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徐徐進行,鋪設開來,每個人的處事方式不同,也就給了每件事無數的延展性。
牛大猛走的是順應大流,因此他在適當的時候與張逸夫,與這件事劃清了界限,留下一句告誡后基本沒再有什么來往。
袁鐵志一戰告捷,在張逸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已經暗自將不少供貨商的名字壓到了圖紙上。這部分按照張逸夫的計劃,本該公開招標,質優價廉者得的,然而在他全無所知的時候,這一步已被莫名省去,收到的圖紙都已指定品牌。
這也就引出了一個命題,一個生活中息息相關的命題。
被狗咬,是以牙還牙還是不跟他一般見識?
是走儒道還是老莊?
不及回答這個問題,現實已經說明了很多。會上退了一步后,結局并非那么皆大歡喜,袁鐵志占了上風也并未見好就收,他開始肆無忌憚地張開雙手,尤勝之前。最開始張逸夫還是柔中帶剛,讓他下手尚有顧忌,現在探明虛實了,張逸夫外強中干,賈天蕓貌似也對此不感興趣,那好說了,照我的規矩來吧。
那么現實就是,這條狗啃了你一塊肉就吃飽了?
別開玩笑了,狗是喂不飽的,你不反擊,他只會上來啃更多的肉,啃到腸穿肚⊕♀長⊕♀風⊕♀文⊕♀學,w∨ww.cfw≮x.ne♀t爛。
當然,狗與狗也是不同的,只有最笨的那種狗才會在自己已經撐吐了的情況下依然不停歇。
其實狗咬人也是有選擇性的,沒那么復雜,純粹兩點這人肉肥不肥,這人拳頭硬不硬。
拳頭硬的人,就算肉肥,他也得琢磨琢磨自己啃下去要受多大損失。會不會亂拳砸來得不償失。
拳頭軟的人,他自然會挑肥的下手,一般程度的狗,咬幾只肥的也就吃飽了,稍微瘋狂一些的,會連可憐的瘦子都下口。再瘋狂一些的,凡肉必啃。
久而久之,人的肉都被啃光了,狗肥了。
所以是以牙還牙還是不一般見識?
那么問題又來了,答案如此明顯,為什么大多數人都忍了,亮牙啊?
這恰恰就是現實的復雜之處,這條狗,好像是有主人的。暗處好像總有一個強大的獵手在看著你,你不敢亮牙。
大多數人,在這個復雜的環境中,要么盡量保護好自己,盡量只受些皮外傷,要么干脆與狗為伍,分塊牙縫里的碎肉。不該怪他們無為,他們懦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也有自己能耐的極限所在。這看似是唯一的一條生存之道。
至于張逸夫也不至于強大或者高尚到哪里去,與他們唯一不同的是,這條狗干擾到自己的理想了,干擾到自己突破極限的進程了,肉都被你啃了,我將來還怎么跟人打架?
那直接以牙還牙么?
是能咬上一陣。但最多咬上,怕是咬不死,自己也得傷的不輕。
怎么能保證咬死?
磨牙,磨出亮光來,張嘴照著喉嚨就來一口。
這會兒得注意。不能讓狗看見你磨牙,不然狗就知道躲著了。
同時這也需要偽裝一下,不能讓人覺得你反常。
于是,在得知那些節能工程中需要采購的七七八八設備都被指定品牌以后,張逸夫表現得“很氣憤”,同時又表現得很“懦弱”,不敢找袁鐵志直接吵,對話也只是點到為止,甚至幾次裝傻去找巴干反映這件事,尋求局長的支持。
巴干一拖再拖,最后表示在例會的時候大家討論吧。
之后的例會確實引出了這個議題,資格較深的諸位看了看風向,眾口一詞地認為直接指定品牌比較好,原因也很充分你要效率,招標手續多進度慢,這些品牌的材料設備都有了多年的口碑,也合作很多年了。再說了,這是設計院出的圖,給設計院一個面子。
在這種時候,張逸夫成功扮演了一個可悲的人物,在會場上他掙扎,他不甘,他妥協,充分演繹著一個棱角正在被磨平的有志青年,那種痛徹心扉的痛苦掙扎簡直讓人感同身受,不少人都不忍再看。當然,這些會議賈天蕓都沒有參與,她好像很自然地沉浸于其它生活中更有趣的事物,而非工作。
就這一點,賈天蕓演得比張逸夫好,而且很可能是真的如此…
這些肉,張逸夫都可以給,因為他根本沒打算吃,他瞧不上。
但終于,在一味的退讓下,最關鍵的一塊肉,他的心頭肉,好像也被盯上了。
由于現在向曉菲已經住在廠里宿舍,因此張逸夫與她的見面變成了一件麻煩的事,他們只有在兩邊路程的中間選一個隱秘的地方互通有無,老地方,老包間,張逸夫露出愁容。
“要求學校派人過去指導組裝么…”
“嗯,我們拖著呢,但他們好像開始聯系電院了。”向曉菲也憂心忡忡,“我問過吳強了,別說津隅那種廠,就算二修廠,把一個省煤器組在一起也是十分簡單的工作,照圖做就行了,再不濟廠里派個人去津隅指導一下也就夠了,完全沒必要請學校出馬。”
“呵呵,果然。”張逸夫笑著抿了口酒,“只讓他組裝一下,是不夠的啊,咱們讓一步,他們進十步。”
“沒錯,吳強也提醒我,要做好學校那邊的工作,這個技術漏出去很簡單。”向曉菲自行安慰道,“不過有一點還好,專利在咱們手里,國家認證,別人就算掌握了也沒法生產。”
“為什么?”
