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簡單的一關過去了,下面就是領導們簽字確認,然后起合同。
這里的事情就沒這么簡單了,按照我局的規矩,這種規模的采購,必須要過局霸的手的,而一般局長見局霸簽字了,八成也不會卡。
可如今的局面比較微妙,比較復雜,這個流程怎么走,過不過袁鐵志的手,成為了一個令人糾結的問題。
正所謂做事先做人,賣產品先搞關系。就圈內潛規則而言,正常走流程采購是找死,領導們會找出一萬個理由否定你,或者拖延下去。
因此聰明且符合時勢的流程大概是這樣——
首先,某產品的銷售員通過某種方式認識了一位內部的人,最好有個官位,為了讓這個比喻更明確,姑且可以讓向曉菲來當銷售人員,張逸夫來做這個內部人員。
雙方認識過后,向曉菲就要找機會約張逸夫出來喝酒了,談一談聊一聊,大概說一下咱們的產品怎么怎么好,倘若張逸夫喝美了的話,向曉菲再把臺前幕后的交易稍微暗示一下,看看張處長的態度。這是雙方試探的一個過程,張處長要看向曉菲和她的公司靠不靠譜,向曉菲也要看看張嘴處長這人是不是能成事兒的。多數的銷售業務,在這一步就止步不前了,因為大多數肯出來喝酒的并非是張處長這樣的能人,相當大一部分只是想蹭一頓酒,搓一次桑拿而已。
第三步,假設張處長對此感興趣,那就要開始策劃這件事了。張處長自己肯定是沒法拍板就定的,作為內部的人,他就要開始拉關系了。這個過程其實可以比喻成上市募股。張處長本人資本有限,他要拉攏合伙人,首先他就要告訴向曉菲。這事兒拿主意的人是一個叫賈天蕓的家伙,我試試幫你把她約出來喝一頓。假設賈天蕓出來喝了。也愿意入伙,那么第一個合伙人就出現了,賈處長占60股份,張處長40。但這只是個開始,然后張處長就又要說了,這件事要成,咱們還得搞定一個叫袁鐵志的家伙,于是袁鐵志也入伙了。由于袁鐵志能耐更大一些,所以這會兒他占了60,賈處長占24,張處長還剩16。
第四步,這會兒隊伍已經很壯大了,向曉菲通過張處長接連攻克了幾個關鍵人物,但這不算完,真正拍板的大哥還是巴局長。由于張逸夫官位不夠,夠不著巴局,而此時入伙的袁鐵志卻和巴局關系非凡。這個時候,就該他出面,再拉巴局出來跟向曉菲喝一頓了。
第五步。巴局拍板,干吧。
恭喜,上市完成!
那么這會兒再看看股份,巴局60,袁處長24,賈處長10,張主任6。
可見,最終的股份藍圖是與權力成正比的,大家都心安理得拿了自己的收益。向曉菲可能會再小小的增發一批股票,或者偷偷給張處長一些分紅。畢竟你忙里忙外的,沒你就沒法上市了。算是辛苦費吧。
就這樣,皆大歡喜了,美中不足的是上市過程中多了一些開銷,因此這個股票肯定就要貴一些了,不過這不重要,反正由組織來買單。
所以說,袁處長在最開始,可能也不是現在這樣子的,他可能也只是一個張處長,只是總覺得自己忙里忙外才占這么點兒股份,特別的不開心,于是通過幾十年的努力,終于成為了在資本上游的袁處長。
當然,偶爾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
假設向曉菲路子極野,有能力完全無視張處長賈處長和袁處長直接找到巴干入股,這樣就痛快多了,但巴干是領導,總不能股份都自己拿了,因此大概會象征性劃出去一些,大概結果就是巴局85,袁處長10,賈處長5這樣子。
張處長的股份呢?張處長是誰?
沒辦法,這就是規矩,每一次產品銷售都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向曉菲不易。
不過也并非所有上市都是皆大歡喜的結果,證監會偶爾也有不開心的時候,過來審一圈,發現你這股權分配有問題啊,有暗箱操作啊,那你這條線就出事了,張處長必死,賈處長也要倒霉,袁處長拼一拼可以活,巴局八成可以明哲保身。
那么這次也要這么玩么?開始鍛煉成熟的銷售隊伍,已備將來的戰爭?
