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樓后,張逸夫直接把招待客人這事兒撂給了辦公室,就此與賈巒松雙雙折返會議室。
會議室門前,張逸夫進行了最后的深呼吸。
他也想最后給人留下謙謙君子的形象。
不好意思了,我追求更極致一些。
大門推開,張賈二人就此返場。
會議室內此時已經排排坐,不僅有茶水,還上了水果,全場人見張逸夫又回來了,神情相當的莽,冥冥之中都有一種預感。
可對文天明來說,他就喜歡這種預感,他第一時間起身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張處長,坐我這里。”
張逸夫點了點頭,就此走了過去。
“去過招待所了?”巴干瞪著眼睛緩緩問道。
“那是辦公室的職責,我讓辦公室去安排了。”張逸夫就此落座,側頭沖巴干笑道,“大家各司其職么,就像我負責北漠工程的溝通,而巴局長負責華北電網的管理一樣。”
跟張逸夫經歷過一些風雨的人都很清楚,沒錯,就是這個感覺,要抽風了的節奏。
巴干滿臉震驚與尷尬,自袁鐵志一事后他已經盡量離張逸夫遠點了,各方面資源也從未短過張逸夫負責處室的,到頭來還是要鬧成∈≦這樣么?
這次他真的也不想,但這件事發生在華北局,從他的立場上來看硬著頭皮也要制止這件事,不然自己這個局長真的就是扯淡了。
“這樣,王碩…”巴干臉色一沉沖王碩道,“你先領大研院的幾位領導去招待所,我跟張處長和段處長再談兩句。”
還沒等王碩開口,對面的遲大慶有些坐不住了:“巴局長。這個會還什么都沒談,吃飯的事不急。”
雖然嗅出了火藥味,但他也是帶著任務硬著頭皮來的,考慮不了那么多了。
“先休息休息,明天咱們再討論不遲。”巴干臉色更加陰沉,也是處于翻臉的邊緣。“遲所長這邊來的突然,我們也需要準備一下。”
哪料張逸夫瞬間接茬:“沒事兒,我準備好了。”
巴干死握雙拳,圓瞪雙目,你踩線了吧張逸夫,真當老子治不了你?
他立刻轉頭沖段有為沉聲道:“段處長,你先帶他出去。”
段有為整個人都要凌亂了,在凌亂的狀態下,他能遵循的也只有本能了。拖了好久,終于不得不面臨這個抉擇了,還是以這種最為激烈的方式。
罷了,橫豎一條老命,到此處級待遇退休。
“巴局長,北漠這件事…”段有為理清大腦理順氣息,點了點自己的胸口,用不可質疑的語氣說道。“我負責的。”
巴干呆滯原地,老的也這么拼?已經被張逸夫給洗腦了?
段有為是個講道理的人。他還接著繪聲繪色,依據法理與制度進行更深入的解釋:“籌建處雖然辦公地點在華北局辦公樓,但原則上講直歸北漠電廠項目啟動委員會管理,我們在給東北大研院的同志開會,張逸夫不該走。”
巴干大怒,你.媽的還有理有據在這里跟我講道理了!
“這會議室是哪里的?你們的工資是哪里發的?!”巴干憤怒地質問起所有人。
對面的遲大慶亦早已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我看這樣,段處長、張處長,這個會議室可能巴局長另有安排,咱們出去討論,有幾張椅子。擺在一起,就可以開會了。”
“有理!”段有為忽然想起了一副激昂的場景,那些年在東北的施工現場,有些會議,不就是這么開的么?臨時找幾張椅子,湊在爐子旁烘著手,這就算開會了,一個個大電廠的宏圖就是在這么一個個簡陋的會議中拼出來的。
“你們好,你們好,我不妨說清楚一些,這次會議沒有任何官方的認可,領導都是不知情的,跨單位開會,至少要有相應級別領導的指示,這么談下去,就是脫離組織,脫離政治,個人意志凌駕于組織精神之上!”巴干撐著桌子起身,怒視著籌建處的眾人,“服從組織的,跟我走,不服從的,可以留下,想清楚你們是華北局的人,還是張逸夫的人!”
最后關頭,巴干被逼得不得不用出了最臟的一招。
張逸夫不怕,段有為不怕,我就問問你們怕不怕?
