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哥送出了門,也是嘆息一番:“不好意思…讓領導見笑了,我媽這人…就是偏袒小的,天明不容易…”
“沒辦法,家事。”張逸夫強笑道,“你在家,多幫天明孝順孝順,看好弟弟妹妹就夠了。”
“那肯定。”
牛小壯也跟著說道:“有事找我就好了,給電廠打電話說找牛小壯,天明的事我都幫。”
“多謝領導,多謝領導…”文大哥稍微想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都是領導,也都真心幫忙…我就不拘著了…這不,我跟我媳婦的廠子,最近停工了,我們都…”
“啥廠子的?”牛小壯當即問道。
“水泥廠。”
“嗯,水泥廠是欠著供電局多少年電費呢。”牛小壯微微掃了一眼,“不好意思,我得先問一下,你是什么工種?”
“吊車工,我媳婦是會計。”
“哦…那好說。”牛小壯當即答應道,“等過完節,就四號吧,你倆帶著簡歷過來一趟,我幫你們安排。”
“真的?”文大哥登時眼睛放光,這可是困擾家庭許久的特大難題,求爺爺告奶奶一年多都沒搞定,怎么隨便來了一個人隨便一句話就能搞定?
“真的,只要工人身份沒問題,你們廠子肯放,我們廠子就收。”牛小壯苦笑道,“這天明也是,面子太薄了,這點兒事兒都不跟我提。”
“那太謝謝領導了,太謝謝了!”文大哥面對突如其來的幸福已經手足無措,身上掏了半天也沒出什么東西,慌忙道,“領導您等等。我回去給您提兩瓶酒,您等等。”
“免了,天明的事。收什么禮,不需要這套。”牛小壯一擺手。“走了啊,四號別忘了來。”
“多謝領導!多謝領導!”文大哥幾乎是跪著送二人走的。
二人剛一下樓,他便沖回了屋子。
“媽!媳婦!大好事兒啊!那牛科長答應幫我們解決工作了!”
“啥?”
“四號,拿好簡歷,咱去冀北電廠報道!”
“有這好事兒?”文大嫂也瞬間驚呆了。
冀北電廠,這可是全冀北最牛逼的單位了,多少子弟求爺爺告奶奶都進不去,怎么牛科長就這么吊?
廢話。不吊他就不是牛小壯了。
頃刻之間,文家沉浸在一片歡騰之中,也許牛小壯只是略施小恩,但對于這個家庭來說,卻是從揭不開鍋到溫飽的巨大飛躍。
文天明看著興奮的家人,終于默默落淚了。
謝謝,謝謝你們…
出了簡易樓,牛小壯才罵道:“這他娘的天明,這么大困難都不說,逸夫。他在薊京是不是一分錢都沒花過?”
“好像真是。”張逸夫細細回想道,“住宿舍,吃食堂。周末也來單位,給他介紹對象他也不讓…現在一想,他好像連一瓶汽水都沒喝過。”
“那是,一家子人等著他喂飯呢。”牛小壯沉然一嘆,“說老實話,這要是當年的我,見他.媽那德性,早就上去罵了。”
“難得,你能壓得住。”
“沒轍啊。別人的家事。”
“哎呀!”張逸夫一拍腦袋,突然反應過來。“咱不是叫他一起吃驢火的么!”
