”小蘇都有些吃不住這笑,突然覺得她也有可憐的一面,但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愿動搖,“那我出去問問他們吧,電力局局長都來了。”
“這多不好意思,大年三十兒都沒在家過。”
“所以吶蕭姐,你知道不好意思,就別再這樣了,好好活。”小蘇拿起杯子開始吹熱水,“大夫讓你稍微喝點水,有助循環恢復。”
“呵呵。”蕭貴妃再次仰望天花板,“我是要恢復一下,剛剛被一個乙肝自閉癥,捅了喉嚨。”
“張逸夫已經提前走了。沒跟其他人碰面。”小蘇忙里偷閑說道,“這個,蕭姐,我覺得吧…張逸夫想離是非遠些。但心里卻是個是非清晰的人,他也挺矛盾的,還是別打擾他了。”
蕭貴妃盡力抬起手來:“那你覺得,他是救我的恩人,還是殺我第二次的仇人。”
“怎么想都是恩人。”小蘇起身把杯子遞給蕭貴妃。“還是那句話,好好活吧,我媽經常被我爸打,最常說的就是這個。”
小蘇其實也沒有義務勸她,就是煩這些事,自己只是一個想踏踏實實好好活的前臺而已,不想再扯進去了,誰要作死誰自己作。
也許有人還沒放下這事,但張逸夫睡過一覺后就放下了。他見識過神經病,理解比誰都深。想法也跟小蘇一樣單純,神經病作神經病的事情,不用去理解,不要去支持,千萬別理會。
大年初一,他開著車隨意在坤明散心,偶爾停下嘗個小吃,看看風景,一個人逛有一個人的灑脫,卻也有一個人的悲哀。這位氪金王老五也難免惆悵。
自己昨夜救了個神經病,轉頭就能忘,但另一個神經病真的忘了么?
不管忘不忘,很快就有一個絕對不是神經病的務實派聯系了他。bp機響起——
在哪呢?孫博。回電話xxxxx
張逸夫借店里電話回個過去,博哥說很近,這就過來。
不多時,面前又多了一個吃米線的偽鉆石王老五。
“你就是不懂。”博哥磨著筷子說道,“想吃地道的,別來這種大店。這種地兒就是坑游客錢的,得去名不見經傳的小店,當地人多的那種,能讓當地人滿意的,才叫地道。”
話罷,他大口吃了起來,享受地點頭后問道:“咋樣這兩天?”
“挺好,這邊人挺熱情,招待我住賓館。”
“賓館?”博哥停止吃面,嘴角一揚,“哪個?坤明飯店?”
“嗯。”
“嘿嘿。”博哥露出了神奇的微笑,“跟你講個段子…”
“不聊。”張逸夫立刻抬手。
“得,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博哥心領神會,“紙包不住火啊!”
“你這兩天咋樣,怎么這種事都知道了?”張逸夫倒是真佩服博哥收集信息的能力。
“呵呵,就朋友帶著認識新朋友,酒桌上來兩口就什么都知道了。”博哥大笑道,“他們喝酒都愛帶我,又能擋酒,又能帶氣氛,認識的不認識的,來兩句就熱乎了。”
張逸夫突然神思一動:“我最近準備全省考察,要見各個單位的人,酒桌我實在應付不來,要不你也來?”
“逸夫啊。”博哥喝了口湯抬頭笑道,“這是找哥們兒幫忙,還是給哥們兒下任務?”
“有什么不一樣么?”
“哈哈,那當然不一樣!”博哥大笑道,“幫忙是義務的,任務是有償的!”
“白吃,白喝,白住,游滇南,這還不夠?”
“嘿嘿,這你就錯了。”博哥轉眼已經吸掉了最后一根米線,擦了擦嘴說道,“吃喝住,都是公家的,也不值幾個錢,咱們講的是情,賣的是力,你以為誰都愿意天天跟一堆龍蛇混雜的人喝酒熱場?要我說,這是很專業的事情,是有市場的。”
“哈哈,職業陪酒?”
