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時間,大家交換了聯系方式,岳云鶴現在就住在學校里,也隨時歡迎他們來家中拜訪討教。此外,常規的研究生課程出勤以及考試岳云鶴并不負責,也不過問,怎么搞去聯系馬老師,原則上來說那些課程會在新學年,也就是這一年的九月展開,但如果想提前研修課程拿學分的話,可以在春節后的下半學期就開始搞,免得狼狽。
這之后岳云鶴又對開題報告進行了簡單的指導,明確研究方向,指出二人最好在春節后就把合適的開題報告呈交上來,盡快定題展開研究。
張逸夫把大多數時間都讓給夏雪,讓她去討教很多事情,與岳云鶴交流她是抱著虔誠態度的,那些比較麻煩的問題岳云鶴也一一談笑風生對答如流,語速不快,觀點明晰,都是自己深刻理解升華過的內容,比書本上高明精粹太多,夏雪幾乎記了小半個本子,受益良多。
“那我就先告辭吧,這些夠消化很久的了。”夏雪已經陷入思考之中,問不出什么了。
“沒關系,有事情就在這里做也可以,樓上有實驗室,沒什么人。”岳云鶴打開抽屜,從一串鑰匙上揪了一把遞給夏雪,同時把她剛剛寫的借書字據收進了一個抽屜,張逸夫注意到那里有無數字據,已經要炸了。
“那好,我先捋捋思路,有不通的地方再來找您。”
“好的,我一天都在。”
夏雪出門后,岳云鶴才笑問道:“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
“不止,幾乎就已經,算了…您別在意這事兒。”
“呵呵,正常。”岳云鶴呵呵一笑,“夏雪應該算是小小夏了,因為我先認識的夏濟民,那才是小夏,那會兒我們一起養豬。我可知道夏家的人不好打交道。”
好吧,這結識的場景太有美感了。
“不過她母親真的很偉大。”岳云鶴正色道,“那會兒小小夏還沒幾歲。她帶著兩個孩子,守住了家,還保護夏家的老人不被人欺負,放現在都值得尊敬。”
張逸夫感覺很尷尬。不知道該不該聊下去,這段事情對您老來說實在不怎么值得回憶吧。
“小小夏骨子里雖然還是她父親的那一套,但又有她母親的影響,真是說不清啊。”岳云鶴搖了搖頭,“我倒覺得像她父親那么純粹挺好,至少是一個很明確的追求。去實現就對了。”
這二位互扒老底上癮了。張逸夫還是沒打算繼續攪混水,就此改變話題:“說到追求,岳老師,現在我面對的這個課題,有個麻煩。”
“我知道,引進技術的事對吧?”
“是…幾大外國廠商比較抵觸這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堅持。”
張逸夫這話肯定是個引子,老岳我也拜你了,趕緊亮屁股吧。張逸夫始終堅信,岳云鶴跟段有為骨子里就是兩種人,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屁股和腦袋的溝通上。
“我在啟委會,也只是名譽的副主任,主要都是顧問方面的工作,沒有實權。”岳云鶴不假思索道,“超臨界技術,這個范疇也過于大了,不是一個課題能說清楚的,我建議你的選題放在設計方向上。主要研究超臨界電廠的總體設計、規劃,為滿足超臨界參數,電廠需要作出哪些調整。”
岳云鶴就這么又把話兜了回來。
“對,這個課題更現實一些。”張逸夫也只得應了,再度問道,“岳老師,您也是一機部的老領導了,常規來說這種工程,我們是不是需要和機械部方面也溝通一下,然后走國務院?”
“原來是這樣,現在政策逐漸放開,各個單位也都在探索之中。”岳云鶴神色微微一動,“段有為跟你說的這事?”
“沒,我自己參看原先的工作報告找到的。”
“嗯…”岳云鶴稍作思索后說道,“具體流程上面的事,我也沒過問過,畢竟啟委會的主任是龐司長,這件事情比較敏感,我建議你讓段有為跟龐司長交涉。”
“好吧。”張逸夫感覺問了一圈白問,但他心里不干凈,干脆更露骨地追問道,“岳老師,如果換您的話,會堅持引進技術么?”
這問題太混了,不過岳云鶴答得更混:“還是要看自己工作的職責范圍,有能力的話就負責,沒能力的話就相信領導。”
張逸夫就不能忍了:“我們籌建處的工作范圍其中就有與廠商談判,與各機關部門溝通,這算有能力么?”
