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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站在未來的肩膀上

  從張逸夫的角度來看,這場論證中壓力最大的應該是水土資源,地質方面的討論組,作為發輸電方面的專家成員,就事論事,只談自己的專業,完全不會有任何理由不簽字,不愿承擔責任,王英如此毫無道理,不顧臉面與身份的反對,恐怕是因為在大立場上的反對,而非電力技術。

  因而所有人說的所有道理,她比誰都清楚,只是她也沒有選擇,只能用這種方式在專業范疇內反對。

  想得勢力一些,如果上層領導要絕對控制“拒絕簽字專家數量”的話,風平浪靜的電力討論組突然出來一個幺蛾子,一定會苦不堪言的,這個壓力最終將落在討論組長、副組長們的頭上。

  方才王英提到了三門峽,引出了會場長久的沉默,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也確實是反對方屢試不爽的一個反駁依據,畢竟沒有什么比事實更加有說服力了。

  黃河第一壩,三門峽大壩,是我國第一座以防洪、防凌、供水、灌溉、發電為目標的綜合大型水利樞紐。三門峽之于黃河,即三溪之于長江,它們無論在政治上、技術上、狀況上抑或是爭議程度上,都是如此的相似。

  三門峽大壩始建于大.躍.進時期,光是聽到“大.躍.進”這三個字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了,那個時期的精神就是就是不遺余力脫離實際地發展生產力,政治上搞“一言堂”。也就是在這樣的歷史環境下,我國與蘇聯人合作。建造了這座黃河第一壩,那還是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

  三門峽的反對聲音同樣也有,但不如三溪這么嚴重,原因也很簡單,敢于真正意義上跟太祖唱反調的人畢竟是少數,那時唱反調的專家不為名。不為利,只為天地良心,為自己讀的那些書,他們的名字也都被歷史銘記,始終受人尊敬。

  待1961年大壩落成后,爭議與利弊,時至今日依然說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當時確實低估了黃河的泥沙沉積量。也低估了這樣一座大壩對環境,對周圍省市特別是上游造成的連鎖影響,事后美周郎曾在外交場合中承認,“確實打了無準備之仗”、“科學態度不夠”,同時也肯定了那些被壓制聲音的反對者。

  至此,黃河上游水患等諸多問題都扣在了三門峽的頭上,甚至有人將“75.8”潰壩的鍋都遠遠扔給了三門峽,連省與省之間的爭端。偶爾都會以這個大壩為發泄口,不少人恨不得炸壩而后快。在這個論證當口。三門峽自然也會被拿來說事。

  實事求是地說,在工程設計上,三門峽確實有不科學的地方,一方面是急于求成,另一方面是老毛子提供的技術實在不成熟,投產后不久就進行了兩次改建。這也確實造成過小范圍的危險。

  但論到千百年來的黃河水患,三門峽是利是弊,還真的說不清楚,似乎最后的論調依然是功大于過,對治理水患。創造效益,積累經驗起到了關鍵作用。

  退一步說,如果三門峽真是個禍害的話,在三溪落成之前留著它,可以說是為了三溪論證能通過,而在三溪穩定運行10年后,這座近六十年前的大壩卻依舊矗立在那里,可見它依然有存在的意義,畢竟我黨已經坦然面對過去幾十年犯下的一些錯誤,也對太祖功過有了定論,該平反的平反,該改正的改正,沒必要再為一個三門峽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不管怎樣,此時會場中的人思想是不可能這么解放的,三門峽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是一種創傷,對水利、水電人的創傷,源于那段歷史,源于不靠譜的老毛子。

  沉默之中,岳云鶴嘆了口氣,這口氣不僅是嘆給三門峽,同時也代表他幾乎放棄了對王英的最后爭取。

  許多人也跟著發出了微微的嘆息。

  王英也放緩了一些語氣,沖著夏雪這邊道:“小夏,剛才我說話態度有不對的地方,也許是情緒太激動,立場太堅決,不該把面對你父親的態度帶到你身上。”

  此舉倒是讓人有些動容,雖然很頑固,但她還是講理的,畢竟是大學教授的身份。

  夏雪也讓了一步:“我態度也有問題,沒控制住,謝謝王教授的原諒。”

  氣氛終于放松了一些,王英也跟著釋然笑道:“你看,這一點你就比你父親好,懂得低頭和謙讓,雖然這張嘴也不遑多讓吧…”