“有規定啊!法律規定!”
“那人家就生產了怎么辦?”
“告他!!”
張逸夫強然一笑:“曉菲,你混了這么多年了,沒見過流氓?”
“別偷偷罵人啊!人家現在轉型呢,職業型經理人,我還報了兩個班兒上課呢,我跟你說現在你不一定就比我懂。”向曉菲哼了一聲。“我知道你的意思,對方完全可以不講道理么,但這次不同,有法律明文,有跡可循,告了就有。吃多少吐多少。”
“學校呢,你沒想過學校么?他們手里也有一半的專利權。”
“早想過了,那天袁鐵志拿張書記威脅的時候我就想過了,當時咱們犯傻了。”向曉菲依然信心滿滿地說道,“我也才想起來,跟學校定合同的時候我是動了腦子的,上面明文規定,學校那50的權力不得轉讓,所以其它廠子拿不到這個權力。”
“那學校偏偏就轉讓了。就授權了,咱們咋辦?”
“法律上不成立啊?說好了不能轉讓的,轉讓無效!”
“就算無效,津隅就生產了,就說他拿到權力了,咱咋辦?”
“告!”
“告誰?”
“津隅啊,我還能傻到告學校啊!”
“那人家法院說了,津隅有授權合同。是學校犯的規,要告得一起告。”
“…法律上有這條?”
“不知道。我覺得有。”
張逸夫笑道:“我告訴你結果吧,首先學校是全國電力系統的搖籃,過去的校友都是現在的中堅力量,你告學校,不知道多少人會跳出來跟你干,你是誰。只是恒電而已,這種行為完全是以卵擊石。”
“我知道…那我就不告學校,就告津隅。”
“那就等著告十年吧,這個過程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學校的非法轉讓,必須要由學校的人來解釋。學校不是被告,完全可以用各種方法拖個十年八年不出庭。”
“……”至此,向曉菲終于明白了。
每一個道貌岸然的西裝革履之下,都有一顆流氓的心,流氓的武器是拳頭和板兒磚,他們的武器則是權力與法律。
到了這一層,向曉菲怎么絞盡腦汁,怎么嘔心瀝血都再也想不出什么解決辦法。廢話,你跟流氓叫勁能有什么辦法,比誰硬唄,可惜,恒電跟學校比,實在太脆弱了。
“去趟葆州吧。”張逸夫放下酒杯道,“這件事的解決方法不在于道理,在于人,高等學府,該是最講道理的地方,我相信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全國最講道理的人,去找常思平,去找陳延睿。”
他說著,從包中取出了兩個信封,推了過去:“一個給常思平,一個陳院長。”
向曉菲一愣,他不會是被逼到絕境開始想用賄賂…
待看清信封,向曉菲才松了口氣。
兩個信封面上,正楷公公正正鋪在上面。
常思平先生敬啟陳延睿先生敬啟 這里用的是先生,并非教授或者院長,再結合現在的情境,這“先生”二字絕非是對“男人”的尊稱,而是自古以來對“師長”的獨有稱呼,滿是歷史與節操。
“里面是什么?”但向曉菲還是有好奇,你打個電話不行么,非寫信裝逼?這里面還有隱情吧?
“紙。”張逸夫答道。
“紙上有什么?”
“字。”張逸夫搖頭笑道,“你放心,就是信而已,沒你想的那些齷齪東西。”
“這…這么大的事兒,你就寫一封信,好意思?”
“對你當然不好意思。”張逸夫擺手道,“可他們是誰?”
茍且之人,越老越不要臉,因為他們反正已經沒臉了。
相反,兩位教授如同段有為一樣,絕對是最要尊嚴的那類人,你送錢是在抽他的臉,你寫字恰恰可以讓他們有所動容。
這兩封信,是張逸夫醞釀許久,用了幾個晚上才寫好的,之后找了專門搞書法的人,讓其用最為“公正”的字體把這封信一筆一劃寫出來,再之后,又做了一些“特有”的包裝,這才封起來算是做好,完成了這兩件在逼格上登峰造極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