“操…忘了。”
“算了,就咱倆吃吧。”
“咱倆吧。讓他伺候老媽吧。”
就這樣,二人來到了以前最常進的那家驢肉火燒店內,照樣是老三樣點了,喝著鮮辣的驢雜湯,嚼著香脆的火燒,憶古思今,交流情況。
牛大猛與張逸夫雙雙走后,廠子內沒了老牛時代的壓力,但同樣也沒了老牛時代的動力。達標完成,電廠界的最高榮譽錦旗已經掛在了廠里,工人待遇薪水提高,這讓冀北電廠已經處在了完全的巔峰狀態,沒了努力的方向。
廠長一職則一直由原先的副廠長代任,在這會兒,那位副廠長無驚無險的作風倒是發揮了作用,幾次大會講話都是要求大家嚴抓安全,守住錦旗,說白了就是吃老牛時代的老本,并沒有什么更高遠的新目標,冀北也便回到了若干年前的狀態,過一天是一天,不出事就好了。
在這個過程中,牛小壯與方浩的地位得到了長足的提高。方浩是牛大猛的愛將,牛小壯是他兒子,由此看來,牛大猛雖然去了華北局,但在冀北的影響力依然存在,職位空閑出來后的受益者落到了這二人身上,一個提了副廠長,一個提了科長,這些都是近半年來發生的事情,里面肯定少不了牛大猛的安排,只是這跟張逸夫沒有關系,他并未關注罷了。
牛小壯當了科長,又當了父親,現在可謂是真正的意氣風發,原先在廠子里混,頂天兒有個爹壓著,其實也限制了牛小壯自身,現在爹當了更大的干部,無疑給了他更多的助力。方浩也不必多說,就任副廠長以來很快將重要工作都抓到了自己手上,沒讓牛大猛失望。
至于老段,達標完成后又恢復了閑云野鶴的狀態,外人看來就是在等退休了。
這其中還夾雜著一件小事,就是王小花調到薊京局了,牛小壯竟還煞有介事地跟張逸夫打聽,是不是他幫忙調的,畢竟張逸夫曾傳出過與廠花的緋聞,張逸夫一走王小花也跟著走,讓不少人自作聰明地說起閑話來。
張逸夫趕緊辯解,為了洗清自己也不用顧忌那對男女了,當即把她跟姚新宇的事情爆了出來,讓牛小壯伺機幫自己洗白,不要背這種莫名其妙的鍋。
張逸夫本人也覺得奇怪,按理說葉青青與王小花該是情同姐妹的,這種事葉青青都不知道,想必二人早已分道揚鑣了,一個在冀北過幸福日子,一個去薊京打拼血淚人生。
吃痛快了驢肉之后,牛小壯問張逸夫想去哪里轉轉,只要是在冀北范圍內,無論去哪里,無論做什么,他都有辦法招待搞定。
張逸夫想了很久,最終還是說,咱去看看老朋友們吧。
到了李偉峰家,這位曾經的乒乓王子比之前更加畢恭畢敬,更加客氣,躬身招待,吆喝媳婦去沏茶。
張逸夫也是這才發現,李偉峰竟然也結婚了,當然怎么看他都不方便給自己發喜帖。
在張逸夫走之前,安排李偉峰回到了技術科。半年過去,乒乓王子像多數電廠工人一樣,染上了抽煙喝酒的毛病,至于他的夫人,該是當年拜倒在他的乒乓技術下中的一個,姿色不錯,日子也不錯。
三人聊了聊當年的往事,只是李偉峰太過拘謹客氣,很難聊出什么情緒來,坐了十幾分鐘,張逸夫也覺得沒意思,便告退了。
這些人,這些事是沒法回頭看了,乒乓王子終究只是過氣的故事,他最終還是歸于平凡與生活,這對他來說是一個不錯的歸宿,至少他憑借乒乓球技巧討得一個不錯的老婆。
出了李偉峰家,張逸夫第一時間想起的人竟然是邱凌,不禁去跟牛小壯問他的情況。
“還那樣。”牛小壯搖頭笑道,“你走了以后,他也想辦法想提回去,但我還在呢,沒人敢提他,再說了,現在的廠子,也不需要他了。”
在錯誤的時間,錯誤地判斷了人物,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干出了錯誤的事情,這就是邱凌的命運,但愿他早些接受這些錯誤,不要讓人生在不甘中度過。
最后,張逸夫跟牛小壯來到了老段家里。
轉一圈下來,老段竟然是精氣神兒最好的那個,八點多了也不犯困,見張逸夫來了分外欣喜,聊起他院子里養的花花草草,新抓的蛐蛐蟈蟈,真是沒半點正形。
只在一個很片刻的機緣中,他才問起了超臨界機組引進的事情,張逸夫誠實地告訴他,這件事暫時可以不去關注了,要真動手也是幾年后的事情了。
老段也沒怎么失望,繼續問張逸夫下一步的安排,是去部里在更大的范圍推廣降耗節能,還是如何?
張逸夫自己也沒想好這件事。
老段不禁暗暗提醒張逸夫,自己曾經給過他的方向。
北漠特大電廠。
超高壓輸電。
張逸夫也難做抉擇,相比而言也許自動化更可行一些,但這不是老段的專業范疇,他便也沒聊,于是乎,他又更深一步咨詢了超臨界機組的進展動態,老段對此自然是知無不言,但現在的老段能了解的實在不多,綜合張逸夫的認知,國內超臨界研發,總體而言,還是處于…扯淡階段。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實際上真正所謂的自主國產超臨界機組出現,那已經是21世紀的事情了,就算那會兒也不敢說每個元件都是中國制造。
跳出那個坑真的是無比英明。
次日中午,張逸夫又抱了一次干兒子,便與諸位道別。
回程車子中,他心下暗暗感嘆,不知道下一次來會是什么時候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能那樣心無旁騖橫著走是什么時候了。
但當他望向旁邊打瞌睡的夏雪的時候,他很清楚,距離下一次左手螺旋定則呈氣筒往復運動,必然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