張逸夫將來可以自立門戶,但手下這堆人還要混的,巴局長說出如此重話,實是最后的威懾了。
張逸夫第一時間揮臂道:“我跟段處長留下就夠了,大家去忙別的吧。”
“是的,不需要這么多人。”段有為立刻與張逸夫一起站在了大義之上。
籌建處眾人面面相覷。
有些人屁股開始挪動,有些人則好像徹底長在了椅子上一樣。
文天明第一個死死坐住,秦玥、賈巒松二人作為鐵四腳,同樣沒有動彈的意思。
旁邊,林少聰有點繃不住了,滿頭大汗,他有些沙啞地沖眾人說道:“咱們聽兩位處長的,沒事的話還是先走吧大家?”
“沒領導指示,這會還是不該開。”王碩帶頭表態,第一個真正站了起來。
緊隨其后,旁邊跟他負責施工這一塊的處員都站了起來。
林少聰這邊則使勁給阮湄遞表情,走啊,走啊,你犯什么傻!
阮湄秉承一貫反應慢的特征,依然穩穩坐著。
“就這樣?”巴干進一步施壓道,“這次的會議是紀律問題,你們考慮清楚。”
“走啊…”林少聰都快哭了,使勁拽著阮湄,“張處長說了,讓咱們走。”
阮湄相當“軸”地搖了搖頭,死性不改:“要走你走,我覺得會應該開下去。”
“呵呵。”巴干冷笑一聲,“小阮對吧?你倒說說,你有什么資格跟大研院的同志談合作?”
“啊…”阮湄被局長大人直面質問,這才感覺到慌了,“我…說不清楚,局長如果覺得我非得走,那你就說,我可以走…”
這種嚴肅的時候蹦出來這么一個奇葩,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我可不敢這么說。”巴干眼睛發紅,也不知是哭的還是氣的,“小阮啊,機關里做事,一切都要遵從紀律和組織精神,你們處的領導已經完全違背了,你可以選擇跟著一起犯錯誤,也可以不。”
阮湄表情依然很怕,是真的怕,她支支吾吾問道:“局長,組織紀律規定不可以開這個會了么?”
“沒有官方聯系認可,沒有書面明確這個工作安排與議題,就是違規的。”
“是哪一條?”阮湄委屈地說道,“我就是怕犯錯誤,把所有職工規范和局里制度都背下來了,不記得有這么一條,再者說按照制度,籌建處行政上確實屬于華北局,但管理上是屬于啟委會的,眼下的事情,就像辦公室干涉生產處工作做發電計劃一樣,難以理解。”
阮湄這話,換張逸夫來說,完全可以義正言辭光明偉岸,可阮湄一說,真的是充滿了對自己的懷疑與對巴局長的恐懼,完全是小孩子畏畏縮縮給大人說道理的感覺。
這回死性子真發揮作用了,直接把巴干問了一個啞口無言。
“別講制度,這是基本的常識啊!”巴干簡直要沖上去把阮湄捏爛了。
“常識”兩個字一出口,張逸夫險些笑噴,巴局你真挑對人聊這個了。
“這個常識是什么?巴局長可以簡單說明一下么,我記下來,以后就不會犯錯了。”阮湄十分認真地問道。
“你.媽的…”巴干一甩手,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成心抬杠是吧?好,好,你好。”
他正要轉身離去的時候,阮湄竟然還追問道:“我只是覺得常識上來看,借著這個機會跟大研院合作,引進技術,應該是非常好的事情,不明白常識錯在哪里,還是我對常識的理解有誤。”
童言無忌出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直接讓巴干全面啞火,渾身顫了一下,而后快步走出了會議室,后面王碩與手下緊隨其后,林少聰沒得辦法,沖張逸夫鞠了一躬,滿臉不好意思的神色,還是出去了,小伙子確實懂事,作為最后一個出去的人,順便把門帶上了。
大門關上的一刻,遲大慶一方所有人奮然起身,繞過桌子來到對面,再次用盡全力握手。
“謝謝段處長,謝謝張處長,謝謝大家,大家都是同志。”遲大慶眼眶泛紅,“雖然還有點不明白,但我們絕對是同志!”
話罷,他又望向阮湄:“尤其是小阮同志,說的非常好!你放心,如果在華北局呆得不順心,我們東北隨時歡迎你,我還是有微薄之力可盡的!”
在他眼里,阮湄簡直就是一個反諷界的天才,用最溫柔的方式插了最狠的一刀。
張逸夫自己都慌了,都想給阮神拜下去,自己籌措的一腔說辭沒半點發揮空間,你才是語言上的天才,你才是大丈夫。
“對,感謝小阮。”張逸夫附和道。
“啊…不是的,我沒那么厲害…”阮湄使勁推脫,至今不明自己做了什么,不過反過來看,這是不是處長第一次對自己的稱贊啊?
這都不重要了,至少張逸夫和段有為絕對不是巴干現在最恨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