岳云鶴見張逸夫再三追問,也不能忍了。
“逸夫,我只是顧問,對于現有體制的流程理解不一定比你深刻,我能說的就是,在這方面指導你,就是一件明顯的超越我能力和職責范圍的事情。”
“不好意思岳老師…我一著急就問多了。”張逸夫撓頭做出了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
“學習和工作,還是要適當分開的。”岳云鶴也不在意,依然用那慣有的微笑融化了張逸夫。
張逸夫此時就有一點想不明白了,不管是常思平還是段有為,甚至是鄒世亮,老前輩們對引進這種先進技術都會有一種執拗的理想,他們通常更純粹一些,關于引進技術這一點選擇立場會相當干脆。
而現在跟岳云鶴聊,怎么覺得他還是一個在位的領導,要考慮很多事情呢?
“這樣,咱們歸于課題研究。”岳云鶴抬手指向書架,“那邊第二排,有一套《火力發電設計》叢書,里面列舉了一些重大工程,你拿走學習一下。”
“好。”張逸夫隨后找了張紙寫下借據,把那一套五本厚書放進了包里,“那我先去樓上大概理解一下。”
“嗯。”岳云鶴點頭道,“給小小夏的鑰匙,你也去配上一把,今后就方便了。”
樓上的實驗室并不大,更像是一個活動室,配有計算機,繪圖工具以及專業計算器等等簡單研究用的東西,這會兒夏雪當真坐在桌前研究起來。在紙上勾勾畫畫整理思路。
見張逸夫來了,夏雪果斷問道:“你不走么?我記得你對這種學習環境沒什么興趣吧?”
“是啊,所以我叫你來一塊兒走。路上不孤單,回去研究吧。”張逸夫笑道。
“不了,我晚上再走,想多待會兒。這里環境更適合學習。”夏雪繼續低頭干自己的。
“你真是學不煩啊。”張逸夫搖頭一嘆,坐到夏雪旁邊。
“不要說什么奇怪的話。”夏雪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有權坐這兒吧?”
“當然有,我就是提醒你不要說什么奇怪的話。”夏雪用很快的語速說出了早已想好的一席話,“哄女孩確實可以暫時重歸于好,但很快矛盾會復發,大家又會鬧一次不愉快。周而復始。很耽誤時間。”
張逸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悶著氣問道:“怎么感覺你經歷過很多次感情似的?”
“我見過我姐經歷感情,最后找到千依百順的人才算終結。”
“那你就沒考慮過另一種可能。”張逸夫比劃道,“原本不是完全契合的人,經過多年的摩擦與圓潤,最終互相理解體諒。”
“那叫麻木。”
“呵呵,那你期待什么?一個與你完全契合的人?”張逸夫嘲笑道,“我敢肯定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契合的人,你就算和另一個自己在一起也會充滿矛盾。”
“所以我早就放棄了。”夏雪雙手微微抖了抖。“跟你這段時間過后,我更覺得應該放棄。我從沒怪過你,也并非你不好,主要的問題在我,所以我才希望你不要再說什么奇怪的話,免得因為我心軟,再傷害到你。”
聽過這句話,張逸夫真的木了,這實在像極了虐心苦情劇里的臺詞。
你說你活著,可以怨天。可以罵地,為什么非跟自己叫勁呢?就稍微改改不行么?
“我現在特別希望收回我們彼此之間的改變,抹掉你在思想中給我留下的印記。”夏雪不去看張逸夫,但眼神和身體卻證明她絕非無動于衷,“我想再一心去美國,但已經完全做不到了,我將參與三溪,我做了岳云鶴的學生,我已經不是那個我了。”
“我恨你。”夏雪咬著嘴唇說出了這句話,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恨張逸夫。
“別急,我不知道你腦子里經過了怎樣的思維歷程和思想的斗爭。”張逸夫抬手道,“但真的就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我沒本事改變你,改變你的是這個世界,是這個社會,是所有的人,是自己自己內心的,我只是按下了開關。”
“那你也按了。”夏雪轉過頭盯著張逸夫。
“知道我現在什么感覺么。”張逸夫指著自己道,“我也恨我自己,我也后悔按下這個開關了,就該讓你這樣自閉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為什么要給自己惹麻煩?我賤啊?”
夏雪依然瞪著張逸夫,而后微微緩了口氣,盡量歸于平靜:“賤的是我,我不該說這些惡毒的話給你造成困擾,就到這里吧。”
“就到這里。”張逸夫起身,“今后我不會再與你進行任何超越工作范疇的交流,你有一天受不了這個世界了來找我,我也不會施與任何憐憫,也請你用同樣的標準對我,誰也別軟,誰再軟就是死賤。”
夏雪沒有答話,低頭漫無目的地翻書,這宣告著這套標準已經成立了。
張逸夫長嘆了一口氣。
那就結束吧,選擇你的人生是你的自由,任何人無權干涉。
他想說再見,我的初戀,但覺得這樣太蠢了,不適合自己現在的年齡,換個措辭吧。
再見,那根本就不存在,也永不會再度存在的夢中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