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連張逸夫也覺得七天太夸張,除非每個電廠都有自己這號不要命干活兒的人,不然七天太強人所難了。從學習這個自查方案,到給各車間下達指令,然后查,最后統籌起一份報告反饋回來,七天太緊了,完全脫離現階段機關國企的干事效率。
面對這些不可理喻的眼神,又是呆呆過了半分鐘,而后賈天蕓道:“好的,那自查部分說完了,下面是設計院部分…”
“等等…”終于有一位廠長憋不住了,“賈處長,我沒聽錯吧?七天?”
“有問題么?”
“…”廠長猙獰著五官道,“七天…太緊了…”
“我們工作安排本來就很緊啊。”賈天蕓風輕云淡說道。
她對一切的理解都是概念上的,沒有真正到電廠去過,當然無法想像實際工作情況。在她心里七天已經很多了,不就是東看西看記下來的事兒么?她殊不知大多數檢查都是無法用肉眼就直接判斷的,需要用各種儀器儀表測量,一些關鍵點的檢查甚至要等待特殊的時機,借來關鍵的設備。
理所當然的,這所謂的七天,“7”這個數字,張逸夫肯定是第一次聽到,他又是只有哭的份兒了。
諸位廠長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還是一位年老一些的支支吾吾,從側面說道:“就這么說吧…據我所知,當年豐州電廠達標的時候,從自查到方案落實,經歷了整整三個月,我想冀北也至少有一個月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望向了現任冀北廠長徐長治。
徐長治知道個卵,于是他又望向了段有為。
“大概21天。”段有為最終點了點頭。隨后又看了眼張逸夫,他本想說那個過程是張逸夫親自做的,可想過之后。還是決定不要賣他了,自己背吧。
“達標檢查的項目上百。又分布于各個機組、車間,時間當然長一些。”賈天蕓拿起材料道,“這次的節能自查主要是針對鍋爐的,一切要點已經指明,兩者怎么能相提并論?”
賈天蕓又貫徹了另外一個個人風格,我可以不懂,但不可以輸。
廠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么可怕的工期要求肯定是無法接受的,但面對如此的賈天蕓,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哪里反駁,由誰來反駁。
這種時候,一個混蛋發揮了他的應有作用。
李傳貴這個人,張逸夫已經幾乎將他忘記了,在當時來冀北調研的團隊中,這位廠長與姚新宇歐煒合而為一,形成了堅固的鐵三角,最終一同落水。想不到今天竟然還有蹦跶的空間。
這位廠長把頭埋得很深,扯著嗓子道:“張處長做過這方面的工作,你說說該用多久吧。”
他顯然是想把自己藏住。讓別人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但他太有特點了,藏不住的。不過他的另一個目的確實實現了,其余人也突然發現了同樣想把自己藏住的張逸夫,賈姥姥不懂,你他娘的肯定得懂啊!
“是啊,張處長你給評評理。”
“張處長剛剛在冀北主持過節能工作。”
“你覺得自查要多久?”
當人群迷茫的時候,最怕的就是起哄,尤其是李傳貴這種混蛋型的起哄。屬于引導大家把包袱都推向一個人,這樣大家都輕省了。管你張逸夫死活。
段有為在一旁無奈搖頭,果然保是保不住的。張逸夫這個目標太大了。
“逸夫,你說吧,實事求是。”賈天蕓自然也是信任張逸夫的,她也清楚自己在資歷上終究少了一些,張逸夫是實際做過的,他說出來,別人自然無法再反駁。
張逸夫這次算是理解透了,他就算藏到樹底下,天上也會掉下來一堆鍋砸他的。賈姥姥需要他來貫徹工作,被貫徹的人不敢跟賈姥姥提意見,也只能寄希望于張逸夫這個明白人。
人活著,為什么這么累呢,我只是一介草民而已,你們要求太多了。
正當張逸夫思索如何圓潤的時候,臺下一人發話了。
老段終究是老段,功名身外物,他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能聽到:“也別難為張處長了,當時冀北的節能工作是我主持的,滿打滿算,從自查到出臺方案,不過8天而已,這次有現成的方案,應該更快一些,但考慮到有些電廠測試設備和人力資源上的不足,10天應該夠了。”
賈天蕓聞言眉頭一皺,哪來的倚老賣老的家伙,跟我們家逸夫搶話頭?