“對,絕對會有職業的,又得談吐過關,熱場熟練,又得能喝,丟的是臉,傷的是肝。”博哥十分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可現在還沒發展起來,所以陪酒的時候都找熟人應付,這就是情分,陪酒的幫了你一件事,你得記得。”
話罷,博哥又趕緊說道:“我不是標榜自己有豐功偉績,我就是把這事兒跟你聊清楚了,你以后別以為陪酒的都是貪那兩口酒,根本不是,你得還這人情。”
博哥真是個明白又混亂的人,骨子里是兄弟義氣,面兒上又忙著賺錢。
張逸夫沖服務員抬手示意結賬,付款后沖博哥笑道:“那你還是當職業陪酒吧,我不想欠人情。”
“哎嘿!我就反著,喜歡別人撈人情,不喜歡要錢!”博哥擊掌大笑道。
“怎么跟我對你的理解不一樣?”
“呵呵,因人而異。”博哥又點了點胸口。好似說出了真理一樣,“有情的人,收他的情;無情的人,拿他的錢。就算咱們走下三路。還分情婦和妓.女呢不是?”
“怎么感覺又聊回來了。”張逸夫撓了撓頭,“就是說你一邊當著情婦,沒事兒時候又當雞?”
“差不多吧,咱還是別走下三路了…”博哥愈發心疼自己,但還是指著張逸夫道。“你不是學理的么,所以倒推回去,同理可證,你這個人,只愿跟情婦處情,不會跟買春。”
“你大爺的,別把我也捎進去。”張逸夫大罵道。
“你看,你們當官的就這點最逗,一聊這個就急!”博哥跟張逸夫真是太熟了,什么都敢說。“怕?怕你別干啊!怕你別結婚啊!不結婚愛怎么玩就怎么玩!”
張逸夫十分無辜,好像自己已經有即定罪名了一樣。
“咋了?我話說重了?”博哥這會兒才覺得自己得意忘形了,趕緊道歉道,“對不住,觸景生情,這話就算說,也不該對你說。”
“嗨,我也是觸景生情。”張逸夫認真思考道,“你說權力或者財富到位了,是不是男的就邁不過去那道坎?”
“美人關?”博哥不假思索答道。“我覺得,這看初心,得問問自己,為什么要奮斗。為什么要出人頭地。你看我,我就是想吃好喝好玩好,所以我就這樣了。有的人,他就是想比別人牛,牛了以后就沒有明確目標了,這會兒就只能憑著本能走。再去吃好喝好玩好,我覺得這就是變質。所以你得問問自己,為什么奮斗,是為了牛還是吃好喝好玩好。”
張逸夫想了想說:“都有點,覺得先牛了才能做別的事。”
“我覺得你夠牛了,咱考慮考慮做別的事?”博哥笑問道。
“不夠牛。”張逸夫擺了擺手。
“呵呵,大名鼎鼎的袁鐵志都把別的事做盡了,你沒他牛?”
“你怎么又把我繞進去了?”
“我就是說,你既然沒做別的事,你就不是那種人,你想像我這么活,你也做不到。你就是個踏踏實實認認真真的人,偶爾想做出格的事兒,也就是想想而已,你也做不出來。這是你天生的品質,你的素質,你的文化。”博哥有模有樣地分析道,“我見的人多,時間長了心里也有個總結,牛以后亂他.媽搞的,其實都是苦孩子,他們只知道要牛,等牛了以后才反應過來思考自己為什么要牛;那幫有背景的,反而不一樣,背景越大越規矩,除非原則性問題,不然很難見到他們做出格的事情。”
博哥說著,撐著桌子起身:“走吧,帶你去個地方,路上慢慢說。”
張逸夫也跟著起身,雖然人在動,心卻靜著。
他是放下蕭貴妃這個人了,但并未放下這件事,或者說因為這件事引出了很多事,自己在薊京總忙得焦頭爛額,想著如何讓上司滿意,讓對頭吃虧,只有到了這里,才能靜下心來思考起這些本質性的事情。
確實如博哥所說,牛了以后,左手握著權柄,右手攥著鈔票,奮斗且壓抑了那么久,難免不想揮霍一下,小牛吃喝,中牛買車換房,那大牛了呢?還有什么能滿足自己?
想到大牛,張逸夫不知道為什么第一個想到了太祖,這恐怕是他認知中最大牛的人了,那么他…
不行,不能這么想。
博哥這個混蛋,總是不動腦子說一些驢頭不對馬嘴的半成品出來,搞得心重的張逸夫半天回不過味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