張逸夫權衡再三,否定了這個想法。
我是我,我是張逸夫。
恒電也不是茍且毛廠,恒電是掌握了最先進高效技術的集團。
人無我有,人有我精,我有自主知識產權,我有我的核心競爭力。
我要讓你們求著買我的東西,而不是我求著你們買。
對不起,老子不跟你們玩這套了。
就這樣,張逸夫拿著文件,堅決地走進了巴干的辦公室。
這也許是他走出的一小步,卻是原則立場上的一大步,真正敢于踏出這一步的人,屈指可數。
巴干現在的情況屬于見到張逸夫就害怕,怕他身后的賈姥姥又想出了什么天方夜譚的事情。
“巴局方便么,幾件事匯報一下。”張逸夫笑著坐下。
“好事壞事?”巴干警惕地說道。
“呵呵,好事,都是工作進展上的。”張逸夫連連笑道,“最近賈天蕓比較踏實,暫時沒什么想法。”
“你可得盯緊了。”巴干說過一句后,遂搖了搖頭,“其實盯也沒用,誰都控制不住她。”
“哈哈,我盡全力吧。”張逸夫就此開始了一番匯報,其實就是節能工程的進展情況,從標準程序上來說,該是他向賈天蕓匯報,賈天蕓向牛大猛匯報,最后由牛大猛向巴干匯報。但今日今時情況實在特殊得有趣,賈天蕓是絕對“沒時間”匯報的,牛大猛又怵了,不玩了,開始往生產上靠,可這工作總要有人匯報,巴干乃一局之長,總要指點江山的,不可將其架空。
張逸夫話說得也算簡明扼要,三五分鐘便將工作說清楚了,最后引出了落實省煤器生產的事情,送上了報告。
“哦?那個h型的省煤器已經送檢合格了?”巴干看著報告微微驚道。
“合格了,電院常教授親自盯的。”
“好好,又是一大步啊!”巴干拿起報告,瞇眼一掃后猶豫道,“鐵志沒簽字?”
別說鐵志了,上面只有賈天蕓一個人的簽字,然后就直接跳到巴干這里了。張逸夫這么做是不合乎情理的,與他的精明格格不入。作為巴干自然察覺到了這個不合理,但他不傻,也第一時間清楚了為什么會不合理。
張逸夫很顯然不希望任何人摻乎這事兒,之前袁鐵志提出要見向總,他也一直拖下去,萬沒有安排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吃獨食,最下游的張處長自占100股份上市。
一般敢這么玩的人,要么是背景極硬,要么就是活得不耐煩了。因為最先被證監會搞的就是這種吃獨食的,另外就是上市募資做得太過頭,人神共憤的。
鋌而走險的是張逸夫,他的態度很明了了,而面臨抉擇的卻是巴干。
節能辦工作全力支持,他說的。
袁鐵志不要參與其它處室的事,他說的。
有事直接找我,也是他說的。
現在賈天蕓簽過字的文件提上來了,簽不簽?
簽就等于肯定了張逸夫的做法。
不簽就是抽自己臉。
如果張逸夫只是張逸夫,他肯定把文件甩回去,然后告訴張逸夫小丫的先找袁鐵志簽字去,活膩味了?
而賈天蕓那瀟灑的簽名此時起到了決定性的威懾作用,節能辦與生產處的矛盾,賈天蕓與袁鐵志的矛盾是有目共睹的,跳過袁鐵志說得過去,巴干感覺到現在好像賈天蕓就在他背后,就這么問他,你簽不簽吧?
原本也是有從長計議以及拖延的機會的,但這份報告上寫的清楚,技術以及實用方面的把關,我國動力領域的泰斗已經點頭了,電科院也點頭了,因此華北局現在再說我們考慮考慮,考察考察,研究研究,未免太做作,賈天蕓如此追求“高效”的人,肯定也得鬧點事兒出來。
到底,簽不簽?
巴干一個如此痛快的主兒,此時卻一反常態地沉默了很久。
他感覺新一代的局霸誕生了。
最關鍵的是,這個局霸不屬于他。
巴干望著張逸夫,那復雜的眼神恍惚在質問——張逸夫,你已經做了不符合你身份的事情,你真的意識到了么?
而張逸夫的眼神,從未這么清澈透明過,沒有一絲波瀾,爺做的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太多了,咱們才剛認識。
雖然,只是一個數額并不那么巨大的采購,只是一個小小的簽字。
然而張處長與巴局長,已身處一場博弈之中,現在張處長出了一步險棋,看巴局長是退是拼,權看他的筆頭了。
“這件事還要談,定價也不能草率,不能別人說什么,我們就做什么。”巴干最終將文件摞到了桌上,“約學校和恒電的人來,大家坐在一起談一談再定。”
“成。”張逸夫有些失望,那么漫長的思考過后依然是再議,老江湖們玩的比較花兒,議著議著,這事情就變味了,“那我盡快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