但發威之前她先是側頭沖張逸夫小聲道:“逸夫,這誰啊?”
張逸夫見風使舵,來吧,必須吹,繪聲繪色道:“段有為,冀北電廠總工,我國多家大型火力電廠的總設計師,屬國之元老,學界大儒,部長見了都要客氣三分。”
客氣你娘,真客氣就不用把他貶到冀北了。
“哦…是功臣啊…”賈天蕓卻深信不疑,老段身上確實有那種老牌學者的氣質,跟她印象里的那幾位完全想同。多年家中形成的管教以及老賈不止一次教育他,要尊重搞學術的,尊重建國功臣,他們同一般人不一樣。
想到此,賈天蕓倒也不好駁了老段的面子。
于是她開始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那些廠長,多半也是不悅的,七天有些夸張,十天可以接受,但還是太緊了。可段有為確實是資歷最老的,也是最德高望重的,他都這么說了,也只有將就。
賈天蕓這才朗然道:“段總分析得很透徹,沒異義的話,就按段總的意思來了,十天內反饋。”
大家也終于沒話說了,只得強行點頭應了。
張逸夫微微松了一口氣,也遠遠沖老段點了點頭。
老段則無奈一笑,這才頭一次見賈天蕓,就已經鬧成這樣了,真不知道張逸夫這段日子是怎么過的。
這次所謂的節能工作,無非就是三個階段,電廠自查;設計、制定工程方案;施工。
自查由各個電廠完成,已經說定了,下面該說設計了。
這會兒,華北設計院的幾位已經哆嗦起來。
您老別讓我們七天就把所有電廠的改造工程圖都拿出來,我們爆了肝清潔大媽都上場也完不成啊…
關于設計,賈天蕓也是真不懂,順手拿起了材料與張逸夫提前寫好的會議提綱找了找,這才說道:“改造圖紙與方案設計,由我們節能辦與設計院共同完成,后續還會牽扯到各電廠的省煤器改造,工期現階段還難以確定,根據電廠反饋再做商討。”
開會的時候,最讓大家放松的一句話便是“再議”,因此大多數會議都是沒有結果的。聽到“再議”,設計院的人終于松了一口氣,再議好,再議好,最好再再再再再議。
隨后緊張的,該是電建公司的人了。
賈天蕓又掃了眼張逸夫寫的會議提綱,上面對施工方面的描述也是不確定因素太多,具體容后再議,要電建公司時刻做好準備。張逸夫這么寫也是應該的,問題多少還沒確定,省煤器改造安裝難度工期也沒確定,這方面的工期是不可能確定的。
這她就不高興了,什么事都再議,那我干嘛來了?
“整個節能工程,我們計劃要在8月前完成,留給電建這邊一到兩個月的時間,大家要緊密聯系,團結在一起,共同趕工完成計劃。”
馬上就要五月了,也就是說…還有四個月…
從電廠反饋到出設計圖紙、出施工圖紙,怕就是要兩個月,留給電建給所有電廠施工的時間,最多也就剩下兩個月。
電建能干活的也就幾十號人,比紅旗村目前工隊的規模大不了多少。
電建的人一聽這個,尿都要出來了,老總磕磕巴巴道:“賈處長,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電建的情況,我們的建設工人只有52名…這個改造技術要求比較高,任務比較重,我們需要逐個電廠進行改造…”
“我明白,分成幾組么,同期開工。”賈天蕓若無其事道,“另外電廠能干活兒的工人也會配合,相信問題不大。”
不大你妹,讓冀北電廠的人動起來都那么費勁了,這還是有達標利益刺激的情況下,那些其它電廠的人就那么老老實實干這些活兒了?
張逸夫已經沒精力圓場了。
他也開始明白為什么賈天蕓這樣了。
作為一個孩子,她會本能地效仿自己的父親。想必從她記事以來,老賈對于工作上的吩咐大概就是這么一個風格——我要你做什么什么,我要你多久做成,做不成別來見我。
于是她想當然的認為,工作就是這樣的,自己負責制定方向、目標和時間就好了。
但賈老爺是混了幾十年才混上來的,熟悉情況與基層,他自然有這么吩咐的底氣與理解,可姥姥你又知道什么…
電建的人眼看就要尿了,求助性地望向了張逸夫——大哥救我。
段有為那邊咳了一聲,也知張逸夫難,眼見又要發言。