  不少人跟著笑了起來,父女之間總有很多共同點,卻又總有一些涇渭分明的地方,這就是人類的有趣之處吧。

  “好吧,那咱們抓緊時間,下一個議題…”岳云鶴終于揮了揮手,準備放下這些東西。

  但有一個人,還沒有放棄最后的希望。

  “岳教授,能不能也給我5分鐘。”張逸夫十分誠懇地問道。

  岳云鶴微微一愣,而后望向鄒世亮。

  鄒世亮嘆了口氣,也跟著點了點頭。

  明明是要關門放逸夫的,卻不料放了個夏雪出來,這會兒咬都咬完了,你還能說出什么新花樣兒來,不過也無所謂了,換做誰跟王英爭,都沒有結果的。

  “都是部里派來的小同志,我們自然要一視同仁,都給機會。”岳云鶴淡然一笑,“這位是華北電管局的張逸夫,有意見,請說。”

  張逸夫起身的時候,感覺胳膊被夏雪拉了拉。

  轉頭一看,夏雪默默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攻擊王英了,也沒必要為自己出頭。

  張逸夫溫和一笑,爺這么慫,不會亂咬的。

  站起來的張逸夫,先是嘆了口氣:“首先我特別理解王教授,在參加工作前,我是跟王教授站在一個立場上的,想法很粗淺,肯定沒有王教授考慮得多。我當時就想,我們國家地大物博,就缺三溪那2000萬的容量么?火電就跟不上么?風電就起不來么?非得在長江上攔一道么?”

  張逸夫說的道理雖然粗俗,但其實是最接地氣的,在坐專家們整日高談闊論之后,聽到如此簡單殷實的論點,倒也頗為受用。

  王英也跟著面露和顏:“小張同志理由雖然粗淺,卻是最簡單明了的。”

  張逸夫見她終于柔了一點,便繼續道:“要不我也別叫您王教授了,就叫王奶奶吧,我也不吃虧,我們小同志到這里談談自己的意見,粗淺稚嫩,談不上跟專家座談,我也不搞得那么嚴肅了。”

  王英的和顏悅色又更嚴重了一些,點頭默許。

  “成,那我接著說。”張逸夫緊跟著笑道,“我先說一點最粗淺的道理,那就是選用70萬機組,不等于選用進口機組。”

  王英的神色忽又緊了一些:“小張同志你還是不懂啊,要用七十萬的機組,肯定是要進口的。”

  “但這只是目前暫時的情況,我們完全可以引進技術自己造對吧?退一步說,機組建設大約是10年后的事情了,國產設備發展這么快,也許過幾年就有70萬的能力了呢?不瞞您說,我前一段搞超臨界的時候,也面對這樣的問題,但超臨界的技術瓶頸卡得太死,沒有辦法,因此得出的結論是必須進口,而且幾年內都必須進口。可是在水電機組上,我們技術并沒有那么落后,隨時有可能達到70萬的能力,所以我覺得把70萬跟進口強行栓死,有那么一點點牽強。”

  張逸夫說話始終是慢條斯理,盡量柔和,沒有任何攻擊性,這倒是與他的一貫作風大相徑庭,搞得老鄒都渾身起雞皮疙瘩,你小子王奶奶叫的賊你媽親啊!

  王英也陷入了某種糾結中,張逸夫這種說法確實很難推翻…

  沒這么明確提過,肯定不是因為其他人比張逸夫傻,只是思維受限,在他們的認知中70萬水輪發電機跟超臨界燃煤發電機的地位差不太多,鐵定要進口的,70萬就是等于進口。但在張逸夫的認知中,三溪工程機組是隨工程建設陸續投產的,2003年第一臺機組投產,隨后近10年的時間建成了32臺70萬機組,當然這包括后來擴建地下電站的6臺。先期投產14臺機是VGS聯合體(由德國Voith、加拿大GE、德國西門子組成)和ALSTOM集團進口設備,后續機組則完完全全是國產的,包括東方電機、哈爾濱電機廠等生產的設備,絲毫不遜于進口機組,且后來出口效益相當可喜,水電技術的門檻,遠沒有超臨界或者核電那么高不可攀。

  “王奶奶,您也別多想了,我說這些,也不是跟誰爭論什么,就是從個人角度,聊聊咱們技術論證。”張逸夫也沒打算掐著這一點不放,語氣柔和地繼續說道,“不知道大家發現了沒有,國外的電力技術,其實已經原地踏步很多年了,超臨界還是超臨界,直流輸電還是直流輸電,70萬還是70萬,我參加工作后,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是不是遇到技術瓶頸了?還是大家都懈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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